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树下是高低不一的矮灌木和吹得七零八落的枯木朽枝。邦德小心谨慎地走着,双脚被树叶和苔藓覆盖的岩页不停地摩擦,发出“嚓——嚓——”的声响。尽管他是如此的小心翼翼,还是惊忧到了树林中的动物们。一只大羚羊和它的两个孩子见到邦德以后,凄厉地叫着怆惶逃去;一只红色脑袋的啄木鸟刚飞到他前边,他还没靠近,漂亮的鸟儿便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就连小松鼠也竖起来,抻着脑袋,昂起脖子,露出尖尖的牙齿,好像不停地嗅着他的味道,然后吱吱地叫着逃回窝里。火药味似乎充满了整个森林。邦德很想告诉这些动物们都别怕,他带的那只枪并不是用来对付它们的。当然,他更担心的是这一声声的兽叫鸟鸣会吵醒了下边房子里的人,他们会用望远镜朝这边看的。
幸运的是,当他躲在最后一棵大橡树后面向下面张望时,草场对面的那片树丛、湖水和房子都很平静。百叶窗依然紧闭,唯一活动的就是那袅袅炊烟。
已经八点钟了,邦德试图从草场对面的树丛中寻找一棵大树隐蔽起来。他刚刚看中了草场边的一株高大的红枫树,枫叶深红,间杂着橙色,与他所着服装正好一致。粗壮的树干耸立在云杉墙后面。从这里邦德可以看到他想看到的一切,包括湖和房子周围。邦德环视了一下周围,考虑着怎么通过草场,找到一条草丛厚实、树枝繁茂的路。他在心里思索着。微风拂过草丛。邦德忍不住想,要是风一直这样吹着该多好,这样就可以掩护他穿过草地!
就在这时,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根树枝突然折断了,一声脆响之后,再没有其他动静了。邦德立刻跪下去,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倾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持续了10分钟,高大的橡树干上映射出他那褐色身影。
动物和鸟儿辨认得出枯木,所以它们不可能折断树枝。尤其是鸟儿也肯定不会踩在容易被折断的细枝上。就算是像长着粗角和四蹄的野鹿这样的大动物,在林丛里活动也是很安静的。难道……那些人在这儿设置了岗哨?邦德镇定地从肩上取下步枪,扣住扳机。假如那树枝不是岗哨所折断的,那就很有可能是猎人或偷猎者开枪时飞过树枝折断的。过了一会儿,两只鹿从树枝折断的地方跑出来,穿过草丛向左边慢慢跑去。它们不时地停下来回头张望,再吃上几口草,继续跑,直到钻进灌木丛中。
邦德松了口气,显然是它们把树枝折断了。现在还要想办法穿过草场。
真是件不容易的事!邦德在草丛里爬行了500多米,膝盖、手、胳膊肘一点一点向前蹭着,既要匀速,又要驱赶可能会钻进眼睛、鼻子、脖子里的粉尘和昆虫。他运气很好,微风一直吹拂着草地,像荡起的一层层海浪,掩盖住了他的移动,没有让房子那边的人们注意到他。当他爬到距离那颗红枫树大约二十英尺的地方,为了进行最后的冲刺,他特意停下来歇了一会儿,按摩按摩膝盖,放松一下腕关节。
整个过程,他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但当从他左边仅一步之遥的草丛中传出一种微弱但足以使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时,邦德的头“嗡”地一下晕眩起来,感觉脊梁一阵发凉。
“敢动的话我就立刻杀了你。”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邦德头上响起,那语调与凶恶的男人一样可怕。
邦德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儿:钢料制成的箭杆穿过草丛,笔直地对着他的脑袋,那淬过火的三棱箭头闪着蓝色的光,而这些仅仅离他只有两英尺。
弓倾斜着几乎与草地平行;拿弓的人可能是用劲过大,棕色的指关节抻得变成了白色。女人将嘴唇紧紧抿着,藏在摇曳着的草丛后,若隐若现的,黑黑的脸上满是汗水,一双灰色眼睛显露出凶狠。由于草场的原因,邦德能看到的就只有这些。她是谁?哨兵吗?“你是谁?”邦德一边用轻松的口气地问道,一边将右手向腰间的手枪慢慢摸去。
“右手别动,否则我射穿你的肩膀。你是哨兵?”那个箭头抖了一下
“不是,你呢?”
“不许滑头。你在这里做什么?”语调有些温柔下来,不像最初那样厉害,但仍然带着一丝凶狠和疑虑,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很重的地方音,或许是苏格兰人,没准是威尔士人?
该进行谈判了,但幽幽的蓝色的箭头周围仍有一种怪异的气氛。“收起弓箭,然后我告诉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罗宾娜。”邦德脱口说道。
“你保证不动枪?”
“可以。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先离开这里。”邦德没有等女人作出回答,手脚并用,麻利地又往前爬。他现在必须抓住一切时机,掌握局势,在开火之前快速的安排好一切,这个女人是谁现在都不重要。天哪,简直没有思考的余地!
邦德顺着那棵红枫树下来,谨慎地站起来,透过烈焰般的枫叶观察着下面。
百叶窗已经拉起来了。两个身着花衣的少女在院落里摆起一张大的餐桌,动作缓慢。这个位置确实很好,只要爬过树丛的顶部,就能看清楚那小湖。邦德放下步枪和背包,倚靠着树坐了下来。那女人从草丛中走过来,立在枫树下,刻意和邦德保持着一段距离,虽然弓已经放下了,但是箭还是紧绷在弦上。两人注视着对方。
女人头发有些蓬乱,衣着褴褛,像一个林中仙女。她的橄榄绿色衣裤都沾满了泥浆,一动起来就“吱吱”作响,甚至有几处都已经破了。一只金发卡将她满头浅黄色的头发卡在脑后。发卡可能因为刚从草地里爬过,已磨去了光泽。俊俏的脸蛋上带着一丝野性,性感宽厚的嘴唇,高高的颧骨,银灰色的圆眼睛傲视着一切。小臂和脸蛋上都有抓出的一条条血痕。
箭袋搭在左肩上,里面装着满满的箭,金属制成的箭羽闪闪发光。腰际插着一把猎刀,一只深褐色帆布袋绑在大腿的一侧,里面大概装着她的食物。她在荒野中独自地游荡,阴森的树林和僻远的山村就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花园,而她就是这个花园中一个美丽而危险的女侠。
邦德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很迷人,他冲她笑了笑,友好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叫罗宾娜·霍德。我是詹姆斯·邦德。坐下来吧,喝点儿饮料,再吃点熏肉,这里还有些干果仁,喜欢吃吗?”说着便摸出酒瓶,拧开盖递给她。
她像红种印第安人一样在离他只有一步远的地方坐下来,双膝分得很大,把一只脚高高地跷起,压在另一只大腿的下面。她接过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又默默地递了回来,轻声地说了声“谢谢”,但是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她将一只握在手中的箭插进背后面的箭袋里说:“你是个偷猎者吧?你应该爬到更高的地方去,这地方没有鹿,它们只有在晚上才会悄悄地出山。白天的时候我知道哪儿有鹿,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有一大群呢。虽然现在有些晚了,但你还能赶上它们。你大概只知道偷猎,不像是个坏人,你应该不会找其他的麻烦吧?”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打猎吗?请让我看看你的许可证。”
她把紧紧扣着的衣袋打开,掏出一张小纸片。
这种许可证是在维尔蒙特的伯宁顿办理的,许可证上面是一连串的许可项目,“非居民狩猎” “非居民持有弓箭”方框里面都打了勾。支付捕鱼和狩猎费用一共用了18美元50美分。使用范围:蒙特利尔和维尔蒙特;姓名:尤迪·哈夫洛克;年龄:25周岁;出生地:牙买加。
万能的上帝啊!邦德在心里呐喊一声。真是冤有头债有主。他带着一种同情和钦佩的口吻对尤迪·哈夫洛克说道:“真厉害,尤迪,牙买加离这里那么遥远,你却赶来了!你想用你的弓箭和他们抵抗吗?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复仇之前先挖两座坟墓’。你有没有做好这个准备?或许,你一直抱着必胜的信念,会凯旋而归?” “你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我的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尤迪直直地瞪着他问道。
邦德低头想了一下,觉得目前只有一个办法能摆脱现在的困境,那就是助她一臂之力。
真不走运!他友善地对姑娘说:“我是伦敦方面特意派来的。我的名字你已经知道了,你的事情我也很清楚,我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替你报仇,让你不再受这些家伙的打扰。因为我们担心那些人可能会对你也下毒手,强夺你的那些财产。”
姑娘的神情黯淡下来说:“他们已经行动了。三个星期前我可爱的小马驹帕洛雷诺就被他们毒死了,还把我从小养大的猎犬阿尔萨蒂安用枪打死了。之后又寄来了一封信,上面写道,‘死神有很多只手,现在就有一只正在向你伸去’。我甚至打算过要在报上的启示栏里面登一条启示:‘我认输了,尤迪’。我也曾找过警察局,但他们说除了向我提供保护以外,也无能为力。所以我到了古巴,住在这里最豪华的旅馆,在赌场大赌特赌。那时侯我穿的可是最好的衣服,戴的也是最好的首饰。”
她边苦笑边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自称是因为一时冲动而离家出走,为的是见识一下真正的黑社会和强盗。为了打听情况,我只得对那些向我献媚的男人热情相待。终于,我掌握了一些情况。他那时已经从古巴离开了,巴蒂斯塔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和罪行,而且他树敌太多。我了解到了他的很多事儿。后来我又遇到了一个高级警官,从那里我又了解到很多信息。”尤迪停顿了一下,避开了邦德的目光,“为了查到这家伙的地址,我来到美国,在报纸上读到了宾克尔登私人侦探事务所的新闻,于是我付钱请他们为我调查。这就是事情全部的经过。”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坐飞机到伯宁顿,然后徒步。翻山越岭的走了四天。我们家的房产就在牙买加山区,那儿的路更加难走,所以我很习惯走这里的小路。”
“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杀了冯·汉迈尔斯顿,然后就回伯宁顿。”尤迪说得非常轻松,好像她要折断一朵野花而已。
嘈杂的声音从山谷下面传来。透过树枝,邦德向下看了看。3个男人和刚刚整理餐桌的两个少女正在往外搬椅子。然后他们坐在桌旁聊着什么。在两个姑娘之间的桌首有一张空着的椅子。邦德取出望远镜向那边看去。3个男人都皮肤黝黑,个子不高,其中一直在笑的一个穿着时髦,他应该就是冈查尔斯了,另外没有参与谈话的两个人并排坐在长方桌的一端,看上去则有些土气和粗俗。而那两个少女都是白种人,穿着透明的泳装,浑身珠光宝气,不停地在咯咯地笑,但是她们的皮肤被晒得很黑,看上去像低俗的古巴妓女。她们说的是西班牙语,声音很清晰,以至在林子里的人都能听见。
尤迪向邦德靠近,在他身后一步远站住。邦德将望远镜递给她,说道:“瞧,那个穿着整洁的人就是冈查尔斯少校,另外两个矮个子是枪手。不过我不太清楚那两个女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冯·汉迈尔斯顿应该还没出来。”她用望远镜望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又还给邦德。
突然,那两个白种少女转过身,向通往室内的大门看去。其中一个好像是在问好。没过多久,从室内走出一个几乎赤裸的男人,身高有可能还不到五英尺半,好似拳击家的肩膀和臀部,腹部高高的隆起来。胸部和肩部都被覆上了厚厚的黑毛,就连双臂和双腿也不例外。可笑的是,他的脸和头倒是显得很干净,油光铮亮。脑袋后面有一块很深的伤疤,可能是被追捕时留下的。整个脸部棱角分明。两只眼睛之间的距离很短,眉毛也很秃。嘴巴很大,嘴唇厚得有些上翘。肚皮上还围着一条黑色布带,手腕上戴着一块金光闪闪的手表。除此之外,他全身裸露。整个形象非常丑陋。他绕过桌子,缓缓地走到石砌的阳台边上,开始进行起早锻炼。邦德倒吸一口冷气,又把望远镜递给了姑娘,在一旁静静地观察她的表情。姑娘紧闭双唇,目光犀利地注视着这个她有生命来仇恨的男人。
邦德心里有点担心尤迪会给他带来麻烦,甚至还会扰乱他已经安排好的计划。这个姑娘背上弓箭正在扮演着一个愚昧的角色。邦德当然不希望她这么做。
他沉思了一下,决定把她绑起来,待到行动结束之后再把她松开,她应该能明白他的用意。邦德伸手去摸枪。
姑娘显得若无其事,慢慢地后退了几步,将望远镜放到了地上,又拾起了弓,把从背后摸出的箭娴熟地搭在弦上,然后抬起头看着邦德:“不要耍花招,站远一点儿。我知道什么叫远角度视野。相信我,50米之内我闭着眼睛都不会失手的,百米以外的飞鸟我也是百发百中。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为的不是到你手上来送死的。我不希望把箭射到你的腿上,但如果你要耍花招,那别怪我不客气。”
邦德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犹豫不决。“不要犯傻了,你以为就凭你的弓箭就能对付得了那四个凶恶的男人?”他狠狠地说。
尤迪收回右脚,做出发射姿势,她倔强地说道:“少管闲事。他们杀了我的父母,你不了解这种感情。我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呆了一天一夜,就是为了亲手替我父母报仇。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知道如何去制服汉迈尔斯顿。其他人我都不管。我要先杀了那个领头的!”她将张开一半的弓对准邦德的腿,“要么照我说的话去做,要么就对不起你了。不要以为我不敢,我想做的事,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明白了吗?”她傲慢地扬了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