“太皇太后,您瞧瞧,这是谁来了。”
苏麻喇姑笑容满面地扯着福全往后殿走。今日难得是个大好天气,太皇太后命人将软塌挪到抱厦下方便她晒太阳。听见苏麻喇姑高兴的声音,太皇太后侧转过头,这一下连她的脸上都难以抑制地绽出笑容。
“哎,是福全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快过来,快过来让我瞧瞧。”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心事重重的福全勉强挤出笑容,他坐在太皇太后身边,一颗心全系在一墙之隔的寿康宫中。
太皇太后拉着他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哎,瘦了瘦了,也晒黑了。”
苏麻喇姑放下沏好的茶,她瞧福全有些闷闷不乐,直觉他是不是太累了。
“二殿下是不是累了?奴才瞧您精神不太好。”
福全将茶杯捧在手心里,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青花瓷杯,眉宇间压着沉重的忧虑。
“孙儿不是累”他皱紧眉,看了一眼西面的高墙。满怀心事的他下意识地转着手里的瓷杯。他犹豫了很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皇祖母,孙儿”
“别说了,我都知道。”太皇太后心疼地看着福全,四个孙子她都一样疼爱,但是对福全她更多了一份亏欠。“这些年皇上整日里忙得一刻不得歇,你能再度出来帮他,他心里感激只是嘴上说不出来。你离开这些日子,皇上来我这儿请安时嘴上常常挂念着你,他常说不知二哥现在在山东如何了。你没消息传回来他担忧,你有消息传回来他就高兴。”太皇太后紧紧握住福全的手。“孩子,他只信你。”
祖母的心透过她紧握住她的手传达给他。福全觉得他的心微微在颤抖,连带他的意志也一并瓦解。佳人娇笑的容颜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忍住心口的疼痛,反握住了祖母的手。
“孙儿知道。皇祖母请宽心,无论将来如何,孙儿都会同皇上站在一起。”
太皇太后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兄弟齐心其力可断金。太宗皇帝,世祖皇帝一生的遗憾就是没有手足至亲在旁全心全意地辅佐,她相信玄烨不会有这样的遗憾。
“媳妇儿给皇额娘请安。”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皇太后笑盈盈地和玄烨一起踏进慈宁宫。福全站起身欲行礼,皇太后一把拦住了他。
“又没外人在,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一板一眼的。”
她拉着福全在身边坐下,左右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笑了出来。
“听皇上说你有中意的人了?”皇太后凑近了问,“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好,让你这么着急地求皇上主婚?”
她善意地询问却冷不丁揭开福全的伤疤。他瞧了一眼心绪甚佳的玄烨,勉强压下胸口的疼痛。
“是唉没什么让皇额娘操心了。”
玄烨见他躲躲闪闪,只当他是不好意思开口。他抿嘴一笑道:“听二哥说是包衣家的姑娘。”
“包衣家的?”皇太后有些惊讶地看着福全,她失笑道:“你这孩子,你好歹是和硕亲王,包衣家的女儿你要是喜欢给个侧室的名分就不算亏待她了。”
玄烨在旁符合道:“儿臣也是这么说的。”
皇太后见福全一直不作声脸色也不大好,她想了想道:“其实包衣家的姑娘也不错。刚才瞧的人里汉军曹家,高家,满州吴雅家的女儿都不比别人差。”
她最后一句话几乎快要击碎福全所有的意志力。他抓紧膝上的衣摆再也按捺不住那快要撑破他胸口的疼痛。“皇额娘,儿臣”
“福全。”皇太后慈爱地看着他道,“我知道你这孩子从不知道为自己打算,一切皇额娘都已经为你想好了。那个姑娘你若真喜欢就由我出面为她抬旗吧。”
她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他,福全知道,她是真心真意的。这位嫡母从不曾得到父皇的片刻怜爱,一生孤寂的她将慈爱平等地分给他们每个兄弟。他的生母宁妃自他懂事便一直久卧病榻,比较起来,嫡母给他的爱更多。
皇上和他,她到底会偏向哪一个?他从不曾想过。所以他不该。
“是儿子任性了,一切但凭皇额娘做主。”
“傻小子,这些都是为娘的该做的。”
太皇太后凑过来问:“你瞧上哪家的了?”
“我瞧着明安图的闺女不错,艾塔的女儿也不错。”
两位长辈不时交头接耳交换意见,皇帝见两人高兴也不时插入说上几句。福全在旁静静地看着这已经许久不见的亲密情景,他强迫自己不准移开目光,强迫自己忽略脑海里那张娇笑的容颜。
他从来不曾和皇帝争过什么,从来不想,从来不曾。
所以他不能。
自宫内返家已经是五日后的事了,祁筝自骡车上下来,一早就焦急地等候在门口的威武和李氏立刻迎了上去。
“到底怎么样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正黄旗下的秀女陆陆续续都返家了,只有祁筝一直没有从宫里回来。内务府差人通知说是要留宫复看,之后便彻底没了消息。
“我我不知道”
祁筝这几日是在惶恐与不安中度过的。内务府三旗的秀女只剩下寥寥数人。她跟着其他外八旗的小姐一起住在宫里。她们每天都会被叫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一直到今天早上她才被内务府用骡车送回来。一路上内务府的太监待她格外客气,这更让她惶恐。
威武和李氏对视一眼,彼此的身上都出了一身冷汗。该不会该不会女儿是被选上了吧。
“不会不会出意外的。”祁筝僵硬着脸笑了笑,她强迫自己忽略心底的不安。“我在宫里遇见过王爷,不会有事的。”
“你在宫里遇见王爷了?”威武吃惊地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他自女儿进宫后就差虎子在裕王府外等。好容易盼到福全回府,没想到他竟然闭门不见。威武终日提心吊胆的,直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嗯。”祁筝将当日的事向双亲详述。还不待她说完,李氏的脸色已经是煞白得毫无血色了。威武长叹一声,背过身去。
“阿玛,额娘,怎么了?”祁筝慌乱地看着顿时变了脸色的双亲。她不懂,是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李氏一把捂住嘴,她抚摸着女儿的脸,哽咽声从指缝间钻出。“傻孩子,你你还不明白吗?”
“老爷,内务府的官员来了。”
虎子匆忙跑进来通报,威武不敢耽搁,他立刻暂时撇下妻女到正殿迎接。
威武一家都是内务府下正黄旗的人,几位内务府的官员威武都很熟悉。
“图灵大人。”
来的人是内务府堂官之一。图灵将手中的黄折交给威武,他笑容满面地朝威武一弯腰。“恭喜贵府的小姐了,据说是皇上亲自记的名,皇太后赐了常在的名分。小姐是今次咱们内务府下秀女中的头名了。小姐可是大大地给咱们内务府三旗长脸了,咱们内务府下总算也出了主子娘娘了。”
威武心里一凉,他陪笑几句打法走了图灵,迫不及待地回到内院把黄折交给李氏。李氏颤抖着手翻开黄折,白色的宣纸,如血般赤红的字扎得人眼生疼。
“皇太后慈谕,正黄旗包衣威武女吴雅氏册为常在,钦此。”
黄折朱谕,不会错的,这的的确确是册封内庭嫔妃的懿旨。
“筝儿!”李氏反身一把抱住女儿忍不住痛哭出声。
祁筝仿佛已经没有了知觉,她死死地盯着那份宣告了她未来命运的黄折,那目光似乎是恨不得它现在立刻烧成一堆灰烬。
“我我要去找他,他不会辜负我的,他答应过我的。”
自空洞的双眸里滚落的眼泪爬满了祁筝的脸庞,她顾不上擦,一把推开了李氏就想往外跑。
“筝儿,你要去哪?”威武痛心地拉住女儿。
“阿玛,我要去裕王府,他说过就算是用抢的也要把我抢回去,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祁筝揪住威武的衣袖苦苦哀求着。
看着女儿痛苦不堪的样子威武也不好受,但他明白,这会儿即便再说什么也已经晚了。
“傻孩子,他不会见你的。裕王府这几日大门紧闭拒不见客,你还不明白吗?”他放软了声音,饶是这个常年征战杀场的军人这会儿也克制不住哽咽出声。“忘了他吧。为了他好,为了你自己好,那些全都忘了吧。”
一颗心已经交给了他,怎么忘?怎么能忘?怎么可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