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预期的相反,后面的车速更慢了。两车相距五十码。枪手被疾风吹得脸更加麻木了,但是凝视着前方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凶光。四十码,三十码……
从这里到圣格尔曼只有一公里路程了。树林里突然钻出来的一只喜鹊从年轻的信使面前惊惶而笨拙地飞过,扎进一块交通标志后的灌木丛中。小伙子咧开嘴,用手打了个响儿,有些自我嘲讽地说:“单只的喜鹊不吉利!”
此时,持枪男子已经离他很近,只有五码左右的距离,他的双手已经离开了摩托车把,把左手臂作支架,稳稳地托住拿着鲁格手枪的右手,然后扣动了扳机。
被击中的年轻信使双手猛捂住背后,失去控制的车子一下子倾斜了,并翻转着滚进路旁的一条窄沟,然后又翻入一块长满蒿草和野花的干河沟里。摩托车后轮还在不停地旋转,与地面摩擦发出尖叫声,前轮腾空扬起,然后向后方倒去,整个车便翻了过来,骑手被死死地压在下面,一动不动。最后,摩托车发出几声轰鸣,晃荡了几下,也躺在地上不动了。
凶手一个急转弯刹住车,把车头对着来时的方向,支下车架,停好车子,向刚刚咽气的年轻信使走去。他跪在死者身边,粗鲁的用手把死者的眼睛盖上,然后狠狠地把挂在信使身上的黑色皮包扯了下来,从死者的制服里面掏出一个旧皮夹,又从手腕上扒下来一块看起来很廉价的手表。由于太过用力,镀铝表带被弄成了两段。他站起来,把皮包挎到肩上,旧皮夹和弄断了的手表塞进上衣口袋。然后,站在原地不动,仔细听了一下四周的动静。只有树叶随着微风沙沙作响和撞毁的摩托车金属熔化的声音。凶手沿着原路返回到公路上,走得很慢、很轻,尽量不让自己在地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他站在摩托车旁,向着溪谷里的野百合望去。这里的景色多美,地方也足够隐蔽,恐怕只有警犬才能找得到。不过,整整十公里的距离,就算是警犬找到这儿估计也要花上几小时,兴许几天都说不准呢。利用这段时间处理战利品足够了。解决掉一个人最为重要的是保险可靠。他刚刚本来可以在相距四十码时开枪,为了保险起见,他直到靠近到二十码时才行动。这一趟是没白跑,任务完成了,还发了一笔横财——那个手表和钱应该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他得意地推动摩托车,一跃而上。为了避免留下车印,他慢慢地加大油门。不到一分钟,车就已经到达了时速七十公里。风又把他两颊吹得鼓起来,他笑得有些狰狞,满嘴的牙齿露了出来。
在凶案发生的现场,几乎快要窒息的树林这时才恢复了呼吸。
第二天晚上,在巴黎福尔凯酒吧,詹姆斯·邦德将今天晚上的第一杯酒灌下肚子,酒劲儿并不是很大。一个人在酒吧里喝酒并不是件痛快的事情。没有店主敢在公开场合出售伏特加、威士忌或者松子酒。芳纳露酒还行,但容易醉,往往会觉得不尽兴。如果在午餐之前来点香槟,果味酒之类的感觉会很惬意的,但若晚上的时候整整灌下一瓶香槟,那这一夜肯定不会舒服。还有聚会时会常常喝波诺特酒,但邦德压根儿就不喜欢那玩意儿,因为它的味道唤起了邦德儿时的记忆。说到底,凡是在酒吧里能喝到的都是一些劣等饮料。实际上,邦德总是钟情于一种名为辛扎诺或比特坎派里的美洲饮料。这种饮料的做法很简单,就是用大片的佩利尔出产的柠檬兑上苏打水。他觉得优质苏打水可以有效地弥补劣质饮料,这是最经济实惠的方法。
每次到巴黎,邦德肯定要去几个老地方。他喜欢住北极旅馆那种车站式的旅店,没有太大的名气,但最实惠,也易于隐蔽。他喜欢在罗迈德、德拉佩或杜马酒馆吃午饭,不仅有美味可口的食物,也便于他观察形形色色的人,消遣娱乐。如果他想喝个痛快,就会到哈里酒吧,理由之一是那里的酒味纯正,理由之二就是那里让他难以忘怀。那时他十六岁,第一次来到巴黎,糊里糊涂的什么都不懂,就是在哈里酒吧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在那一夜,他差点儿失掉童贞和所有的钱。如果想要吃正餐的话,邦德通常会去一些有排场的餐馆,比如说柯松多尔、卢卡——嘉尔腾、卡内通或威福等。虽然在路旁经常会看到广告牌上大肆宣传着杜尔达根或马克西姆一类的餐厅等,但他就是喜欢自己挑中的那几家,没有现金和账目的混乱,饭菜的味道也符合他的口味。正餐过后,他通常会到毕加尔广场,巡视一下有没有情况。一般来说,只要平安无事,他就会散散步,穿过巴黎区,然后回到旅馆,上床睡觉。
邦德决定拿出已经被翻烂的地址本,仔细查找一个老式的夜总会来消遣娱乐一下。他这次只是途经巴黎回国,是因为上一次奥地利和匈牙利边境的任务栽了跟头。事情是这样的:邦德奉命专程从伦敦到维也纳去,为了指导维也纳情报站的站长行动,没想到在那里受到了冷遇,产生了一些误会。结果在匈牙利人穿过边境时,踩到了地雷,命归西天了。原本,他把那匈牙利人带出国境是有可能的,可是都怪那些维也纳人刚愎自用。所以事情只好交由调查厅裁断。邦德明天也要回到伦敦总部汇报这件事情。一想到这儿,邦德心里就有些不快。
今天天气很好,让人们觉得这个时候的巴黎才是最美丽动人的。邦德决定再给这个城市一次机会,他要找一个可以称得上是真正姑娘的女孩子,然后把她带到闹市区中一个像艾尔美维尔一样可靠的地方去吃饭。当然,为了使她不要想着钱,虽然在所难免,他会先送给她五万法郎,然后说:“我可以叫你唐娜迪安娜或者索蒂吗?因为这些名字听起来很美,也很适合我现在的心情和周围的气氛。我们以前就认识对方,这五万法郎是你借给我的,当时我穷困潦倒。这样吧,让我们谈一谈一年前我们在圣特罗雷兹分开之后彼此的生活吧。给你,这是菜谱和酒单,你尽可以点一些可以让你高兴和发胖的美食。”也许邦德这么说,她就不会因为窘迫而感到尴尬,而是轻轻松松地和他约会。她会笑起来说:“噢,詹姆斯,我可不愿意长胖。”就这样,他们会谱写一段浪漫的“巴黎春天”的故事。邦德会兴致勃勃地听她谈论每一件有趣的事情。只是希望上帝保佑,在一切结束之前,他的把戏不会被戳穿,让漂亮的姑娘觉得在这老一套的“巴黎童话”中什么都没有捞到。
此时的邦德坐在福尔凯酒吧里一边等着服务生送来他刚刚点的美洲饮料,一边陶醉在自己的遐想中。他清楚自己不过是在天马行空,发挥着无限的想象力,也是对这个令他无比厌恶的城市最后一次发泄。一九四五年他第一次来巴黎,从那以后的每一次他都没有舒畅过。邦德望了望巴黎的街道,车水马龙,拥挤无比,阳光也被挡在远处,无力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巴黎每个角落都和香榭丽舍大街没有什么差别。每天早晨的五点至七点,是可以好好逛逛这座城市仅有的两个小时。七点一过,黑色金属和无休止的巨大噪音就会把整个城市吞没,烟雾和灰尘笼罩着所有辉煌壮丽的建筑、清新的空气和干净的街道。
服务生把托盘放在大理石的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又以无比娴熟的单手功夫,将佩利尔苏打水的瓶盖用启子给打开,速度之快,业务之熟练是邦德甭想学会的。那人又拿起账单看了一眼,冷冷地说道:“您点的齐了,先生。”邦德拿起冰块放在饮料里,然后倒满了苏打水,深深呷了一口,又点燃一根劳伦斯·让牌香烟,向椅背上一靠,吞云吐雾起来。邦德估计今天不会有什么好戏了,即使能在一个小时内找到一个他满意的姑娘,也一定无法畅快淋漓了。没准这个女人靠近一看,是个皮肤粗糙、体壮多汗的法国中产阶级女人,趁他一不留神,她或者她的情人还会偷走他的钱包。上帝,他可不能重蹈覆辙了!
一辆旧波基奥特403型黑色轿车突然冲出马路的正常行车道,把连接不断的车潮截断,在人行道的一旁停了下来。一连串的急刹车声、人的惊叫声和喇叭声过后,一位年轻女郎从黑色汽车上缓缓地走下来。下意识地,邦德挺起了腰板。邦德理想中的人选就是她这个样子,简直就是十全十美。尽管年轻女郎披着一件轻便的外套,但仍可以感觉到高挑的身材,从行走的姿态和端庄的举止来看,外套下一定是线条优美的身躯。刚刚开车时,她面部的表情让她十分动人和高贵,但此刻却朱唇紧闭,有稍许的不安。
她焦急地斜插穿过人行道,挤在人流当中,朝着邦德的方向走过来。邦德盯着女郎,更加细致地打量了她一下。她显然不是邦德刚才天马行空时幻想的人,因为看样子她是来赴约的,没准是和她的情人约会。这种女人是注定要属于一个什么人的那种类型。她也许是迟到了,难怪心急如焚。唉,真是遗憾,这么动人的金发女郎和他无缘,邦德暗自叹息。出乎他意料的是,年轻女郎竟直勾勾地盯着他,而且居然对着他嫣然一笑。还没等邦德反应过来,姑娘就已经走到他面前,拉过一把椅子,在他的对面坐下了。
邦德有些吃惊,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恐怕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儿。上司让你马上到他办公室去。”她顿了一下,接着说,“紧急下潜。”
邦德立刻明白了。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何方神圣,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从“铺子”里来的。这个女人刚刚说的“紧急下潜”是情报机关从潜艇部门学来的一句专业术语。它意味着状况不好,发生了极为糟糕的事情。“好吧,我们这就走。”邦德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放在桌上,站起身来,走出酒吧,向那辆黑色轿车走去。车水马龙的巴黎街道,依旧交通阻塞,警察随时可能前来管制,阻止他们挤入车道。看到黑色轿车要从人行道挤进车队中,司机一脸的不情愿。女郎瞅准时机,一脚加大油门,换成二档,“嗖”地钻进了拥挤的车流中。
副驾驶上的邦德一直欣赏地看着她,洁白无瑕的肌肤,柔顺的金发。“你从哪里来,究竟出了什么事?”他问道。
女郎一边驾驶着汽车,注意着外边的车辆,一边回答:“我是站里的二级助手,本名马里安·露西,工作代号765。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M局长给站长的私人密电,十万火急。M局长要马上找到你。站长说,只要你在巴黎,会去的不外乎就那几个地方。所以我和另一个姑娘按照站长给我们的地点一处处找你。刚刚去了哈里酒吧,然后来到福尔凯酒吧,没想到你真的在那儿。”她瞟了他一眼,“我想我的眼力还不错。”
“确实不错,甚至可以说是棒极了。如果当时我要是正和一个姑娘混在一起,你怎么办?”邦德打趣道。
她笑一笑,说:“我可能还是要和你打招呼,只不过就要多喊声‘长官’而已。主要还是得看你怎么打发她。如果她当众撒泼,我看只能用我的车送她回家,而你就得自己打车回站里。”
“真聪明。你干这一行有多久了?”
“五年。不过到站里来工作是第一次。”
“感觉怎么样?”
“平时还行,不过一有急事就没日没夜的,这一点有些烦人。而且觉得法国人太过循规蹈矩,让人生厌。你瞧,我买了这辆便宜的汽车,就是为了方便外出。大街上,别的车总给我让路,你知道原因吗?就是他们觉得我会撞坏了他们的车子。虽然他们脸上都是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但我都不在乎。因为他们还是给我让出好大一块地方。”
他们边聊着,就开到朗特广场。她绕着广场开了一周,然后径直朝着康柯尔特方向来的车流冲过去。果然,她的话说的没错,车流不可思议地给她让开了道,她从中急驰而过,向着马蒂戈依大街驶去。
“妙极了。但是你可别养成一种习惯啊!”邦德大笑。
她笑着把车拐进加布利尔大街,在英国秘密情报局巴黎站门前停了下来,然后说:“我只是在许可范围内找点小刺激而已。”
邦德从汽车上下来,绕到她的车门口说:“谢谢你送我。不知道事儿办完以后,我能不能也送送你?虽然我不会冒险,但我确实和你一样,觉得在巴黎烦透了。”
“当然,我很高兴能和你作伴。你只要通过这里的电话总机,就能找到我。”姑娘睁大眼睛,认真回答。
“再见。”邦德将身子探进车窗,摸了摸姑娘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然后转身大步走进门厅。
英国秘密情报局巴黎站站长雷特瑞空军中校体形富态,金色的头发梳理得毫不凌乱。他穿着西装,里面是漂亮的马夹,别着精致的蝴蝶领结,一看就是经常出入宴会的人,给人一种养尊处优的感觉。但是他那双眼睛散发出的光芒,却明显地告诉人们他是一个情报工作的老手。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高卢牌香烟,整个办公室烟雾缭绕。雷特瑞空军中校看见邦德进来,客气地和他寒暄了几句,然后问道:“是谁找到你的?” “露西。在福尔凯酒吧。她是新来的?” “是个不错的姑娘,在这儿有半年了。你先请坐。找你来的主要目的是因为出了一件麻烦事,我不得不向你交待,而且还要你去处理。”低下头,按了一下对讲机的开关,冲着对讲机说:“给M局长发报,站长私人邮电,电文是这样的:‘007在这里,正在介绍情况。’好,就这样。”说完,他关上了对讲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