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七号房间的门上没有任何标志,只是房门被漆成了奶黄色。塔吉妮娜已经闻到了房间里飘出来的气味。这时有个声音冷冷地通知她进去,她打开门,刚才闻到的那股恶心气味扑面而来,熏得她都要呕吐了。这时,映入她眼帘的这个女人正坐在房中间吊灯下的一张圆桌子后面。
这种香水味,就是街道上的暑气、廉价香水的气味和动物身上的腥膻味混合品。苏联人总喜欢往身上洒香水,不管洗没洗澡都照样洒,但是大部分女孩还是不洒,像塔吉妮娜这样爱干净,健康的女孩就不会洒,她总是步行着去上班,除非下大雨或下大雪,这样才能避开电车里和地下通道里这种香水的恶臭。
塔吉妮娜很不喜欢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她不由得泛起一阵恶心。
在这种恶臭中生活,这个女人竟然感到那样的舒服。塔吉妮娜打心眼儿里感到无比厌恶和轻蔑。那方形镜片后的黄眼珠慢慢地转动着,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她。这双眼睛像照相机一样,能够摄下周围的一切,而别人却无法从它那儿看出丁点儿东西。现在,这台录相机,把塔吉妮娜照了进去。
克拉勃上校说话了:
“你真漂亮,下士同志。来,在房间里走上一圈!”
这甜言蜜语意味着什么?塔吉妮娜又增加了新的恐惧,害怕这个私生活声名狼藉的女人要耍什么新花样,她的心一下子抽紧了,塔吉妮娜害怕极了。但又敢违背她的要求,只得在屋里走了一圈。
接着,这个女人用医生的口吻对塔吉妮娜命令道:“把上衣脱了,衣服放在椅子上。把手举过头,对,再高点;现在弯腰,手要摸到脚尖。好了,起来吧。很不错,坐下吧!”她指着桌边的一把椅子则塔吉妮娜坐下,而自己却拿起了一份档案来。
塔吉妮娜想,这肯定是自己的档案。多么不可思议!这两寸厚的卷宗竟然决定了自己的命运!这里面都写了些什么呢?她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档案,希望能从那里找到一直是在心里的问题的答案。
克拉勃上校翻了几页,合上卷宗,现出了带一条黑色对角线的橙色封面。塔吉妮娜搞不明白这颜色和这斜线意味着什么?
“塔吉妮娜下士同志,”那女人用上级军官命令式的口吻说,“你工作很不错。不论从工作上还是体育上都是无可挑剔的。国家对你很满意。” 塔吉妮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反应,只觉得一阵晕眩,她下意识地抓了一下头发,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她一手抓住桌子角儿,结结巴巴地说,“上校同志,我……很……感激您。”
“由于你出色的工作成绩,我们决定派你去完成一项重要任务。这对你来说是至高的荣誉,你明白吗?”
谢天谢地,看来事情要比想像的要好。“明白了,上校同志。”
“这项任务事关重大,它需要有军衔较高的人来完成,所以同时也要祝贺你,下士同志,为了完成任务的需要,你已被提升为国家安全部上尉军衔。所以你必须全心全意地去完成,不能辜负党和国家对你寄予的厚望。”
对这个二十四岁的姑娘来说,是前所未闻的消息!塔吉妮娜嗅到了其中的危险。在国家安全部得到提升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阴谋。她紧张得全身僵硬,就像动物看到了藏在肉里的铁钳一样。“我深感荣幸,上校同志。”她的声音格外小心谨慎。
罗莎·克拉勃不信任地嘟囔了一声。她完全知道这个姑娘现在在想什么。她听到好消息时的放松,她对恐惧的惊醒,都被她照相机般的眼睛摄下了。这个姑娘既美丽动人,又纯真无邪,这正是她可以利用的地方。不过,现在应让她放松一下。“亲爱的,”她和气地说,“瞧我有多粗心,我们该喝一杯来庆祝一下你的提升。你也许会以为,当官的都不近人情吧。实际上这看法不对。他们在工作上是应保持严肃的态度,生活中还是很平易近人的。来,一起喝点什么吧,我这里为你准备了法国香槟。”
克拉勃站起身来,肉食品柜走去。她要的东西实际上勤务兵早已准备好了。
“你先尝尝巧克力,等我把这瓶塞拔出来,这开酒瓶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种工作我们女人还真需要男人的帮助才行。”
克拉勃端着一盒包装精制的巧克力放在塔吉妮娜的面前。她不停地唠叨着,又走回到食品柜前去打开那瓶酒的塞子。“这是瑞士的巧克力,味道非常不错。圆包装的是软心巧克力,方包装的实心的。”
塔吉妮娜说了声谢谢,在盒子里挑了块圆形包装的巧克力。这种比较容易下咽。可当她明白这只不过是个圈套,感觉绳索仿佛已经套上了她的脖子时,嘴巴因为这种恐惧而变得干燥、枯涩,就是再好吃的巧克力此刻都觉得它难以下咽了。这一切一定暗藏杀机。她嘴里咀嚼着巧克力就如同在咀嚼橡胶一样。正想着,克拉勃递给她一个玻璃杯。站在她身边,兴致高昂地举着酒杯说,“塔吉妮娜同志,这第一杯是向你致以最热烈的祝贺的!”
塔吉妮娜尴尬地笑了笑:端起她的酒杯,对克拉勃略一鞠躬道:“谢谢,上校同志。”说完,按苏联人的习惯将酒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把酒杯放在前面。
克拉勃又立即为她倒了一杯,溅了一些在桌面上。她继续说道:“这第二杯是为了祝贺你加入新的工作部门。说完举起杯子,一脸怪笑地看着塔吉妮娜的脸,等待着她的反应。
“为‘锄奸团’干杯!”
塔吉妮娜麻木地站了起来,端起满满的酒杯,“为‘锄奸团’干杯。”说着,猛然将酒灌入嘴中,由于喝得太猛,酒噎住了喉咙。她咳嗽了两声,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
罗莎·克拉勃没给她充分的时间反应就在姑娘的对面坐下,双手放在圆桌上,接着说:“现在,该谈谈正经事了,同志。”她声音中又冒出威风凛凛的语气,“我们有不少的事要做。”她向前倾了倾身又说,“你想出国吗?同志,想不想去国外住上一段时间?”
香槟酒的酒力上来了,塔吉妮娜感到头晕目眩。也许她所预感的危险终于降临了,那就让它来得快点吧。
“从来没想过,上校同志。在莫斯科工作我觉得很幸福。”
“出国都没想过?这可是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在国外可以买到漂亮的衣服。可以享受爵士乐等等的摩登玩意儿。”
“的确没往那方面想过,上校同志。”她讲的全是真话。作为一个国家机关人员,如果她这么去想,无疑会被扣上资产阶级的帽子。
“如果国家需要你去那儿呢?”
“我当然只能服从。”
“是自愿的吗?”
塔吉妮娜有点不耐烦地耸了耸肩说:“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这个女人停顿了一下,接下来的问题是关于少女隐私的,突然,她十分严肃地问:
“你是不是处女,同志?”
天哪!这问题使塔吉妮娜心惊肉跳,但又不能不回答:“不是,上校同志。”
那女人舔了一下湿润的嘴唇:
“有过几个男人了?”
塔吉妮娜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俄罗斯女人还在性方面都是沉默寡言,假装正经的,这个时候的风气保守得相当于维多利亚时代中期的风气。塔吉妮娜怎么也想不到,这种问题竟会出自一个与自己初次见面的国家官员之口,而且完全是用审问的口气说出来的。塔吉妮娜鼓起勇气,用戒备的眼神瞪着着对面的黄眼珠:“上校同志,我不知道这种私人问题和我的任务有什么关系。”
罗莎·克拉勃霎时伸直了腰,板着脸孔,她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了下来,她声嘶力竭地叫道:“你要明白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是在和谁说话!这儿轮不到你来发问,你大概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吧。”
“是,三个,上校同志。”塔吉妮娜吓得本能地后退。
“都是什么时候,你当时多大?”黄色目光冷酷无情地像利剑一样狠狠地刺向塔吉妮娜。
塔吉妮娜强忍着在眼眶打转的泪水说:“最早的一次是在学校,那时我十七岁;第二个是在外语学院,那年我二十一岁。最后一次在去年,我二十三岁时。他是我滑冰时认识的。”
“那你把他们的名字写下来。”罗莎·克拉勃说着递给她一只铅笔和一本便笺。
塔吉妮娜已泣不成声了,用手捂住脸抽噎着喊道:“别那样,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你怎样对我都可以,但你没有权利对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