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逐惊风,落花逐流水。漂零无定端,寄托随所委。唉。”
祁筝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诗便又停下叹了口。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当日那末刚毅的身影。那日的他,就像当年救了额娘的阿玛一般,在危难关头救了自己。这,是不是就是额娘说过的缘分呢?
“哎呀,瞎想什么呢。”祁筝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自言自语了一声,赶紧用书册遮住微微发热的脸。祁筝忍不住侧过头从书后瞄向收着衣服的柜子。那里面还收放着那日福全借给她的衣服,她这几日一直未到底要不要送回去而苦恼。
前院起了一阵骚动,祁筝赶到前厅才知原来是叔父家派了下人来,早阿玛半年调往前线的叔父总算是回来了。李氏急着向他打探夫君的近况,又碍于夫君不在家,自己一个妇道人家过去实有不便。祁筝见着额娘着急,索性自个儿亲自跑一趟叔父家。
祁筝匆匆赶到叔父家,许久不见的亲人在寒暄一番后围坐在一起细说分别之后的事。从叔父口中祁筝得知皇上眼见平乱局势渐稳,又担心京师禁军防备不够再次遭逢上次的突变,所以皇上打算调回一部分上三旗包衣军。而阿玛就在其中。叔父这一队先行撤回,他估摸着阿玛很快也要回来。祁筝又惊又喜,她婉言谢绝了叔父的留饭,喊上仆人立刻打道回府打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额娘。
坐在回程的马车中,祁筝是笑容满面。丫鬟也是高兴地道:“小姐,老爷这次回来后没准要升官了。”
祁筝笑盈盈地摇了摇头道:“阿玛升不升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能平安回来,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她迫不及待地掀开廉子问:“虎子,这是到哪儿了?”
此刻,就连平日一向粗枝大叶的虎子也察觉到小姐的心急。这一路上走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她都问了两回了。虎子也能理解小姐的急切,毕竟老爷这次出门打仗,夫人和小姐也真是操够了心。
虎子回道:“已经到了后海子了,过了前头那弯就是胡同口了。”
到了后海了?祁筝忍不住探出头去,眼前的景色果真是后海子。说起这后海,祁筝可是再熟悉不过了。后海附近风景秀丽,颇有几分像那江南湖光水色。因为离家近,幼时阿玛常带她来湖边泛舟,挖螃蟹。稍大一点时额娘说姑娘家要修身养性,不能常常抛头露面,她就不怎么来了。
“真是后海子,快了,马上就能告诉额娘这个好消息了。”祁筝自言自语了几句,她的双眼下意识地朝四处打量,突然在湖旁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怎么是他?
祁筝满怀疑惑,她一个冲动之下张口喊道:“虎子,快停车。”
虎子猛地收紧缰绳,不待车轮停稳,祁筝就急着从车上下来。她小跑到那人背后又迟疑地停下。
他怎么会在这里?会不会是我认错人了?若是叫错了该怎么办?
祁筝看着对方背影一阵胡思乱想,她正为该不该开口叫对方而迟疑,前方的人像是感到了身后有人。他突然间转过身,一低头见到前的少女时他微微愣了愣,而后脸上展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在见到他脸上那令人安心的笑容时,祁筝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没错,真的是他,是那天救了自己的裕亲王。
“王爷王爷怎么会在这?”
这没头没脑的话一出口,祁筝立刻在心里暗自叫悔。问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问这个,人家堂堂一位亲王难不成去哪里还要向你通报吗。
福全淡淡地一笑。“心烦的时候会来这里看看,这里的水很静。”
“王爷也会有心烦的时候吗?”
这次福全笑了笑没有回答。
忽地一阵风从湖心吹来,吹起吹起湖边垂下的妖娆柳枝,也拂起他的长袍。站在任风欺凌不住摇摆的柳枝下,他看上去竟有种难言的凄凉。
眼前的情景让祁筝感到一阵恍惚,她甩开那些杂念道:“上次和福晋借的衣服,谢谢了,我我已经洗好了,请王爷稍待,我这就回去拿来还给王爷。”
她羞红的脸庞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疼爱的心。福全道:“不用还了,那不是我府上内眷的,是特地买给你的。”
“让王爷破费了。”
祁筝恭恭敬敬地朝他还谢,福全下意识地一伸手托住了她胳膊,拦下了她欲蹲下的身体。意外的肢体接触让两人均是一愣,祁筝仰着头看着对方,她不知刚才那一阵风不偏不倚地将几朵迎春花吹落到她头上,娇小的黄色花朵衬出一张比花更娇美的脸庞。祁筝愣愣地看着福全朝她发上探来的手,压根忘了要避开。
福全用轻柔的动作取下花递到她跟前。
“哈达吴雅祁筝是吗?”
被念到名字的人红着脸收下了花。
“希望下次还能在这里遇见你。”
握紧掌间的花朵,深深陷入他笑容中的祁筝微微点头许下了承诺。自指缝间散发的幽香和他的笑容将这一刻永远留在了她心中。
“快,这里还有些灰,要擦干净了。”
“这花不够喜气,快去换一盆。”
“哎呀,爷的这些弓挂歪了,快扶正了。”
出征在外许久的男主人就要回来了,原本冷冷清清的家中顿时忙碌了起来。
“博启,你要乖啊,阿玛就要回来了,你不要再乱动了,乖乖让额娘替你穿上衣服好不好?你马上就能见到阿玛了。”
李氏手忙脚乱地给幼子换着衣服,怎奈何小婴儿就是不识时务,任凭她好说歹说只差没给他小祖宗跪下了,他还是哭闹不休,就是不愿意乖乖就范,急得她额上直冒汗。祁筝踏入额娘的屋子,看着额娘手忙脚乱的样子她暗暗发笑。她故意凑上去,调皮地在她耳边小声道:“额娘,您的头发乱了,簪子也松了。您快去收拾收拾吧,弟弟就交给我好了。”
“唉,真的吗?”
李氏直起腰,慌乱地在头发上摸索了一阵,还是放不下心。“筝儿,博启就交给你了,我我去去就回。”
看着额娘匆匆忙忙的背影,祁筝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弯下腰,摇晃着弟弟的小手看着他乌黑圆滚滚的眼珠子道:“小弟,你说,额娘是不是很孩子气啊。”
小婴儿咕噜地吐了个泡泡,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反对。祁筝笑着抱起弟弟,对着他说:“不过阿玛终于要回来了,真的是太好了。”
正说着,突然门口传来了一阵骚动。“一定是阿玛回来了!”
祁筝七手八脚地给小弟穿好衣服,抱着他赶往门口。她几乎是一眼就见着父亲那骑在马上伟岸的身躯。
“相公!”
“阿玛。”
远征归来的士兵,无论是谁,只要听到这来自亲人的呼唤,哪怕是有再多的辛劳,再多的疲惫,此刻也早已被一扫而空。威武一个翻身下马,疾步跑进阔别已久的家门,心爱的妻女迎了上来,他张开宽阔的臂膀,一边一个将她们搂到怀里。
“我我回来了。”
李氏和祁筝忍不住直掉眼泪,一家人激动地相拥在一起,周遭的家仆也是纷纷转过头抹眼泪。
“哇哇”
突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这份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悲伤,威武松开手,低下头看着女儿怀中瘪着嘴啼哭的男孩,他睁大了眼睛又是欢喜又是不敢置信。
“这这就是博启吗?”
“是啊,爷,这就是我们的博启。”
李氏擦去眼泪,从女儿手里抱过儿子依偎在夫君身边。
“爷走后妾身才发现自个儿有了身子,爷不在家,当时书信又联系不上,妾身只好自己作主取了名字。博启二字满文的意思是强壮有力,就汉字来讲,博就是获百家之精,启就是开盛世之荣。爷可满意?儿子的名字只是暂时取了个为了唤着方便,还没记上族谱,爷要是觉得不妥还来得及改。”
威武看着儿子健康的脸庞,心里除了满足再无它念。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怎想夫人又给他添了一子,这比起加官进爵更叫他高兴。
“好,好,取得很好,你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姐,我这粗人哪里懂这些,你说好就好。”
“阿玛,额娘,咱们快进去吧。”
祁筝一手勾着威武,一手勾着李氏,拉着他们往屋里走。家仆们也是围了上来说:“老爷,夫人快进屋吧,夫人叫奴才们准备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替老爷接风。”
“好,好,咱们进去吧。”
“来,博启让阿玛抱抱。”
“爷,还是妾身来吧。”
祁筝走在双亲之后,娘亲脸上绽开的笑容美得让人移不开眼。那满载幸福的笑颜是这一年多来她第一次见到。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娘亲求的不是夫婿的飞黄腾达,而是彼此相知相伴相守而过的一生。
看着双亲紧紧交握的手,祁筝突然生出这样一个念头。
阿玛与额娘在一起才是家,在这个家里才能感到幸福。
她合拢十指在心里默念:谢谢菩萨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