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玛雅小姐推开了云烟客栈的大门,落日的余辉洒落在她波浪般的金发上,灿烂地几乎要夺人心魄,然而她海蓝色深邃的眼眸却染上了深深的疲倦——
“请图塞思大人拯救这个世界!”她单膝着地,右手按在肩上,微微低下了头。
跟在她身后的所有魔法师学着她的动作,一致单膝着地,将魔法师尊贵的头颅压的低低。魔法师的骄傲让他们觉得耻辱,他们的脸火辣辣地烧着,他们对着一个肤白体胖,球儿似的老头儿奉上至高无上的礼仪。
牙牙苍白着脸,咳个不停,屋外风声呼啸着,到处是劈里啪啦的火球滚落地面。银龙肆虐下,即便是魔法师也死伤惨重。在这请命的,全部是高阶魔法师。他们不明白,为什么首领要对着一个老头行帝国礼仪。
图塞斯抱着病重的孙女,眼睛一瞪:“我是客栈老板,又不是魔法师!拯救世界的有魔法师,我们小老百姓给你们打打气就差不多了!现在我孙女牙牙生病了,我要好好地照顾她,你们走吧!”
楚玛雅苦笑,涩声泣道:“姥爷,牙牙是您的孙女,我也是啊!”
此语一出,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头儿。没有人会想到,这么个水莲花生的娇娃儿,居然和那么平凡瘦小的女孩牙牙是姐妹。
开玩笑吗?
牙牙虚弱地抬了抬眼,被图塞斯按下了,灌了碗黑糊糊的药喝下,老头儿瞥了眼地上那个娇弱美丽的女孩,冷言讽笑,“你楚玛雅小姐高高在上,我们可高攀不起!”
那么多年过去了,闭眼的血光接天,龙血飞溅,一批又一批的战士与魔法师倒下了,鲜血如火焰般灼着他的眼。
曾经旧事,鲜明如在昨日,耳畔风声战鼓,龙在怒吼,百姓在哭喊。
“图塞斯,人龙签下了停战协议,你怎可背约?”狂龙怒吼,天空上怒舞着一道道雷光电影,沉沉迫下龙之威仪。
“休得胡言,我姥爷图塞斯身为战神何等英雄,才不会与你们这种卑贱邪恶的生物定下什么停战协议!”
一个狂妄娇纵的稚嗓冷冷打断狂龙的话音,魔法光束爆射惊天,一记记威力十足的魔法弹狠狠打上遵守着协议不愿伤害人类的飞龙。
“楚玛雅住口!”
“姥爷您别怕,但看我楚玛雅的厉害!”
“卑贱的人类违背了盟约内容,我龙族乃天神宠儿,怎会惧怕人类!”
“不——”
女娃儿稚嗓、龙吟怒吼以及他的声音凌杂地在脑海中交错响起,天崩地裂,大地悲鸣。凌厉的风、喷溅的火星在他脸颊,丝丝割裂。眼前,巨大的伤龙从天空掉落,轰然砸毁王城、城内无辜百姓,无数的人类战士汹涌而上,乱枪刺上,龙血喷溅。
他睚眦俱裂,无力阻止。
当年娇怯怯的小女娃如今便是屠龙第一人,她心狠手辣绝不留情,它们却顾念旧约,不肯伤害无辜,她不曾心软,魔力越发狠厉,它们节节败退。只一个刹那,烟花飞逝流水长辞,一个无比强大的种族从此灭族。
他闭上眼,前尘淡去,噩梦过去了吗?与他同生共死的伙伴,牙牙的爷爷为了为自己的孙女楚玛雅赎罪,已经自毁了所有的魔力。
他为什么没自毁魔力,是因为牙牙!他不能出手,不能。百姓哭泣的声音夜夜在耳,控诉着他见死不救,战神的心里如刀剜似的疼痛。牙牙,只要牙牙能融合他所有的真气与武技,就可以支起帝国的天空,保护帝国而战斗。
“您是战神啊,当初与魔导师齐名的战神!为什么,您为什么要隐居在这里!您明明有实力杀死银龙!”楚玛雅刷地一下站起身,她捏紧拳,神色激动。
“够了!你走吧!”
他早不是战神,依稀恍惚,九岁的楚玛雅屠龙回来后,声声唤着,“姥爷!姥爷!”“我不是你姥爷!贪慕虚荣违反人龙协议,我图塞斯没有你这样的孙女!”身为战神无上荣誉的宝剑沉入湖底,他沉痛道,“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战神!”
往事与现实交叠重合——
“不杀死银龙,所有人都得死!他是来报复的,我看见他眼中复仇的烈焰!战神,您还不出手吗?”撕心裂肺的女嗓,带着讥诮与疯狂的诅咒意味。
楚玛雅走了,她情绪激动的冷喝声犹在耳畔。夜间的风吹在身上,凉得人心里一阵阵地寒颤。牙牙捧着碗,低头默默地流泪。
镇上的人陆续地走光了。姥爷说,爷爷年纪大了,经不起银龙的折腾,他去邻镇避避风头,于是,古瓷里镇越发地荒凉凄清起来。
月光流泻在窗外,遍地创痍、断壁残墙生生刺得人眼眸酸涩。
下午,她的姐姐——楚玛雅小姐,特意带了一群魔法师来嘲笑她,讥讽她。牙牙承认自己是平凡无齐的小草,她也承认自己没有姐姐那么厉害,但是她没有拖累任何人,她更不想拖累任何人。
才不是……才不是姐姐所说的——
“你这丑丫头,全部是你拖累了战神!”
“既然生病了,怎么还没有死呢?”
“银龙做乱就是因为你这丑丫头,要不战神早就消灭银龙了!”
“……”
那么美丽的楚玛雅姐姐居然也会如此面目狰狞,牙牙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
隔日,楚玛雅带领着魔法师们再来请命时,云烟客栈乱成一片。病重的牙牙消失在她的小床上,一疋纸片飘然落下——屠龙!
众人强忍着讽笑面面相觑,图塞斯一拍大腿,面色大变,“糟糕!守护之魔法师的力量还未苏醒,如何能屠龙!她会害死自己的!”
久违的名称赫然被人道破,恍若惊雷轰隆一声炸响在心头,宿命的齿轮终于重归了它的轨道。所有人沉默下来。
传说,守护之魔法师拥有魔导师与战神力量的传承。当灭世之灾降临人世时,心怀怜悯的守护神就会派出她的使者——守护之魔法师,来拯救世人。
“弥耳,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永远是古瓷里镇外那个宁静村落的孩子。不要有杀戮,不要有背叛,不要有任何的不开心。无知而简单的生活,真的那么难吗?”牙牙喃喃自语,她手里握着枚土灰色的法仗,身上依旧穿着劣质斑斑的白袍,但苍白的小脸上,黑眸透出明亮锐利的光芒。
她从云烟客栈一路往北,断目处横尸遍野尽是受尽瘟疫折磨的人们,荒凉的平野孤直的白烟直上云霄。明知道结果,她心里却依然一阵阵抽痛。
“丫头,可不能往前了,再往前,便是银龙出没的魔林了。”一个沉稳粗犷的男嗓忽然在女孩身后大大咧咧地扬起。
“我在魔林曾经救过一个男孩,他羞涩单纯,仿若最纯净的水晶。我叫他弥耳,他叫我牙牙。”牙牙莫名其妙地说着,紧了紧手中的法仗,拖着病重的身躯踉跄着,充耳未闻身后的声音,一步步往前走。
曾记得,弥耳对她说:“牙牙,如果,只是如果啦,如果有一天我杀了很多很多的人,你会怎么办?”
“杀了你。”
“牙牙你真残忍,杀了我,看以后没人娶你怎么办?”
“你娶我哇!”
弥耳瞪着他,阴阳怪气地大叫,“我被你杀了!”
“那……那……再说吧。”
弥耳,问那些问题的时候,你就已经下了灭世与复仇的决心吗?一滴泪顺着苍白的面颊缓缓滑落,其实早在十一岁在魔林救下他时,她就已经知道对方龙族少年的身份。也早在那时,她就知道他们会有对立的一天。
但叫她再做一次选择,她依然会救他。
牙牙的身体晃荡了下,视线渐渐模糊成白晃晃的一道光芒,小丫头晕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砸在了地面,“砰”地一声重响,鲜血沾上了法仗。
不远处,跑出一小队人马,为首的一个面容粗犷的大叔吼了声:“哎呀!就知道这些乡下人很麻烦的!糜尔,交给你了,带她离开这里!”
“不会吧,又是我。”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不甘不愿地脱队而出,慢吞吞地抱起昏倒在地的瘦弱丫头,忽而惊诧大叫:“队长,她的魔法袍和法仗看起来很古怪!”
“乡下人随便弄的衣服,又没有魔法加持,你还当这小丫头和楚玛雅小姐一样是魔法师吗?”
“据说楚玛雅小姐战败了,所以国王才派我们来打银龙。”
“嘿嘿……让国王看看我们帝国战士的厉害!兄弟们,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战士们精神抖擞地向魔林逼近,糜尔羡慕地望了眼同伴,抱着昏迷着的牙牙离开了战场,那一支土灰色沾血的法仗被遗弃在地上。
那时的天空,灰蒙蒙,从林中出了一龙一人。
“喂!你是不是龙啊,速度那么慢!”银龙的身上,坐着个眉目傲然的瘦小少年,他拳头砸砸银龙的脑袋,语气分外不满。
这算什么?算是给牙牙一个惊喜吧。他来镇上说是为了见楚玛雅小姐,其实早八百年前他就记得那女人丑陋的面孔,只不过是借着这个幌子来看看做乱的银龙到底是谁。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是一直跟着自己的龙侍卫。
既然如此,事情自然好办了,想到这里,弥尔禁不住得意洋洋。牙牙肯定会很惊讶的,想起牙牙崇拜的目光,弥耳禁不住心情大好。
“殿下,你总该告诉我,你这么高兴是为什么吧。”银龙侍卫一万个郁闷,当真对自己家的殿下瞠目结舌了。
“你管我呢!”弥耳才不理他,天空似灰鸽子的羽毛,柔软而清冷。远处的大路传来整齐而有力的步伐,是帝国战士。忽然,弥耳面色一变,他一把拍上张口欲喷出火球的银龙, “该死,你干什么?”
火球呼啸着砸下,帝国战士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忙架起盾,哗啦一片杂声不绝于耳,连带着众人惊惶的尖叫和队长怒吼的声音。
银龙被他打糊涂了,晃着脑袋打了个喷嚏,“一群小蚂蚁,杀了就不吵了!”
“谁准你乱来!”弥耳的脸阴沉发青,银龙一个寒颤,呐呐不敢造次。蓦地,弥耳的目光触到地上一支土灰色沾血的发杖,没来由的,他如遭雷击。
牙牙,是牙牙的发杖!
在后世的传说中,故事诡秘地发生着。谁想就是这么一个错开,国王派来的帝国战士全军覆没,只有糜尔一人抱着牙牙生躲过这场屠杀。
当时的情景十分怪异,传说是悠闲无比的银龙攻出魔林时,似乎看到了一支沾血的法仗后,然后蓦然间狂性大发,灭绝了前来围剿它的战士们。半个月以后,从古瓷里镇传播出去疾病使得国民衰弱不堪。
国王下令如果能治百姓们的疾病,便让出半个国家。
与此同时,楚玛雅小姐因为无法完成国王的任务,害怕失去自己的权利与地位,竟嫁祸于姥爷图塞斯身上,那日的情景让王国内所有的百姓心寒,继而对帝国王家的魔法师冷了心——
“图塞斯大人,您还有什么话要对您的孙女说吗?”
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怎么看也不像是楚玛雅小姐口中那个无恶不作、与银龙勾结企图颠覆国家的人,楚玛雅小姐的娇纵妄为行为以及她自私冷血的性子,帝国百姓深知,但是碍于她尊贵的身份,没人敢多说一句。
一代战神冷冷扫了眼自己的孙女一眼,他一言不发默默接受了国王的审判,在牢狱之灾尚未降临时,竟忧愤交加,终于离世而去。
有人说,战神是因为背弃了人龙间的盟约,心怀歉疚,才会早早地辞世。真相是怎么样的,没有人知道。不过此时的国家已经被银龙作乱、以及古瓷里镇传播出的瘟疫弄的民生衰弱,脆弱如卵。
一个少年带着银龙攻下了整个王国,他驱赶了国王,轻而易举夺取了国家的政权,成立了新的王国。
新王加冕的那天,天空是灰鸽子羽毛似的柔软与清冷。新王站在高台之上,眉目清冷而俊秀,他起身,傲然环视着群臣,雪白的盛装被风猎猎鼓起,如展而欲飞的翅膀,凛冽不凡。礼炮轰然冲天,群臣高呼——
“国王万岁!”地动山摇的呼喊,震得大地微微嗡鸣。
权利与富贵就在手上,他却一点也不快乐。牙牙,你果然说对了。即便是拥有八个驴拉的驴车,国王依然会羡慕你。他是新王,应该快乐的,可脑海中为什么一遍遍浮现的却是那女孩灵动的黑眸。
弥耳心里阵阵的抽痛,抬起头,泪在眼眶中转动。
宫们外传来喧哗的声音,“楚玛雅小姐,您不能进去。新王在加冕,不容打扰。”“滚开,我是帝国魔法师,我有事禀报!”“可是……”“滚!”
又是那女人!她来得正好。
“放她进来。”他冷漠的声音淡淡掷下,楚玛雅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提起裙摆碎步跑来。“她来干什么?”“不知道。”“居然连自己的亲姥爷都能陷害,真是个恶毒的女人!”群臣窃窃私语,厌恶地瞥了眼楚玛雅。
毫无疑问,帝国魔法师的名声全被她砸了。
弥耳看着高台之下那张明艳的面容,本以为自己可以极好的压抑好怒意,可一想起她挑起了人龙间的仇恨,一而再、再二三地违反人龙协议,导致了人龙间的仇恨永远不能被填平,牙牙等于间接死在她手上的,他心中就如火中烧。
还记得他曾是龙族不谙世事的王子时,娇怯怯的小姑娘楚玛雅来到龙族,请求族人帮忙照顾一个未满月的小婴孩时,他也曾一刹那的迷惑,禁不住为她动了心。谁知道那婴孩竟然是人类国王的小公主,她交给他们的小公主早已吞下了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