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年。
三月,莺飞草长,宫内传出一纸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礼部尚书府金佳氏女于三月后入宫,立封为嫔,钦此。”
尚书府金佳氏,一父二女,三人命运竟然全因这一纸诏书而起起伏伏。
惊鸿一瞥便为真,万般宠爱集一身。哪知宫内三千丽,唯有自己红颜深。
红颜薄命,越是美丽,便越是活不长久。更何况那是个陪伴着皇帝的“差事”。伴君如伴虎,一旦入了那黄瓦红墙,只怕是今生今世,再是出不了那宫门了。尚书金简甚是为难,这皇帝也没点明了要哪个女儿,我又该如何是好?罢了,身为汉人,天子若看我不是,怎么样做都是徒劳,索性,将这难题交给她们自己吧!
他的额头上满是汗珠,紧缩的眉头透露着身为父亲与臣子的百般无奈。
“阿姐,这有什么值得考虑的?额娘不在,长姐如母。你怎么会忍心抢了我这入宫的好机会?”得了消息,二小姐青鸾就踩着碎步赶去了彩依的房间。人未进门,话已落地。看她这儿会的样子,到一点不像是大家小姐,仿佛杂耍叫卖的商人。
此时,彩依正坐在绣座旁绣着什么,圣旨的事儿她已有耳闻。听见妹妹的话,她却连头也不抬,依旧是一针一线地不停玉指。
青鸾看的有些恼火,快步走上前去想毁了她的绣品。走进时,彩依拿针的右手一颤,将食指划出了血花。
彩依身边的丫鬟水月惊呼了一声“大小姐”。而彩依只是微笑着摇头声称没事,将食指放在口中吮去了血,又继续拾起了针来。
这时,青鸾才注意到她绣的竟是一只凤凰。快绣好了,如今已显出了形状,张着双翅,七色彩羽的长尾随风而舞,分明是一副即将飞上枝头的模样。
青鸾鄙夷地“啐”了一口,“呦~还没入宫呢,就做上妃子梦了。想要和我抢,你还不够资格呢!”话毕,冷哼着出了屋子。
水月有些愤怒,心道二小姐也未免太不讲道理。可无奈自己只是个丫鬟,什么忙都帮不上。
彩依望着窗口妹妹远去的背影,泪珠就顺着脸蛋儿流了下来,滴到绣品上,渲染开来,宛如一副刚完成的水墨图。
鸾儿,姐姐一向是最疼你的,金银名分在我眼中不及你丝毫重要,又怎会与你相争?只是你毫无心计,如若入宫,岂会安稳?不过,你若想要,我便舍弃一切让你得到。傻妹妹,我绣的哪里是凤凰,明明是鸾啊!这本是我为你绣的嫁衣啊
“小姐,天色不早,歇歇吧。”水月轻声唤了几次愣了半天神的彩依。
彩依神色有些不自然,却还是将针插在了锦绣上,转身回了内室。
天越来越暗,那似银盘的月儿也升到空中倾听着苦情人在梦里诉说的心事。
夜空下,月色朦胧,细碎的月光,打在青鸾憔悴的面孔上。她抱膝蹲坐在树影下,回想着适才同姐姐说的那番话,不禁笑出声来。
姐姐,鸾儿岂会不知,姐姐绣的分明是鸾,又怎会是凤凰呢?只是这宫门深似海,若进去便再难回头。更何况,这后宫,自古便是女人的战场,像姐姐这般善良的秉性,又怎么能斗得过那些疯狂的女人呢?
青鸾站起身来,用帕子抹去眼角的泪珠,自小姐姐便是最疼鸾儿的了,这次,就让鸾儿也为姐姐做一点事情吧!
次日清晨,天还没有大亮。
彩依早早就醒了,眯着眼躺在床上,心事重重。反正睡不着,索性起来走走吧。彩依翻身下床,简单地梳洗了一下,才一开门,水月正好就在门外。
“小姐,您起来啦?正好,表少爷正急着要见您呢!”
他?彩依心里“咯噔”疼了一下,莫非是他也听说了圣旨的事?
“帮我告诉表少爷,就说我身体不方便,改天再见吧!”话音刚落,一个人影挡住了彩衣的视线,彩衣抬头,眼前那眉目清秀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每晚梦中都会出现的那个人,风流云。她的表哥,她心心念念的表哥。
“表妹,为何不肯见我?”
有那么一瞬间,彩依的整颗心就像快碎了一般。她竭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将视线从她的身上转移,仿佛,多看他一眼,她的眼泪就会崩塌一般。
风流云上前一把抓住彩依的胳膊,疯了一般带着她往花园里跑。
是的,他已经是一个几近疯狂的男人了,自己心爱的人,就快要成为皇上的妃子了,这是多大的一个讽刺?
“你放手!”彩依挣扎着甩开风流云的手,轻咬嘴唇,背对着他,沉默不语。
风流云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该死的皇帝,到底要迫害多少女子的幸福才会甘心?他双手拖住彩依的肩膀,“彩儿,你告诉我,你是要入宫为妃,还是要跟着我归隐田园?”
一股酸涩的感觉冲击着彩依的鼻腔,流云,我的心,你还会不懂吗?只是
忽然,一声冷笑打断了彩衣与流云之间的气氛,青鸾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花园里,并且看到了他们。青鸾走过来,表情夸张地看看风流云,又看看彩衣,“啧啧,难怪所有人都说,姐姐与表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果然是男才女貌的,只是啊,入宫成为枝头凤凰才是姐姐的梦想吧。”
青鸾故意挑衅,“热情”地握住彩衣的手,“姐姐,你说是吧?”
风流云只觉得青鸾的话越发的刺耳,不,他不信!彩依不会是这样的人。风流云扳过彩依的身体,看着她此时早已湿润的双眼,“彩儿,我要你告诉我!”
“流云,我”
风流云的神色暗淡下来,不用说了,什么都不用说了。他转身,唇角勾勒出一丝清晰的嘲弄,背影在彩依的视线中一点点模糊,直到消失不见。
彩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变得轻松,走吧,走了也好。
青鸾不满地瞪着彩依,“哈,姐姐果然绝情,为了入宫为妃竟然”
“你住口!”彩依愤怒的神色惊得青鸾后退了两步,她从未见过姐姐生气的样子,也可以说,姐姐从未对她发过脾气。
三月初五,不到晌时,宫里就派了人来接。
青鸾坐在铜镜前,木梳一点一点在头发间游移,她的动作越发僵硬,小的时候,姐姐就是这么为自己梳头的,姐姐不喜欢珠花,每次都将漂亮的珠花送给自己。姐姐说,鸾儿的头发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了。
青鸾紧紧咬着唇角,有冰凉的液体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姐姐,记得要幸福的活下去,跟表哥一起幸福到天长地久。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青鸾拿着木梳的手。“我来吧。”
青鸾知道,是姐姐。从铜镜中看身后的姐姐,依然可以看到她眼中的潮红,姐姐哭过了的。彩衣挽起青鸾的头发,慢慢梳理,一如当初那般,仿佛这一切变故,都从来没有发生过。
青鸾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只能藏着。她多么希望可以再多看姐姐几眼,却不能。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她要坚持到最后,坚持到入宫。
这时,水月端着茶水进来,彩衣为青鸾插上珠花,端起水月手中的茶水,“鸾儿,你我姐妹一场,如今,鸾儿就要入宫了,以后再见,怕是不易。”
“姐姐”青鸾回过头来,接过彩衣手中的茶。
彩衣抿嘴一笑,“鸾儿,喝了这杯茶,以后的日子,没有姐姐在身边,自己一切要多加小心。”彩衣一口将水喝下,愣着的青鸾心中百般滋味,姐姐,鸾儿会的。姐姐也要自己多加保重。随即一饮而尽。
青鸾放下茶杯,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来不及多想,已经没有了知觉。
彩依和水月一同将青鸾扶到床上,盖好被子,“睡吧,睡醒了,一切都将过去。”
彩依身着一身镶粉色云牙儿边饰的嫩黄色旗装,足着浅红色弓鞋,发髻后插着一支翠玉钗,不算惹眼的打扮。是的,她本不想让皇帝对她产生什么兴趣。
轿子一颤一颤,路途不算远,可她的心却越来越凉。“鸾儿,别怪姐姐抢了你入宫的机会,你太天真了,一定会受委屈的。我帮不了你别的什么,只能替你入宫了。还有流云表哥,你我的情分,我死也记得。你会找到比我好千百倍的女人的,一定会的”想到这儿,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而滑落,染花了妆容。
“小主,不能怪奴才说您,这宫里人,是容不得流泪的。别说是哭,就算是笑也得在心里憋着。做错了,脑袋就没了。”领头的太监掀轿帘的时候见到了彩依脸上未干的泪痕,有意无意的提道。
彩依乖巧的点了点头,顺势用帕子抹去了泪迹。倒是一直跟在轿旁的水月,听得心惊胆颤。
拐角处,一个手捧酒壶的少年,望着宫轿的远去,仰头灌了几口酒,落寞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入宫后,彩依暂时被安排在储秀宫,然而储秀宫,并非只有她一人。原来,还有如此之多的女人,在这里等待见到皇上的机会,原来无数女人需要为皇上付出一生的等待,换来一片空白。
储秀宫的秀女们见到彩依来了,看她年轻漂亮,各个嘟着嘴,满脸不满,并没有人待见彩依。
水月扶着彩依到房里休息,见彩依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水月心里也是憋屈得很。
“小姐,你看看那些女人”
彩依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少说两句,这里毕竟是皇宫,不是府里,说话要小心。”
水月不情愿地替彩依收拾房间铺床,“哎,难道咱们也会跟她们一样吗?”
是啊,咱们也会跟那些女人一样吗?终其一生,只活在等待中。彩依心中不禁苦笑,还好来的不是鸾儿,否则依她的性子,肯定会受不了的。
忽然有宫人来报:“金彩依,出去接旨吧!”声音强硬而满含不悦。
圣旨?彩依思索着到底会是什么事呢?略微理了理衣服,便随那宫人出去了。
“皇上口谕,今晚金彩依侍寝。”一个圆脸太监尖着嗓门儿在大堂内高声说话,“金彩依,好好把握吧!”
彩依站起身,抬起头,看见那公公阴险的笑容,“有劳公公通传了。”这人情世故,彩依还是知道一二的,她摘下手腕上的一只玉镯,塞到那太监手里,“公公请收下,就当是彩依给公公的见面礼了。”
“这”那太监嘴里想要拒绝。
彩依明白,只得替其打圆场,“公公不必多心,彩依日后需要公公照顾的还多呢。”
入夜,月色笼罩了乾清宫。
彩依被一群人抬到了这个陌生的宫殿。
皇帝也未亏待她。赐了大红金边儿百鸟裙,珠玉凤冠,象牙流苏等名贵的物什,而被打扮的似仙女的彩依像个没知觉的木偶似的趟在床上,满眼茫然。
“怎么,对朕不满?”威严的声音响起,吓出了彩依一身汗 彩依想要起身,却不太方便,只能回答“臣妾不敢。”眸子里也恢复了色彩,她告诫自己,必须学会在这宫里生存。
望着她娇嫩的脸蛋,“你叫金彩依。”
“嗯。”彩依抿嘴一笑。
皇上一把抓住了彩依的手,健硕的身躯压上了彩依的身体。
彩依闭上眼,金彩依,从这一刻开始,你就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了,这个男人,不过才见了一面,却必须要为他守候一生。
不知怎的,此时彩衣满脑子里,出现的竟是风流云的身影。有关于他与她的一切,不停地在脑海浮现,一点一滴,变得异常清晰。
帐帘外,红烛闪闪,夜空下,孤独的人儿,终将孤独。
风流云坐在月下,不停地灌酒,朦胧的月色,模糊了他的双眼,却清晰了他所有的记忆,甜蜜的记忆,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异常痛苦,如刀割般的疼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礼部尚书女金佳氏体貌端庄,聪慧过人,特封其为嘉嫔,即日起移居长春宫,钦此。”
一道圣旨,打破了储秀宫的安宁。
入宫第一天,便得君宠的已实属不多,而第二天即受封受赏的,更是只有她金彩依一人。
秀女们暗自盘算着,各怀心事。
“彩依妹妹,你可真是好命,不像我们,呆在这储秀宫不知要到何时。”
“是啊彩依妹妹,日后,咱们姐妹,可都仰仗着彩依妹妹呢。”
两个相同穿着的秀女迫不及待地与彩依攀关系为自己谋取后路,彩依觉得好笑,昨天来的时候,怎么就不见有谁待见自己呢?然而又有些同情她们。
来不及多说什么,外面的宫人们已经在催促,彩依回头望了一眼储秀宫的秀女们,又妒忌的又羡慕的,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怨。
春风话寂寥,冷月照宫闱。不知还有多少痴情女儿的幸福,要断送在这高高的宫墙内。
琵琶弦在彩依手里拨动,一串串音符在她指尖跳动,满是凄凉。
“啪啪啪~”空灵的掌声响起,“哈哈哈,没想到朕的嘉嫔,竟有如此才艺,弹得好!弹得好啊。”人未到,笑声已经充斥了长春宫。
彩依慌忙跪地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上微笑着上前扶起地上的彩依,“嘉嫔,朕听你的曲子中,蕴藏着一种说不出的怨,却是为何?”
“皇上”
乾隆用手堵住了彩依的嘴,“莫非是怨朕怠慢了嘉嫔?哈哈哈”
伴着这笑声,房间里的灯火熄灭,黑暗中的人儿,试图摸索自己未知的幸福,不知从何时开始,彩依竟会对那未知的未来,有了一丝丝期待。
从那以后,长春宫转眼繁华一片。各宫娘娘主子,串门的一个接着一个。
彩依依旧不问世事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做做刺绣,写写字,弹弹琵琶,如此简单的生活,倒也乐滋。只是这后宫,一旦受宠,便不是她想要清净就能够清净的了,后宫那么多双眼睛,每一双都在牢牢地盯着这个叫做金彩依的女人。
水月在收拾各宫主子送来的礼物时,忽然,被一支钗子吸引住了目光。那是一支金钗,顶端镶刻着一朵大红色的花,层层叠叠的大花瓣交错着,甚是喜庆。更与众不同的是,那花蕊的位置,闪烁着隐隐光亮,凑近鼻子一闻,还有些香味儿呢。
“小姐,你看这个,多好看啊!”水月握着珠钗,彩依素来不爱这些,自然不愿多看,继续绣着她的鸾。
“主子,你瞧这花儿,做的跟真的一样呢,还有香味儿。”水月对那珠钗爱不释手。彩依看在眼里,“你若是喜欢,送与你便是。”
“多谢小姐。”水月像是得了蜜一般,迫切滴将珠钗插在了头上。
正午,刚用过午膳的彩依,觉得有些困乏,准备躺下休息。水月端着茶水进来,彩依看到水月,从额头到脖子里,包括脸上,都起了好多红色的小疙瘩。彩依觉得奇怪,便问道: “水月,你的脸怎么了?”
脸?不知情的水月跑到铜镜前一看,“啊”地叫出声来,怎么会这样?
彩依派人去太医院请了太医来,老太医给水月瞧了半天,在纸上刷刷几笔,开了方子,交给了一旁的太监,小太监拿了方子便去抓药。
彩依坐在一旁,不解地问:“太医,敢问,水月这是什么病?”
老太医掳了一把胡子,“回娘娘,这不是病。”
“不是病?”
这是一种毒,后宫里各宫主子相互勾心斗角用惯了的一种毒,那钗心是一品红花的汁液染的,起初身体上会长有细小的红色疙瘩,时间久了便会摧毁其皮肤。到时候,便没得救了。
彩依呆呆的看着桌子上那支闪着亮光的珠钗,回想着老太医的话,不禁寒颤连连,这珠钗,原本是有心人赠予自己的,现在反而让水月受了这般的苦。
彩依回想起当日拿着珠钗过来的人,是宣贵人?彩依依稀记得,那丫头稚气未脱,竟会有如此般心机,真是让人寒心呐。
那到底该不该揭发她呢?
转念又一想,自己来这宫里时日不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多加小心便是,没必要与人结仇。
晚春时分,御花园的花,还是开的那么的娇艳,水月陪着彩依在御花园散步,远远地就看到宣贵人跟在晋妃身后,一副献媚取宠的模样。
水月不屑地瞥了一眼,“主子,您看她们”
“行了,咱们回宫!”
水月不懂,明明是两个满腹坏心眼的人,主子怎地还要处处让着她们?
彩依还不懂呢,明明自己不与人结怨,却处处有人来招惹。
说话间,宫外太监传报:“皇上驾到”
彩依迅速整理好衣服,来到外殿,宫女太监们早已跪了一地。
“臣妾叩见皇上。”
“哈哈,都平身吧!“乾隆地笑声里透露着说不出的得意,扶起彩依,有如新婚夫妻般的甜蜜让彩依有些飘飘然。
“朕有好久没来了吧,嘉嫔近日可好?”
水月不满地嘟着嘴,彩依却连声说好,只字不提那些所受的委屈。
乾隆叹了口气,“传朕旨意,即刻册封金嘉嫔为嘉妃。”
“皇上”彩依惊得下跪,乾隆看着她吃惊的脸蛋,独有另一番滋味,心里甚是喜欢,“嘉妃,还不谢恩?”
“臣妾多谢皇上册封。”
“嗯,平身吧”
许是一切,来的太快太突然,又或是来的太顺利了吧,躺在乾隆怀里的彩依,久久不能入睡,手指拂过旁边的男人的脸,这个与自己同岁的男人,既是夫又是君,看似触手可及却得来不易,他,不可能属于彩依或是某一个人,他是后宫所有女人们的期待啊。
彩依眼角又开始湿润,不知为何,最近老容易落泪,比之前又多愁善感了些。
“晋妃娘娘到”
晋妃怎么会来?彩依放下手里的刺绣,走到外殿,乖巧地见礼:“晋妃姐姐。”
晋妃高傲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嘉妃妹妹不必多礼。”
晋妃妞着细腰在殿里四处走动了一番,却迟迟不说来意,彩依也不便多问,冷不防地,晋妃在彩依耳边低语:“嘉妃妹妹,姐姐要送妹妹一句话。花无百日香,人,无百日红。”
说完,大笑着离开,那笑声一直萦绕在彩依的耳畔,仿佛有什么预兆一般,彩依觉得胸口一阵闷痛,接着头开始晕,甚至有种想吐的感觉。
“水月水月”彩依喊着,随后便晕了过去。
彩依再次醒来的时候,老太医站在一旁,水月将彩依扶起,彩依问:“太医,我是”
老太医满脸堆笑,“恭喜娘娘,娘娘是怀了龙种了”
有喜了?彩依不知听到这个消息当喜还是当忧。
老太医继续说:“娘娘好生休息,奴才这就去禀告皇上。”
彩依一时也说不清自己有什么顾虑,但就是觉得不对劲儿。于是慌忙使了个颜色,让水月拦住了太医。
“还劳烦太医为我家主子守住这个消息。这点银子,是小意思了。”
老太医手里收下那银锭,心里却是不解,他宫的主子一旦得知自己怀了龙种,都是迫不及待地让万岁爷知道,而这嘉妃,怎么会让自己保守这个秘密呢?
“有劳太医了。”彩依再次恳求。
老太医只好点头答应,留下了安胎的药方,便退下了。
孩子彩依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额娘会保护你的,决不让你活在危机中。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这长春宫,果然,也在一天一天地冷清。
彩依心里一直都不踏实,自己一步一步都在忍让着,生怕哪里做的显眼了,让旁人都关注到自己。如今,肚子里有了孩子,更是不能轻举妄动啊。怪不得自古都说最恨生在帝王家,这地方每行一步都是走在刀尖上,不光足下疼的厉害,身边明处暗处也随时都有人恨不得要杀了你,不得不防啊。想到这儿,不禁心里更觉无望了。
夜色落幕,紫禁城寂静的像是一座空城,自古人人只见皇城繁华高权,谁人见却这夜落了,月圆了,能够有几人露出舒心的笑颜?
“皇上,前阵子臣妾去了嘉妃妹妹那儿,您猜是见着什么了”
晋妃跟只乖巧的鸟儿似的,裸着身子依偎在乾隆的怀里。
皇帝今个心情也算不错,便陪着她打趣儿道,“难不成是奇珍异兽或者好看的衣裳?”在他的眼里,女人们也都是这点心思了。
“呵呵~是玉佩,刻着明字的玉佩呀。”晋妃佯作天真,还捋了捋自己额前的秀发。
乾隆一听“明”字当时脑袋就“嗡”地一声炸开了,前一阵子,才平息的一场民间的叛乱,莫非与金家有关?不不不,嘉妃那么善良的女子,难道对朕的温柔都是假的吗?
这时,寝宫外,太监总管焦急地禀告:“万岁爷,奴才有急事通传。”
满心烦闷的乾隆,推开晋妃,穿好衣服,太监在乾隆耳边耳语了几句,乾隆脸色大变,“走,摆驾御书房!”说罢,甩门而出。
看着乾隆愤怒的背影,晋妃冷冷地笑了两声,嘉妃,姐姐可是提醒过你的。
御书房,灯火彻夜未息,乾隆摈退左右,一个人撑着头,思绪万千。
金家一向忠心耿耿,若说他聚众造反,真的让人难以置信,可是,现如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金家,又该如何解释呢?
三更时分,御前护卫统领回宫了,直奔御书房。
“启禀皇上,臣已按照皇上的旨意,查封了金家,并将金大人收监。”护卫掏出一摞信封呈给乾隆,“这是在金大人书房找到的。”乾隆拆开信封,一封一封地看过去,每一封都让他恨得咬牙切齿,“这个金简,好大的胆子!”
天色初亮,水月匆匆跑回长春宫,喘着气,“主子”
彩依扶起地上的水月,抹去她脸上的泪,“说吧。”
“金家,金家出事了,老爷老爷被打入了死牢。”水月哭得更凶了,彩依一个重心不稳,整个儿瘫坐在地上。
以为处处小心,处处忍让,就可以在这宫里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而所有的变故,也不过才一夜之间而已,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心理准备。
不行,我一定要去探望阿玛。彩依咬咬牙,站起来,才要踏出长春宫,圣旨便到了。
“皇上口谕,即日起,没有朕的旨意,金嘉妃不得踏出长春宫半步!”
犹记昨日软枕细语,如今怎不叫人寒心?彩依轻抚着小腹,孩子,额娘没用,给不了你幸福。
宫门外,墙根下蹲着一个满身酒气的少年,借着淡淡的月色,依稀可以看到他模糊的脸,藏着万千愁思的憔悴面容,他,便是风流云。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宫门,终于,一个小太监匆匆走出来。
侍卫拦住问:“哪宫的?干什么的?”
那小太监拿出腰牌,“替晋妃娘娘出宫办差的。”
侍卫见了令牌,直接放行。小太监畏畏缩缩地走出来。
风流云仰头喝下酒壶中最后一口酒,纵身跳到小太监跟前,小太监张大了嘴巴,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已经被风流云打晕。
不多时,宫门外又出现一个小太监,不等侍卫多问,直接亮出腰牌,侍卫们只得放行。
成功混进宫的风流云四处着,彩儿,彩儿到底住在哪里呢?
这个皇帝,后宫这么大,都住着她的女人吗?风流云跟着那些太监宫女们后面装模作样,眼光不停地搜视着四周。
不行,时间紧迫,再这样胡乱找下去,找到天亮都不会找到彩儿的。
风流云环顾自周,在一个隐僻的地方拦下了一个宫女,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一手死死地按住其嘴巴,不让她叫出声来。宫女恐惧的看着风流云。
“说!彩儿住在哪里?”
宫女依旧满眼茫然,风流云轻轻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让她可以说话。
宫女摇摇头,“你你问的是哪个彩儿啊?”
“就是金嘉妃。”
“长春宫,往前左拐就是了。”
风流云一把推开那个小宫女,迫不及待地往长春宫奔去。
宫女靠着墙,喘了几口气,眼里闪过一丝喜悦。是的,这个宫女不是别人,正是晋妃身边的怜儿。
长春宫,彩依虚弱地卧在床上,几天下来,不吃不喝,铁打的身子,也该垮了。
门外传来侍卫的呵斥声:“干什么的?”
“送饭。”
侍卫开了门,小太监进去。直奔卧房。
这个奴才,怎么这么无礼?水月拉开帘子,才要出口开骂,看到那太监的模样,不禁捂住了嘴巴,“表表少爷”
风流云点点头,来不及多说,直奔彩依床前。
“彩儿,彩儿。”
彩依缓缓睁开眼睛,“是是你”彩依努力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真的已经虚弱到极点了。
风流云扶起彩依,将其依偎在自己的怀里,“彩儿,你受苦了。”
风流云怀中的温度,彩依最熟悉不过了,现今,为何又如此陌生?然而,也唯有风流云的怀抱,才能让她的心,有片刻的平静。
风流云紧紧地环住彩依,原本,她就该是属于他的啊。
“表哥,鸾儿,鸾儿可好?”冰冷的汗水从额角一直流到脖子里,风流云吞了吞口水,“好,好,都好。”
彩依像是放下了什么似的,眼皮不听使唤地闭上了。
风流云将彩依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彩儿,我带你离开。”
彩依无力地摇头,双手抚摸着小腹,“我不不能走。”
她怀孕了?风流云眉间划过一丝愤怒。这个是非不分的糊涂皇帝,彩儿居然还要为他生孩子?
“走吧,你不该来此。”彩依努力地想要推开风流云,却使不上力气。
忽然,长春宫宫门大开,一群持刀侍卫闯了进来,一堆太监宫女们拥护着乾隆与晋妃走进长春宫。
眼前,风流云紧紧抱着虚弱的彩依。
乾隆怒从心来,右手一挥,“来人,把这个擅闯后宫,非礼皇妃的逆贼给我拿下!还有这乱后果的女人,也一并收拾了。”
留给彩依的,便只剩下了他黄色的背影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面色苍白的彩依,虚软无力地跪在地上,跟前镶花的红木盘里,放着一杯毒酒与一条白绫。
“您选一个,上路吧。”
彩依望着当初送自己的太监,如今竟也是伴着自己离去的。他当时的话,说的多清楚啊,稍有不慎,这脑袋,可真的就没了。
水月哭成了个泪人“主子,万万不要啊”
然而,一切的话语,都已经无法让彩依听进去了。缓缓地端起那杯毒酒,靠近唇边,一仰头咽了下去。
弘历,我不能让你最终看到的,是我死无全尸。
红颜,果真是命薄的。
君主多情,亦薄凉啊。
御书房内,一群侍卫压着风流云到乾隆跟前,一使劲儿,便硬生生地让他跪下了。风流云怒视乾隆,恨不得此刻就要将面前人千刀万剐。
乾隆一挥手,“你们都退下!”
侍卫们顺从地退了出去,这硕大的书房内,便只剩下了这一对“仇人”。
“你知不知道,你身犯何罪?”乾隆挑眉,满眼地傲视,完全没把风流云放在眼中。
风流云一副大义凌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乾隆冷笑了一声,“朕已经下令赐死嘉妃,说吧,那你想怎么与她比翼双飞?”
赐死嘉妃?不!不可以!
风流云疯了一般挣脱枷锁,歇斯底里地大喊“糊涂啊,乾隆你英明一世,终究还是个糊涂蛋。”
“你放肆!”乾隆一声怒吼,御书房外的侍卫们纷纷持剑冲进门来,对准风流云。
风流云苦笑,泪水大滴滚落,双膝跪地,沉默许久,抬起头来坚定不移地望着这九五之尊。“你可知道,嘉妃腹中,还有你爱新觉罗家的血脉?”
乾隆惊得后退两步,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不,不不不。“金金家试图谋反,她又背叛了朕,她该死!”
风流云缓缓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甩在地上,满腔疲惫“皇帝,也请赐我一死吧。”
信中那密密麻麻的内容,居然是晋妃与其父一同密谋陷害嘉妃一家的密函,乾隆气的抓起桌子上那些臣子们秉承“阴谋”的奏折,一下撕毁,碎纸片满屋纷飞,如同祭奠那些错误的抉择。
乾隆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喊一声“来人啊,速去长春宫,传朕口谕,赦免了嘉妃的罪”
可他迎来的,只是一身素衣(丧服)的水月。
“皇帝,请允奴婢为您讲一个故事”
一个很长的故事,从初始入宫的不甘愿到最终爱上多情皇帝而不舍得的故事。
皇城,城西的国色楼,时常传出一曲伤感幽怨的琵琶曲,经过的人,都不禁驻足倾听,这日,少年硕王爷出宫游赏,果然不例外地被这琵琶声所吸引,于是,驻足国色楼。
从那以后,国色楼便再无琵琶声回荡,有人说,弹琵琶的女子被硕王爷赎回去做了妾。
街头,一个手捧酒壶的少年,衣衫不整地穿行在人群中,远远地望着硕王爷与青鸾,嘴角微微一颤,带着他的酒,一路远去。
“鸾儿,本王今生只怜你一人,你若要天上的星儿,我也命人替你摘去。”
“听闻皇宫里甚是繁华,鸾儿若是能够欣赏,便也不枉此生了。”女子弯眉媚笑,依偎在硕王身边,可嘴角却一直抿着,紧张地发抖。
她只是怕了,她想见到姐姐,她想为父亲报仇,可她清楚的很,硕王有多爱自己。
“鸾儿,只要你喜欢,我便带你去。”
硕王翻身拥着青鸾,却忽略了头上佳人流的一滴晶莹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