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科鲁姆博所料,石砌的码头旁正停着一条船,随风慢悠悠地晃动着。船和岸上之间用一块木板连起来,木板一直伸向一座仓库入口,仓库有些破旧,从远处望去是黑乎乎的一大团,至少极其微弱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船上约莫有二十来人,一堆堆印刷品一样的货物在船的甲板上堆着,正在一筒筒地沿着木板搭成的斜面滚进仓库里面。科鲁姆博必须出奇不意,攻其不备,迅速地把船俘虏。这时候两船之间的距离不过50米,对面船上有一个人停了下来,朝他们的船望过来,然后跑进了仓库。就在这时候,科鲁姆博发出号令,轮机立即停止,往回开倒车,向阿尔巴尼亚拖网渔船行驶过去,并慢慢和它平行着靠过去。甲板上面的探照灯突然将一切照得雪亮,“呼”地一声和那艘船靠近。科鲁姆博的手下将铁丝甩到对方的船舷上,科鲁姆博一行人呼拉一下子全都跳到了对方的船上。
邦德早就想好自己应该如何行动。他踏上敌船,从甲板上迅速穿过去,到了船航的铁栏杆上,又跳到码头上边去。船身和码头之间的距离大约有12英尺高,邦德弯下腰,用脚趾和手指轻轻着地,然后顺势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甲板上的探照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灭了,双方在一片昏黑之中打斗开来。突然,一具尸体从船上面摔到邦德面前的石头上,四肢摊开,脑袋向旁边一歪,然后就一动不动了。与此同时,破旧的仓库门前一阵轻机枪声响起。从它发出的阵阵轻点射声中,不难判断枪手是个内行。船身的阴影范围很大,邦德借此向机枪方向跑去。
枪手立刻发现了他,随即便向他开枪,子弹呼啸着从他耳旁飞过,打在船身坚硬的铁壳上,发出“咚咚”的声响。邦德跳到由木板搭成的斜坡下面,以木板为掩护,匍匐前进着。子弹不时击中他头上的木板,他现在已经爬到头了,无法向前移动了。他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从左边还是从右边跳出来,向机枪扑去。就在这时,科鲁姆博手下的人将捆着印刷品的绳子割断了,整筒的印刷品顺着斜坡滚下来,发出咕噜声和轰隆声,而邦德趁机从左面跳起来。机枪手正背对着仓库墙壁趴在地上,向右侧瞄准。邦德的两颗子弹趁机枪手要调转枪口时就已一发接一发地射出,机枪手立刻倒地,但手指仍然按下扳机,火舌从枪口喷出,然后枪从他手中掉落,机枪手一动不动地趴在了地上。
邦德趁机向仓库跑去。突然他脚下一滑,向前扑去,脸上粘到地上的一滩黑乎乎的粘液。他在地上喘了一口气,然后手脚并用,纵身一跃,向仓库墙角的一堆印刷品卷筒后面跳去。一个像是装印刷品的纸筒被机枪子弹打开了一个洞,黑色的浆液从里面慢慢流出来。邦德使劲儿地想把脸上和手上的粘液弄掉。这种粘液的气味就像是一种发了霉的芳香,这和邦德在墨西哥时闻到过的一种气味相似——未经过加工的鸦片。
又一颗子弹从邦德头顶擦过,击中了墙壁。邦德将出了汗的手在裤子上抹了抹,身子一闪,向仓库入口靠去,侧身倚在门上。他有些奇怪:刚刚为什么仓库里没有人向他开枪。仓库里安静得出奇,散发出一阵阵凉意。灯已经被关掉,外面反而显得要比仓库里亮。仓库里隐隐可见的印刷品整齐地一筒筒摆着,中间留出一条道儿,伸向仓库尽头的一扇小门。这地方四处都存在着危险,时时刻刻都要把人引入陷阱似的。邦德立即转身退到门外,船上的枪声,比先前的舒缓了很多,只是断断续续地响着。科鲁姆博向邦德飞快地跑过来,和所有的体形肥胖的人奔跑时一样,给人一种脚不离地,但却可以带动巨大气流的感觉。邦德命令似地向科鲁姆博喊道:“你守着这个门,千万别进去,也不能让你的手下进去。我现在就绕到后面去。”还没等对方回答,邦德已大步流星,在拐角处消失了。
仓库大约五十英尺长。邦德轻手轻脚走到顶端,放慢步子,贴墙而立。他向前探头,又赶紧缩了回来:门的后面正站着一个人,从门上的窥视孔对外面进行监视。他手中握着引爆器,引爆器的一根导线从引爆杆上一直连向门的底部,然后消失在仓库中。这个人的旁边停着一辆没有熄火的黑色汽车,不断嗡嗡地发出声响。车头朝着一条满是灰尘的道路,路面上竟是一条一条深深的车胎印。
这个人就是克里斯托夫。
邦德单腿跪他,双手握着枪,使身体尽可能的保持稳定。他将身子微微前倾,探出来,对着克里斯托夫脚上开了一枪,但是却没有击中,只是将地上的灰尘扬了起来。与此同时,一声巨响,紧接着煤炉的冲击力把邦德甩出去很远,倒在地上。
仓库开始倒塌。克里斯托夫早已钻进车,将车启动向前开去,尾部腾起一片灰尘。邦德从地上爬起来,站稳身子,做好射击的姿势,再一次瞄准。汽车疯狂地连续加速三次,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开到了五十米以外。“砰”的一声枪响,开车的人双手放开了方向盘,头往前伸了一下子,撞在方向盘上搭拉下来。他的右手伸出了窗外,像是在打手势要向右转。邦德追上前去,本以为车会停住,没料到车轮深深地陷到车辙里卡住了,可是死者的右脚仍然踩在离合器上,汽车一阵咆哮之后,又全速奋力向前驰骋。邦德停下脚步,想要看看汽车会怎么冲出路面,撞在哪里。可是已经失控的汽车却扬起一团一团黄白色的尘埃,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了。
邦德把手枪保险拉上,把抢插回皮带里。他转过身,却看见科鲁姆博正在向他走来。这个胖子咧开嘴开心地大笑着,他走到邦德的面前,出乎意料地张开双臂将邦德紧紧抱住,并在他的脸上一边亲了一下。邦德觉得非常尴尬,急忙叫道:“我的上帝,科鲁姆博——”
科鲁姆博放声大笑:“哈哈,害羞的英国人,无所畏惧,可是却羞于表露感情。可我,”他边猛地拍打着胸脯,边说着,“我,埃恩里科·科鲁姆博,既然喜欢你,当然应该大声地说出来,不会感到难为情的。假如你没干掉机枪手,那么我们就没有人可以活着见你了。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损失了两员大将,还有一些人受了点伤。可是你看看那些阿尔巴尼亚人,能站起来的也就只有六七个了,现在也都逃回村子里去了。就让警察去对付他们吧,一个也跑不了。你还把克里斯托夫这让人憎恨的家伙连车带人一块儿送进了地狱,漂亮的活。也不知道那辆车开上大路以后会怎么样?他右手不是伸出来了吗,不是示意向右去吗?哈哈,只是希望他可别忘了开车要右行啊!”科鲁姆博用力地拍着邦德的肩膀,然后又转了个话题,“朋友,是时候撤了,过不了多久,那条阿尔巴尼亚船就要沉底了。警察从那些渔民嘴里肯定搞不清楚情况,还不如让警察来这儿开开眼,可这地方连个电话也没有。所以我事先和这儿的渔民头目儿谈过了。看来在这地方没人喜欢那些阿尔巴尼亚人。不过,我们得马上返航了,回去时候是逆风。何况受伤的弟兄们也需要立刻包扎医治,这鬼地方的医生可让人不敢轻易相信。”
整个仓库早已沦陷于一片火海之中,浓烟滚滚,在空中大朵大朵地散开来,火光闪闪,将天空照得亮了很多。大火将鸦片燃烧起来,有一股蔬菜的味道。海水漫过了阿尔巴尼亚人的船甲板,慢慢在下沉。他们趟过甲板上的水,登上了科伦比纳号。这时,有几个人迎上来,和邦德握手,又非常亲密地在他背上拍拍打打。船沿着来时的航线返航。小石屋前,一大群渔民正站在那里朝科伦比纳号观望,他们身旁有几条渔船,科鲁姆博向他们挥着手,用意大利语大声地向他们说告别之类的话,渔民们也挥着手在告别,其中的一个人不停地喊着,逗得科伦比纳号的船员们哈哈大笑。
科鲁姆博向邦德解释道:“他们说我们的表演很精彩,比在安科纳看电影还有意思,并让我们一定要再来。”邦德点点头,待到兴奋的劲头过去以后,他忽然想好好清洁一下个人卫生,他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胡子也一直没有刮,身上一泛着一股汗酸臭。他来到船舱,问一个船员借来干净的剃刀和整齐的衬衫,回到自己的屋里换衣和清洗。他把手枪扔到床上,枪膛里还残留着一股火药味。刚刚发生的一切——那些恐怖和死亡的情景——又重新浮现在了眼前。邦德把舷窗打开,海面上波涛汹涌,来时还是漆黑的变幻莫测的海岸,而现在却变成了一片令人赏心悦目的美景。这时一股香酥火腿的味道从走廊里飘过来,诱人香味让邦德赶忙放下舷窗,穿戴整齐后,向船上的餐厅走去。
餐桌上摆了一大盘煎鸡蛋和一大盘火腿。科鲁姆博一边呱唧呱唧的吃着,一边说着:“这一次,我们把克里斯托夫在那不勒斯工厂将近一年的生产原材料都给干掉了。不错,在米兰我们也有类似的企业,为了省事,我也会在那里贮藏一些货物。不过,在那里只是顶多生产一些阿斯匹林之类的药物。而克里斯托夫所告诉你的,其实很多就是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可却像屎盆子一样统统扣在我科鲁姆博的脑袋上。他用鸦片提炼海洛因,然后让‘信使’把海洛因走私到伦敦。可这一回,克里斯托夫损失惨重,要知道,那些货也值个上百万英镑呢!但是,亲爱的詹姆斯,这些东西他没有花一分钱就弄到了手。
知道原因吗?因为那是俄国人送给他的礼物,这是俄国人放到英国人饭碗里的毒药!俄国人无限制地给克里斯托夫提供货物,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俄国人在高加索地区种植罂粟,然后经过阿尔巴尼亚运到这里。他们所欠缺的只是投放毒药的设备和人力,所以,他们选中了克里斯托夫,让他来干这一切。谁都不会想到,我们用了30分钟就把他们的阴谋给粉碎了。现在,你可以回到英国告诉那些人,贩运的网络已经就要瘫痪了。要让他们清楚,这些秘密战争的武器源头是俄国,而不是意大利。必须承认,这个所谓的秘密武器也是俄国情报部打心理战的重要武器。亲爱的邦德,”科鲁姆博面带微笑,有些赞许地说,“也许,他们还会派你去莫斯科搜寻有关的情报。假如是这样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幸运地碰上像朴劳莱·莉丝尔那样吸引人的姑娘,她会向你揭示真理的另一面。”
“你这是什么意思?科鲁姆博,她是你的朋友啊!”
科鲁姆博摆摆头:“亲爱的詹姆斯,我有许多朋友。我猜测,你应该会在意大利待上些日子,写报告,而且要把我告诉你的事情重新再核实一下,对不对?”他笑了笑,“也许你还会兴冲冲地花上30分钟,跟你的美国情报部门的同仁聊聊克里斯托夫吧。所以我觉得在这段日子里,你也许需要个伴,充分享受我们家乡的美丽。在某些原始部落,按照当地风俗,当一个人喜欢上或是想向某个人表示敬意时,他通常会把他的两个妻子暂时借给他。你知道,我可不是妻妾成群。但是朴劳莱·莉丝尔这样的朋友我也有很多。就这件事,她完全不需按照我的意思行事。等着吧,她会今晚一直期待你回到她身边呢。”科鲁姆博从上到下,将衣兜摸了个遍,摸出一把钥匙,拿在手里在邦德眼前晃了晃,然后放在桌子上,“你看,这是我的心意。”科鲁姆博把一手放在胸口处,非常认真地看着邦德,说道,“我是真心真意地这样做,她也如此。”
邦德从桌子上拿起钥匙,上面挂着的金属牌,标注着:丹尼饭店65号房间。
雷霆杀机
这是五月的一天,清晨七点钟,世界仿佛死一般的宁静,雾气将整个树林笼罩住,树林中到处都长满了苔藓,星星点点散布着些鲜花,很有凡尔赛和圣格尔曼森林的味道。笔直而又平坦的大路从中穿过,一棵棵高大的橡树在道路两旁林立。这条大路是D98号公路,是专门供当地车辆行驶的二级公路。一辆BSA-M助型摩托车正在以时速七十公里的速度由北向圣格尔曼方向驶去。由于车速太快,狂风吹打着车手的脸,把两颊吹得鼓鼓隆起。车手的双眼镇定自若地注视着前方。他的嘴微张,露出两颗巨大的门牙。手上戴着一副黑色的手套,稳稳地掌控着车速。从他的行头——制服和摩托车——来看,他应该是英国皇家通信急件的信使。但是在摩托车油箱顶部却挂着一支鲁格手枪,似乎和他的身份不相吻合。
在他前方,和他相距半英里处,有个衣着和摩托车完全和他一样的人。不过,那人看上去更年轻,更英俊潇洒。他似乎并不着急赶路,行驶的速度也不是很快,稳定在四十英里左右,边前行边悠哉地欣赏着沿路的美景。清晨的空气清新宜人,风景也如画一般动人。小伙子心情舒畅,想着还有一个小时就能到达总部,到时候就能吃到香喷喷的煎蛋了。
两辆摩托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大概在最后的一百码时,后面的车手把车速降到大约五十英里。他把右手抬起,用牙齿扽下手套,然后从油箱顶部拿起放在上面的鲁格手枪。
这时,行驶在前面的信使从反光镜中瞥到了后面的人,迅速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出人意料的是,后面这位车手党和自己竟然是同行,衣着打扮,甚至连骑的摩托车都和自己的是一样。年轻人兴奋地冲着后面挑起大拇指,向对方打了个招呼,同时把车速降到三十英里,等着对方赶上自己。他注视着前方,脑海中不停地搜索着总部特种运输部英军摩托车手的名字。阿尔伯特·锡德·威利——对,很有可能就是威利。威利就是这么壮,一表人材,深受姑娘们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