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该死的间谍。”克里斯蒂一边听G将军说,一边打量着那张从护照上偷拍下来后又放大的照片。他望着那黝黑和冷酷的面颊,G将军的讲话在他耳边断断续续,他脑子里充满了各种信息,于是他飞快地挑出重要的部分:英国间谍;策划震惊世界的丑闻;不能让别人知道是苏联干的;此人擅长杀人;弱点是好色(克里斯蒂想着,这应该不是同性恋。);嗜酒(但没说吸毒);不收受贿赂(谁知道呢?这是每个人的通病。);没有额外存款;动用情报部门的所有设备和人员;三个月之内必须完成任务等等。主要的信息已经出来了,细节问题呆会儿仔细斟酌。
G将军说完后看着克拉勃上校:“上校同志,您觉得该怎么干呢?”
正方形、没有镶边的眼镜在树枝形的装饰灯的灯光下闪闪发亮,听G将军点到自己的名字,这女人迅速直起了腰,推了推眼镜,透过眼镜她看着桌前的G将军,小心地陈述着自己的观点。说话间,她苍白的嘴唇快速地张合着,露出被烟碱熏得斑斑点点的牙齿。克里斯蒂看到桌子对面的这张面孔,刻板、木讷的上下翻飞的嘴皮,都使得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讨厌,总觉得她只是个叽里哇啦乱叫的小丑。
她的声音嘶哑,干脆,却无一点感情:“……这次行动如同我们上次斯托尔·金伯格行动。你还记得吗,将军同志?那次我们是把他弄臭后再下手的。不怎么费神,那个间谍是个性变态,所以……”
克里斯蒂不想再听她唠叨。这些行动他都记忆犹新,因为大多数行动方案都是经他之手出笼的,所以这些方案就像复杂的国际像棋开局法深深地刻在他的脑中。他闭上耳朵,注视着对面的讨厌的女人,心里盘算着她究竟还能干多久,也就是说,他还得多长时间听她的唠叨。
这种想法很可怕?实际上克里斯蒂对人不感兴趣,甚至对他自己的孩子也不存着爱心。在他的字典里,没有“善”与“恶”这些词。在他看来,所有的人只不过是棋子而已,他的兴趣也仅仅在于如何操纵这些棋子。他的工作就是要预测人在各种情况下的反应。这要求他必须摸透人的个性特征,人最基本的本质是不变的,都具有自我保护的意识、性本能和动物本能。在这些东西的支配下,他们的性格可能是活泼好动的、沉静冷淡的、暴躁的或忧郁的。一个人的性格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的思想感情和观点看法。无论巴甫洛夫和行为学家怎样强调,人的性格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后天教养。当然,在一定程度上也取决于其父母的性格。除此之外,人们的处世态度和行为举止以及其体质强弱等都与性格的形成有关。
克里斯蒂脑子里想着这些基本法则,眼睛一刻不停地打量着桌子对面那个讨厌的女人。虽然他已对她剖析过不下上百次,但现在看来又要与她共事几个星期了,所以最好还是对她进行重新估量,以免她到时候又突然插一杠子,让人措手不及。
当然,罗莎·克拉勃求生欲极强,否则,她不可能成为一个现在苏联最有权势,也最令人畏惧的女人。她的升迁,克里斯蒂清楚地知道,是从西班牙内战时期开始的。那时,她是个双料间谍,她既为莫斯科国家安全部门工作,又为西班牙共产党情报机构卖命。她曾是大名鼎鼎的安德里斯·尼思的得力助手、某种程度上的生活秘书,人们都说这女人颇有独立见解。自一九三五年到一九三七年,她一直在尼思手下工作,但据说后来她在莫斯科的授意下,杀了尼思。不管这一说法是否属实,反正从此以后,罗莎·克拉勃就青云直上,慢慢地沿着权力阶梯向上爬。她无数次虎口脱险,又每每在战火硝烟中幸免于难。她步伐稳健,从不急于向任何人表忠心,也不加入任何派系。这样,她就躲过了所有的清洗。直到一九五三年,贝利亚死后,她的这双血债累累的手,终于抓住了通向权力巅峰的绳索,成为“锄奸团”二司司长。
克里斯蒂细想着这个女人的发迹史,她的大部分的成功都归因于她罕见的天性,和第二重要的本能,以及性本能。无疑她在性要求方面是特别的,因为她是中性人。克里斯蒂也很清楚这一点,男人们的传言和女人们的猜测,证据太多而毋庸怀疑了。她或许会喜欢肉体上的快感,但用什么手段就不重要了。对她来说,性需要还不如一个搔搔痒那么容易。而这个身心都是中性的人削弱了她作为人的感情、敏感和欲望。性取向是中性的话,就会导致个体冷淡的一面,而两者兼有之的则是非常美妙的。
对她来说,动物的本能可能已经沉寂了,而她对权利的急切渴望又使得她成了一条恶狼而不是一只温顺的绵羊。她独来独往,但一点都不觉得孤独,因为同事们的温暖对她来说是多余的。当然,从她的气质来讲,她是那种冷淡——缺乏热情,能忍受痛苦,行动迟缓的人。懒惰可能是她不时出现的恶习,克里斯蒂想着,她一定很难从早上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经常赖床。在她私生活里,她肯定是个不修边幅,甚至肮脏的人。这一点都不好,克里斯蒂继续想着,仿佛看透了她放松、脱下制服隐私的一面。克里斯蒂撅着嘴,暂时收住了思维的缰绳,跳过她的性格,当然是狡诈、坚强的,就如同她的外表一样。
把罗莎·克拉勃放到西班牙内战的时段一算,她应该快五十岁了吧,他估计。她五短身材——身长五尺四,脖子粗短,四肢短而且胖,这在妇女来说是非常结实的。恐怕只有魔鬼才知道的,她的乳房像什么。克里斯蒂想着,但是从她搁在桌子上突出的制服部分来看,她的乳房就像塞满了东西的沙袋,从她整个身形来看,大梨子状的屁股,活像一副大提琴。
法国革命中的屈科特丝的脸跟她很相象,克里斯蒂给她下了结论。他靠在椅子里,头轻轻地歪在椅子一边的扶手上。淡橙色的头发紧紧地向后梳成一个猥琐的小面包型发髻;棕黄色的眼睛透过边缘光滑的镜片冷冷地看着G将军;鼻子上粉刺密布,鼻孔粗大;嘴巴就像湿湿的橡皮圆圈,它还在继续机械地一张一合,就好像它的下巴下面按了控制它的线一样。当法国的妇女坐在一起边打毛线边聊天的时候,如果恰好一个剪刀铿啷一声掉到地上,这些妇女就会被吓得脸色苍白,浑身起鸡皮疙瘩。而这些厚厚的鸡皮疙瘩通常不规则地分布在眼睛下面和嘴巴周围的角落里,下颚处,耳朵处。而这些鸡皮疙瘩很紧,很硬,硬得像酒刺,像圆头棒。这些情况,苏联的女人也有。在这种情况下,她们经常拿红色的天鹅绒桌布来擦,或者把脸紧紧压在束胸衣的边上擦,以此来去掉那些鸡皮疙瘩。而克拉勃脸上的鸡皮疙瘩似乎除不掉,看起来像癞蛤蟆皮,这就使得这个女人看起来更冷酷,更残暴,更有力量,他破例让自己使用一个带感情色彩的词来给这个女人做结论:锄奸团里既可怕又可恶的女人。
“谢谢,上校同志,您的见解太有价值了。那么,克里斯蒂同志,您有什么要讲的吗?请说简单一点。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还有许多事等着我们去处理。”柯将军的那双眼睛由于疲劳和缺少睡眠而充满了血丝,他紧紧地盯着克里斯蒂深不可测的眼睛。其实,他说这些活纯属多余,克里斯蒂一向讲话言简意赅,没有废话。
克里斯蒂已经想好了对策,他早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他也不许自己花这么长的时间在克拉勃身上。
他慢慢仰起头来,看了一眼天花板,用极其柔和而又权威的声音总结说:“将军同志,法国有个叫法福奇的人认为,只干掉一个人而不坏他的名声没多大意思。要杀邦德轻而易举,只要指令正确,舍得花钱,任何一个保加利亚的杀手都可以去执行。这个计划的第二部分,正是要破坏他的名声,这是重中之重,也是一个相当艰巨的任务。这一切必在英国本土外进行,在一个我们能控制其新闻媒介的国家进行。怎么样才能引蛇出洞呢?这就必须设置一个对他们来说极端重要的诱饵,而且要让英国人知道,只有邦德只身前往才行。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打算让诱饵以一种特殊方式与他接触。英国人喜欢标新立异,我就是要利用他们这种心理,让他们派邦德出马。”
克里斯蒂顿了一下,看了看G将军的反应。
“我们应精心制造一个陷阱引他入瓮,”他冷酷地说道,“当然,要让他上钩的话,还得找个杀手,一个能讲地道英语的杀手。”
克里斯蒂在目光在面前桌上红色丝绒布上来回逡巡,经过一番苦苦思索,他终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他补充道:“我们还要找一名可靠的妙龄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