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哥愣在那儿,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以证明不是自己看错了,可当苏苏回过头来,她就了悟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苏苏见到莺哥怒瞪着眼睛,像一只发火的小狮子,看着她身后的豹子有道:“是不是你这家伙把这女人带回来的?我到底是哪儿得罪了你,就为了躲这女人我才逃到这儿来的,如今你又把她带到我面前来!”苏苏将手中的银壶随手撇在地上。
豹子那威风的样子,却在见到了苏苏后,瞬间成为了一只温顺的小猫:“原来你认识她啊?你要是不喜欢她,我这就赶她走还不行么,你别生气啊。怎么样,我从京都讨来的银器漂亮吧,你要是喜欢,赶明儿个我让大哥派人再去一趟京都,买点胭脂回来。”
莺哥这会功夫在回过神,轻轻说:“苏苏,我是来救你的。”
“你开什么玩笑?救我?我浑身上下都是好好的,干嘛要你救?就算是我真的被歹人劫走了,就算死在他们手上,也不会要你来救的。”苏苏似乎在这地方很吃香,或者说这二当家豹子很听苏苏的话,看样子,她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既然如此,我留在这儿也没必要了,外面天太黑,今晚还麻烦找个地方让我睡一夜,明日我便离开。”莺哥轻笑了一声说,首领那么担心她,甚至为了她丝毫不顾及身份跪下来。而自己,为了救她,也在心上压了那么巨大的一块石头。可是苏苏不但不领情,似乎还很讨厌自己,那留下来做什么呢?
“豹子,不准放她走,她回去定是又要缠着阿布奈哥哥了。”苏苏娇吼道。
豹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询问:“那该怎么办?”
“我不管,反正不准放她回去,也不准让她出现在我面前,我恨死她了。”苏苏那撒泼的样子,竟让莺哥想起了宫里装货的毛驴。
豹子没辙,只好转身对莺哥道:“不然你就留下吧,帮我们兄弟们洗衣服?”
“这个好!若是连做饭洗衣都不会,还当什么阿布奈哥哥的媳妇?”苏苏虽然说的欢,其实就连她自己的衣裳都是侍女洗的,她从未做过这等粗活。这莺哥竟然是清廷来的格格,应该也没做过吧,那她偏要折磨折磨她,看她以后还知不知道天高地厚,敢在她阿布的地盘上跟她苏苏抢男人。
看来这苏苏逮到机会,是定要将自己折磨个够了?也罢,反正自己得找个机会联系上阿布奈,否则这茫茫草原,自己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好,我洗。”
一刻钟后,帐子外摆着两盏油灯,一个硕大的洗衣盆和堆了一地的脏衣服。就连值夜的游匪都目瞪口呆,觉得让个女孩子洗他们这些臭男人的衣服,着实有些丢人,可是二当家的发话了,又没法子阻拦。
莺哥很熟练的搓洗着那些衣服,用皂角涂抹着,时而擦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然后继续做着这一切。
累么?辛苦么?疲惫么?其实她并不觉得,因为在延庆殿的时候,她洗的衣裳远比这儿的要多得多。最开始的时候,手会剥皮,会疼得受不了。可是时间长了,竟然自己也掌握了一套方法下来,那些后妃定然不知道,珍贵的料子沾染了油渍还能洗的那样干净,其实全都是出自她的手。洗得多了,手上摩出了一层茧子,倒是也不觉得疼,不觉得冻了。
天渐渐越来越黑,月亮升到了天空正中间,除了值夜的,其他人都睡去了。
远处的一棵树上,坐着个戴面具的人,他静静地望着这个任劳任怨洗衣裳的女人,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只可惜,这黑夜,高处,面具,没人知晓。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莺哥终于将所有的衣服都洗好,晾在树之间的绳子上,然后她伸了个懒腰,甜甜地笑了。其实,这也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尽管,这些动作并不像是大家闺秀所为,更别说是皇帝的女儿。
“你是什么人?”面具男从树上一跃而下,然后静静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
莺哥“啊”地一声,吓了一跳。回身看见那张毫无表情地面具,拍了拍自己心脏的位置道:“我是阿布奈的妻子。”
莺哥觉得,游匪应该不知道阿布奈是谁,可她似乎也不能说出什么其他的身份了。况且,她觉得这些游匪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
“阿布奈他竟然娶了这样的妻子。”面具男默念了一下阿布奈的名字,然后道,看来他不禁认识阿布奈,且很熟悉。
“苏苏是首领的女儿,她脾气很骄纵,且喜欢阿布奈许久,她不会轻饶了你的。”面具男这样道。
莺哥点点头,她知道。
望着莺哥在黑夜里如星星一样晶亮的眼睛时,面具男的心动了一下,然后从脖子上解下一只链子递给莺哥道:“我得谢谢你,这个算是信物,要是有一天你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来找我,我会帮你一个忙的。”
莺哥看着手中的链子,是一只小小的狼牙坠子,很精致。“你为什么谢我?”
面具男指着莺哥刚才洗的那些衣服道:“其中也有我的。”然后摆摆手,转身离开了,他并没打算帮莺哥找一个适合她住下的帐篷。
可莺哥的心情变得好了一些,她将狼牙坠子悬在脖颈上,然后静静走到一颗大树下,坐了下来。就这样,她倚靠着大树,做了一个安稳的梦。
这个梦里,是阿布奈在对她笑,告诉她别怕,以后的日子里,有他护着她呢。
这个甜蜜的梦,直到第二日太阳照射到莺哥的脸上,她才醒过来。醒过来时,她看到苏苏一脸得意地站在她旁边,居高临下地对她笑。
“发生了什么吗?”苏苏那得意地神情,似乎在告诉莺哥,她输了。
“莺儿,对不起啊,刚才苏苏要跟我比射箭,我不小心射断了晾衣服的绳子,你昨夜的衣服都白洗了。”豹子望着莺哥的眼神有点愧疚,虽然他喜欢苏苏,可苏苏也不该这样胡闹的,那么多衣服,莺哥定然洗了一夜。
莺哥站起身,望着零零散散掉在地上的衣服,不用想也知道苏苏是故意的,算了,就当她是不懂事的孩子。“没事儿,一会我再重新洗好了,有早膳吗?我很饿。”
“有。”因为愧疚,豹子对莺哥的语气客气了一些。
苏苏的目光一直带着恶意地盯着莺哥,她以为昨晚的事情会难倒她,不想莺哥竟然真的全都洗完了。所以一早上她看到的时候很诧异,就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她其实想让莺哥生气,如果莺哥发火了,想要教训自己。那么她的拳头还没有碰到自己,自己便会倒下去,那么豹子一定会替自己报仇,到时候莺哥哪还有命去勾搭她的阿布奈哥哥?可是为什么,这个女人好像不会发脾气一样?
“莺哥,我倒是看看你还能伪装多久,我一定有办法让你离开阿布奈哥哥的。”苏苏握紧了拳头,在心里暗道。
接下来的饭桌上,她偷偷捡了一只虫子扔到了莺哥的碗里,她信心满满的等待着莺哥大吵大叫,将碗摔碎,要知道,她今早上说服了豹子好久,才让他把他最心爱的瓷碗拿出来招待这位“特别的客人”。如果这碗被不小心摔碎了,豹子一定饶不了莺哥的。
可是,莺哥的举动再一次让苏苏出乎预料,她竟然用筷子将虫子拣出来,然后继续吃饭,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怎么会这样?难道她是妖精吗?
没关系,就算这一次你躲过了,早晚还是要出事儿的。
用过早饭,莺哥又去将那些衣服重新洗了一遍,这次她找了很结实的树枝来晾晒衣服,起码不会被一箭射断。
她想去找面具男,帮自己给阿布奈送个信儿,可一想到首领和阿布奈口中的游匪,便觉得他不会帮自己的,说了也白说。
还好,苏苏这一下午并没有想出什么新的折磨莺哥的招数,这让她侥幸逃过了一劫。她才这帐子远一些的地方,发现了山泉,她可以在晚上洗澡了。
回去的路上,她又“碰巧”看到了苏苏,苏苏忽然变得很好说话一样,笑着问她刚才去做了什么。
莺哥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又都是女子,便说了,苏苏听后便道,晚上也要去洗,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可以不带上她?
莺哥立即点头应允,多一个女孩子陪着,自己也可以放心一些。
苏苏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莺哥,晚上,她笑颜如花地去陪莺哥沐浴,却在洗了一半借口如厕,拿走了莺哥的衣服,然后跑去了豹子的帐篷,说在泉边发现有外人想要混入进来。
哼,莺哥的身姿看起来不错,她就不相信男人看见会不心动,如果莺哥被豹子吃了,阿布奈哥哥还会要这种货色么?
豹子听到苏苏的话,不由得大惊,是部族的人查到他们的位置了吗?大哥偏偏在这会功夫离开了,这不是要命吗。
“苏苏,你没看错吧?”豹子惊慌下问了一句。
“当然没错,你还不快去!”苏苏推着豹子,让他出去。
“等会。”豹子转身取了一把大刀,才出去,直奔泉边。
莺哥在泉水中泡着,说来也奇怪,这泉水并不是很冰冷,相反带一丝温热,很舒服。她轻轻撩着水花,让它们与自己的肌肤亲昵地缠绵着,然后她用双手环住自己,轻轻抚上琵琶骨的那一道长而丑陋的疤痕。
永远都掉不下去了,这些伤,到死也存在着。
幸好,阿布奈,你从未看见过我光着身子的样子,不然,你怕是要厌烦的吧。
“谁在那儿!”豹子粗着嗓门一声大吼,吓了莺哥一跳,连忙起身要去拿衣服,却发现岸边的衣服不见了。
糟了,中了苏苏的计了!
莺哥没办法,只能将身子重新浸回水中,只露出脖子以上的位置,然后大叫道:“是我。”
“莺儿?”豹子鲁莽地走了过来,望着不着寸缕在水中的莺哥,下意识地想回头去,却又在那一瞬间转过身来,将刀抵在了莺哥的脖子上。
“你做什么”莺哥大惊,那刀离自己那么近,稍稍动一下,自己的脑袋就跟脖子分了家。
“我说你怎么会平白无故一个女孩子,在夜晚出现在草原上,原来你是有所目的,就为了让我们把你带回来!”豹子很愤怒,身子都在颤抖着。
“你在说什么?”莺哥一点也听不懂,她只是觉得但凡有点良知的男人,看到她这个样子,都会转过身去,而不是拿着一把刀对准她的脖子。游匪到底是游匪,粗俗到家。
“你装什么傻?你脖子上的狼牙,不就是能够掌控我们所有游匪的信物?你竟然就为了偷这个,太该死!”豹子举起刀就要砍下来。
莺哥闭上双眼大喊:“这是你大哥送给我的。”
豹子的刀停在了中间,然后不可置信地说:“你还在说谎,我大哥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一个毫无关系的女人?”
“不信,你把你大哥叫来,问上一问便清楚了。”莺哥见豹子的刀放下,轻轻松了一口气。不过话说回来,那面具男到底是何居心,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她?
“我大哥今天下午出去了!你肯定是知道的,才在这里演戏。”豹子肯定道。
“你真是蠢笨,我要真的是贼,为了偷这狼牙,会毫无身手,等你落到?拿到了这东西会不跑,待在泉水里,等你上门?”
“这”豹子觉得她说的有道理,那苏苏说的人在哪儿?这狼牙在她身上也有问题的,不然关起来,等大哥回来问问?
“你先去给我找身衣服,我的被别人拿走了,没法出去,然后你把我关起来,慢慢审可好?”莺哥很无奈,腿要抽筋了。
“好吧,那你可别乱跑。”
“我光着身子能跑哪儿去?”
莺哥叹了口气,怕是早晚要被苏苏那丫头害死。
半个时辰后,莺哥穿着一身宽大的男子袍子出现在帐子里时,苏苏高兴地简直要跳起来,看来这事儿成了。
“豹子,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啊?”苏苏对着豹子挤眉弄眼。
“喝什么喜酒?”
“也对也对,这种二手女人,你怎么能要呢。等什么时候我回去,让阿布给你介绍个好女人。”苏苏哈哈大笑。
豹子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可莺哥明白了,于是她走出了帐子,依然如前一夜一般,睡在了大树下。
“喂,你不能出帐子,我还得看着你,等大哥回来。”豹子追了出来。
“那你就在这儿看着我,也是一样的。”莺哥靠在树上想要熟睡,无奈这不合身的袍子往里面灌风,那便闭上眼睛吧,什么都看不到也是好的。
明天早上,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哪天早上,才会看到阿布奈的面孔?
哪知,第二日一清早,面具男回来了,随他一同来的,还有大硕载着的阿布奈。
苏苏扒开帐子帘,看到阿布奈就奔了出去,口中大声喊着:“阿布奈哥哥,阿布奈哥哥。”
朦胧中,莺哥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大硕。
起身再往上看,是它的主人,她朝思夜想的阿布奈。
“你来了。”莺哥一下子笑出声来,觉得这些日子的委屈不算什么,你瞧,那明媚的面孔不是近在眼前吗?
“阿布奈哥哥,昨晚上这女人跟豹子睡过了,这种女人你还会要吗?”苏苏张口就道。
“你胡说!”这是这么多天以来,莺哥第一次反驳,她很害怕,怕豹子跟苏苏统一了口径,自己身上还穿着男人的衣裳,阿布奈误会怎么办。
“我没有胡说,阿布奈哥哥你瞧,她身上还穿着豹子的衣裳,她的衣服肯定是昨晚上被豹子撕碎了。”苏苏越说越兴奋,好像她早已观摩了这一幕一样。
“我真怀疑,你是不是黄花闺女。”面具男瞪了苏苏一眼。
阿布奈翻身下马,走到莺哥面前,那琥珀色的眼睛,似是要把莺哥穿透。
“我没有”莺哥慌乱的解释道。
“有没有人欺负过你?如果有,我会要了他的命。”阿布奈说的那么郑重其事。
“喂,阿布奈,那可是我弟弟,要是真的有,你索性成人之美算了。”面具男在马上笑道。
“别说是你弟弟,就算是你,敢欺负我女人,我也不留情。”
莺哥紧紧抓住阿布奈的手,道:“我没有,我对着山神发誓,我真的没有。”
阿布奈轻轻抱住莺哥,在她耳边一遍一遍重复着:“我信,我信,我信。”
莺哥哭了,她想,这辈子遇上阿布奈是她最大的福气。
难道世界上还有比被人信任更幸福的事儿吗?
苏苏不甘心的将嘴唇咬破了,当豹子出面解释,她就知道自己又一次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可是为什么阿布奈与莺哥刚刚认识,就会信任?
信任是什么滋味的?
她没尝过。
但她绝对不可以输给这个满族的女人,让她的阿布奈哥哥成为别人的男人!
面具男至始至终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要将狼牙链子给莺哥,碍于他的面子,豹子不敢再问。
中午,他们在一起吃东西,阿布奈为莺哥轻轻拉着马头琴。
“这曲子叫朱色烈,它一直用来比喻男女之间,忠贞的爱情。”阿布奈轻轻说。
“阿布奈,我跟你说件事儿。”莺哥忽而道。
“什么?”
“我爱你。”
“我没听清。”阿布奈笑着搂过莺哥。
“我爱你。”莺哥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迎接她的,是阿布奈热辣的吻。
这一幕,恰巧被苏苏看见,她偷来了豹子的弓箭,对准莺哥,射了出去。
可就在那一瞬,不知道为什么,阿布奈突然转过身来,用手臂替莺哥挡了这一箭。
那只羽箭直挺挺从阿布奈右手的骨头间穿了过去,不知道苏苏心底到底有多深的恨,才下的去这样的手。
“阿布奈,阿布奈”莺哥望着那鲜血从箭伤处涌出来,心都要碎了。
“阿布奈,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莺哥用双手托住他受伤的手臂,泪眼朦胧。
“别怕,我们回家吧。”阿布奈地脸色变得苍白,汗珠从额头滴落下来,为了不叫出声,只能咬紧牙关,说出这句话已是费了很大的力气。
“恩,我们回家,找大夫。”莺哥跑着去找大硕,因为急迫,一路上摔了好多跟头,阿布奈远远望着,万分心疼。
苏苏,你怎会变成这样的女孩?
大硕牵来的时候,莺哥扶着阿布奈上马,她坐在阿布奈身后,紧紧抱着他的腰,她好怕。
“没事。”这样的安慰,费了好大的力气。
大硕离开了这里,朝着它自己的记忆分奔而去,马上的两个人,在这夕阳下,决定成为一体。
苏苏跪在草原上,望着那滴了一路的血迹,眼泪流了下来,难道爱一个人,也是罪过吗?
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动人的歌声,歌词的大意,是说那痴恋的男女,请放下那样痛的心,神圣的山神庇佑着你们,永远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