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伊丽莎白号轮船的阳台餐厅里剩下的客人寥寥无几。月光如水一般泻在这片漆黑的海上,轮船缓缓地向前行驶着,大海仿佛在轻轻地叹息。
在餐厅靠近船尾的地方,一对男女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轮船在轻轻地摇动,大海连同海上的一切似乎都要入睡了。
现在有充足的时间来谈情说爱了。不必再斗嘴,也不必再海誓山盟。夜色已深。他俩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他们站在通往甲板的电梯间门口。凯丝说:“詹姆斯,我有个主意。我们可不可以再去喝点儿掺薄荷糖和奶油的热咖啡?我早就听说过,这种大轮船上有一种‘航程预测赛会’,类似于赛马赌法,我们不如去试试手气,说不定还能乘机捞上一把,怎么样?”
“好啊,一切听你安排。’邦德把她搂得更紧了,他俩漫步走向休息厅。在经过舞厅接待室时,看见琴师正在调试着乐器。“别让我去买什么赌票。那纯粹是让他们捞钱的玩意儿。百分之五的抽头要作为慈善会基金,这样一来,中奖机率恐怕比拉斯维加斯还要低。”
吸烟室里几乎没有人。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了。屋子另一端的一张长桌子上,放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各种航程号,还有一把小木锤,是主持人裁定时用的,以及一个装着凉水的玻璃瓶。一个侍者在桌边忙着布置拍卖会会场需要用的东西。
他们刚才进来时,屋里很多桌椅还是空着的。可是就在邦德向侍者要咖啡的当口,侧门突然敞开,一下子涌进来一大群客人,不一会儿,就进来了有一百多人,坐满了吸烟室。
拍卖会的主持人听口音应该是英国中部人,大腹便便、喜欢说笑。他穿着晚礼服,襟上还别着一朵红色的石竹花。他站在了那张长桌后面,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开始宣布船长所预测的今后二十四小时内这艘轮船的航行距离。根据船长的预测,航行距离奖应该介于七百二十海里与七百三十九海里之间。凡是低于七百二十海里的数字都叫作低线,而超过七百三十九海里的数字叫作高线。主持人继续说:“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让我们大家拭目以待,看看今天有没有人能够打破本船航程预测赛的最高奖金记录——二千四百英镑!”室内此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一位侍者端来一只方盒,站在了一位看起来非常富有的女人面前,由她从盒里抽出了一张纸条。侍者接过纸条,把它递给了主持人。
“女士们、 先生们,今天的第一个数字就非常富有挑战性,是738。这个数字与船长预测的最高限非常接近。今晚到场的有不少是生面孔,我想我们大家一定都感受到了,现在海面上是风平浪静,那么,这就是一个非常吸引人的数字了。女士们、先生们,关于738号,我来开个价吧。五十镑怎么样?有没有哪位先生或女士愿意花五十榜买下这个如此幸运的号码?那边那位女士说二十,对吗?好吧,我们总算有个底价了。还有哪位愿意添一点?那位太太说二十五,好的,谢谢。好的,有人说三十镑了。哦,四十镑。好的。我亲爱的朋友罗布莱加到四十五磅了。谢谢你,查理。还有哪位想给738号再加码?五十。谢谢你,夫人。好了,现在我们又回到了我最初报的那个数字。有没有人愿意出比五十镑更高的价钱?哪位愿意再多出一点?这个号头可是很接近高线。今天海面可是风平浪静。只有五十镑?有没有人出五十五镑?有人出吗?好,五十镑成交了。”说着,他举起锤子在桌上“砰“地敲了一下,成交了。
“这个主持人还不算差。”邦德解释说,“这个号头不错,价钱也比较公道。如果一直是这样的好天气,而且又没出什么事的话,一定会有很多人买高线的,说不定会超出‘一大包’。大家都觉得在这种好天气,二十四小时内轮船航行七百三十九海里以上肯定没问题。”
“‘一大包’是什么意思?”凯丝不解地问道。
“一包是二百英镑,或者再多点。我估计一个普通号头怎么着也值一百英镑。不过,第一个号头总是会便宜一些,因为此时观众的热情往往还不够,。这种赌博,买头号其实是最好的玩法。”
等邦德解释完时,主持人已经一锤敲定了第二个号头,一位看起来非常激动的漂亮姑娘以九十镑的价格买下了这个号。她身旁一位头发花白、皮肤白皙的老绅士给她出了钱。
“詹姆斯,我也要买一个,”凯丝有点不服气,“你对女朋友太不够意思了。瞧瞧人家。”
“你没看见他头发都白了吗?”邦德辩解道,“估计有六十了。男人一过不惑之年,女色就诱惑不了他了。那时他的嗜好除了大把大把地往外掏票子就是没完没了地讲故事了。”说到这儿,他笑眯眯地看着她。“幸亏我现在还没有到四十呢。”
“别耍贫嘴,”凯丝冲他挥了挥手,“我常听人说,找情人要找个上点岁数的男人,看起来你也不象是个守财奴呀。难道是因为女皇的臣民在轮船上公然聚赌,触犯法律……?”
“轮船只要离岸三英里,就算航行在公海上了,谁也管不着。”邦德解释说,“但是,轮船公司对于此类活动的管理还是非常谨慎的。我念给你听,”他从桌上拿起了一张桔黄色的纸片,原来是一张《轮船航程预测赛会简章》。他念道:“……为避免误会,轮船公司重申对上述赛会的立场。本公司限制本船休息厅管理人员或其他工作人员参与航程预测会。”邦德抬了抬眼皮。“瞧,他的意思是说,他们自己不能参予这种赌博。再看看下面写的:‘轮船公司建议由乘客推选代表组成一个委员会,以对赛会起到监督作用。只有在空闲之余,并受到聘请,休息厅管事才可协助委员会工作,主持拍卖事宜。’他们可真滑头,把一切问题和责任都推到委员会身上了。再听听下面讲些什么。’他接着往下念,“本公司特别吁请赛会上的金额不得超过国家有关外币及英镑支票进入国境之最高限额。”
邦德放下纸片说,“除了这些,他们还有很多明堂呢。”他笑着说道,“如果我刚才为你买下的那张号头,万一中奖,你就会赢二千英镑,不过问题是你用什么办法才能带走它呢?你要是想保住那笔钱,就只能把支票塞在吊袜带里混过海关,这是唯一的出路。这不是让我们重抄旧业吗?不过没关系,这次是我陪你一块儿冒险。”
邦德这番劝告凯丝听了有点讨厌,于是挖苦地说:“过去,有人给膸我讲过一个故事。故事说,在一个匪帮中,有一个对所有赌博都非常精通的老坏蛋,名叫阿布德巴。他可以算出赛马的赢家比率以及定号头的百分比。所有动脑子的算计,他都能算出,所以人们都管他叫老妖怪。你不愿意为朋友花钱,而且还用一番臭理论来搪塞,从这些行为来看,恐怕你可以称得上第二号老妖怪了。好吧,”她耸了耸肩膀说,“为女朋友再要一杯酒,这不算过分吧?”
邦德向侍者招了招手,要了杯鸡尾酒。凯丝这时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道:“其实我已经不想再喝了。你替我喝了吧。我希望今晚自己能和星期天的晚上一样清醒。”说完,她坐直了身子。“看看,又在搞什么名堂,”她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倒是想看看热闹,要不然就太无聊了。”
“马上就有好戏看了,”邦德安慰她道。这时,主持人提高了嗓门,室内的观众们也都屏住了呼息。“女士们,先生们,”主持人用动人的声调说,“在这儿,我要提出一个非常宝贵的问题。有没有人愿意出一百镑的价钱,来选择是‘远程’航行还是‘近程’呢?我想我不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现在外面风平浪静,微波不兴,我估计今晚应是‘远程’更受人青睐。那么有谁愿意出一百镑买‘远程’或者‘近程’呢?谢谢,这位先生。好,有人出一百一十,一百二十,一百三十。谢谢,夫人。”
“一百五十镑!”距离邦德坐的位置不远的一个男人喊到。
“一百六十镑!”这次是个女人的声音。
“一百七十镑!”刚才那个男人又单调地叫到。
“一百八十镑。”
“两百镑。”
听到“两百镑”这个价钱,邦德不由转过头去朝后面望了望。
喊价的是个大胖子,不过他的头却又小又圆,一双鼠眼看上去既冷酷又尖利。他手里拿着一副望远镜,正聚精会神地眺视着主持人。他的脖子又短又肥,汗水顺着头发的根部一直往下流。他的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来擦汗,从左颊擦到颈后,再由右手接过手帕继续擦,把整个头部擦了一个遍,连沁出汗珠的鼻尖也没有放过。
这时,只听有人喊道:“两百一十镑。”
听到这个价,那个胖子的下巴稍稍动了动,然后用美国腔稳稳地叫道:“二百二十镑。”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记忆之键在邦德的脑海里咚地敲了一下。怎么回事?他眼睛盯着那个胖子,脑海里却在四处不停地搜索,想寻找到记忆的标签,这模样?这语气?在哪儿见过呢?在英国还是在美国?
他一时无法确定,再看看坐在他身旁的那个男人,怎么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看起来应该很年轻,但却长得有点怪,一绺白发长在头顶上,浅棕色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长相很英俊,但那又宽又薄的嘴巴以及上面的塌鼻子却把它破坏殆尽了。此时,他正咧着嘴笑,那张嘴就如信箱的投信口一样。
“两百五十镑。”那个胖子又机械地继续加码。
邦德把脸转过来问凯丝:“那两个人你以前见过吗?”她注意到他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焦虑,“没有,”她回答得斩钉截铁,“从来没见过。你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对吗?”
邦德又瞟了那两个人一眼。“没有,’他有些犹疑地说,“没有,我想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主持人眉开眼笑,他轻轻地敲着桌面说:“女士们,先生们,这次可真热闹啊。这位穿着漂亮的粉色礼服的太太愿意出三百镑。”观众们转过脸去,伸长了脖子寻找张望,互相打听着,想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此时,主持人又转向大胖子,问道:“先生,您加到三百二十镑,可以吗?”
“三百五十镑。”大胖子答道。
“四百镑。”穿粉色礼服的太太尖声叫道。
“五百镑。”这声音听起来异常冷漠,让人打心里感到冰凉。听起来简直走了调。
此时穿粉色礼服的太太跟她身旁的男人开始激烈地辩论。那男人看上去怒气冲冲,看了看主持人,然后摇了摇头,表示放弃。
“还有没有人出更高的价钱,五百镑?”主持人问观众。显然他知道,这个价钱是大伙儿哄抬出来的最高标价。“再等一等,看还有没有人出更高的价钱,”木棰“砰”的敲了一下,“好的,五百英镑卖给那边的那位先生,大家一起鼓掌祝贺他吧。”他带头鼓起掌来,大伙儿也跟着一起鼓掌,尽管从心底里说人们都希望穿粉色礼服的女士赢。
大胖子抬起屁股,欠了欠身,脸上一点儿也没有显现出对大家的掌声表示感谢的神色。
“现在我们按老规矩问一下这位先生,您愿意要远程还是近程?”人们都认为主持人讲的纯粹是废话。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近程。”
刚才还非常嘈杂的休息室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接着便响起了人们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显而易见,在这种风平浪静的情况下,人们一定会都买远程。伊丽莎白号轮船现在的速度至少每小时有三十海里。他却偏偏买近程。难道有什么秘密他事先已经知道了?或者是他贿赂了船上的船员?又或是他能预知不久轮船将会遇上大风暴?
主持人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等到大家都安静下来,他又重复地问了一声;“我再问您一次,您是说要买近程吗?”
“没错”
“砰砰”,主持人又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女士们,先生们,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将继续售卖‘远程’,夫人。”他一个劲儿地冲着穿粉色礼服的太太额首,“请您给远程开个价钱,可以吗?”
邦德对凯丝说:“真是怪,太奇怪了!现在海上一点风浪都没有,怎么要出那么高的价钱买近程呢?”他接着说,“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心怀鬼胎,早就知道要出事。或者是有人告诉他们要出事。”他转过身去又看了那个人一眼,然后回过头来说道:“他们好像注意到我们两个了。”
凯丝的头掠过邦德肩头也朝那边看了看。“现在他们没有注意我们,”她说。“你怎么看出来那两个人没安好心呢?我看那个长着一绺白头发的有点笨手笨脚。那个大胖子还时不时地吸吮自己的大拇指,看起来有点神经兮兮。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吮大拇指?’邦德问道。他边说边用手拢了拢头发,在记忆里使劲地寻找着。
如果她给他时间再想一会儿,也许他就想起来了。可是这会儿,她抓过来他的手,把身体靠过去,金色的头发轻拂着他的脸,娇声娇气地说:“我在这儿呆得有些腻了。咱们去别的地方转转,好不好?”
于是他们起身离开了这间嘈杂的休息室,朝楼梯口走去。邦德的手搂着她的纤腰,她的头则依偎着他的肩膀,两人各怀心思往舱房走去。
在走到凯丝的门口时,她并没有去开门,而是仍然拖着他往前走。她轻声说道:“我要去你的房间……。”
邦德没有回答,一直往前走,两人走进舱房时,他一把关上了门,然后转过身去,紧紧地搂抱着她,温柔地呼唤着:“宝贝。”他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