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的眼泪
“虚艮实坎踏天罡之位,如是五步之内,剑挑气海穴。”不待众人反应,方才那声音再次扬起,依旧清冷如许,淡淡若漫不经心道着些话儿,细听去却分明句句破招之式。
这神秘声音出现地颇是淡定,仿若打败万俟上便是他此行最终的目标一般。
涯穆依言,续舞银剑,灵蛇绞动的灵剑如烟花肆绽,轻易便偷空从万俟上所架刀下稳稳避过,长剑登时有了破竹之势,反挑回刺如入无人之境。
万俟上大惊,拍刀下马,稳沉身形以不动制万动。敛神间,刀若坚盾,已牢牢护住了气海大穴。如此一来,他若架不下涯穆的剑,护住气海穴也算打成个平手。
岂料,那声音的主人却不打算让二人打个平手。只听得泠泠一声长啸,直冲云霄,乘风破浪般霍卷起丝丝杀意。啸音过,声音陡然一扬:“七步止,弃攻气海转刺环跳穴,步法复走离位。”
此语一出,众人大骇,好精妙的一式。
现下,涯穆若依言此遭攻击,纵是万俟上何等厉害,也难逃这一式凶险。
火流焰,段卧霜等人不是不欲迎上相助,只那身侧还有个噬血舐浆的硕大血蝎在安漠卓怀中虎视眈眈地对着众人,心下皆忍不住寒凉阵阵。
阴柔的的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安漠卓不看他们,只宠溺地凝视着怀中血蝎,仿若怀抱中的,在他眼底便是整个天下。
众人各自将目光放到别处不去看那巨蝎蚕食人颅的惨烈与残忍,虽说如此,有意无意间却也留得七分心在安漠卓那厢。
其一,那看似文弱病恹恹的书生,能掌控诺大的匿月教司刑护法一职,他绝非表面看来简单。其二,他怀中的血蝎委实让人心中生惧,留得分心,也好应付他忽而间心血来潮放出血蝎攻袭自己的变故。
绯烟见众人神色,明了十分,生死不过一线,她倒放足了心。
冷笑着众人的心思,这女子心下暗道:“司刑护法安公子虽阴冷得紧,却坦荡荡仍不失为君子二字之谓。你道他放逐血蝎来害人便是大错!我惧着安公子顺是惧他放蝎觅食,而是三年前的背弃实是有愧!公子便是要杀人,何须血蝎!又岂会久不动手?”
念思及此,又想起恩公与教主相斗不下,心中愈忧,抬眼望去,掠影纠缠不休,只一遍在心下道着:“恩公小心!”
夜色,沉沉。
一时间,众人只顾着场内两人激斗不下,竟忘了追究出言破招者是何人。
雅窗内,窗外忽投进一物,“嗞嗞”冒着火花落在地面。乍见此物,绯烟大惊:“雷家焰弹!是雷烈!”
唐烈娶妻炸药世家的雷姓女子,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如此迫切地欲置雅阁内众人于死地。焰弹一炸,莫说这雅阁内的众人会被炸的尸骨无存,连看整座楼都将夷为平地。
激斗中的两人在这一瞬息之间而各自抽身退开数丈,万俟上一个扑身自窗前逃遁而去。涯穆与安漠卓互换一个眼色,也各自扑身避去。
绯烟心下淡然,原以为此遭便将置身此处,忽觉着腰间一虚,惊骇抬头望去,却是涯穆不顾危急,一把将她携着带离了雅阁。
他二人从楼层奔窗扑下,刚离了窗沿,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火药已燃尽导索,木条上火星四溅,炸裂开来,楼坍不复。
绯烟只觉涯穆牢牢地用身体护住自己,火光皆天中,血雾骤然升腾到眼底,一股冲力迫使两人跌落楼下,头仿如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不待反应过这场变故,已陷入昏迷。
待她醒来,已是夜半。
夜风吹来,溪流边萝裙如水、华丽非常的女子冷不丁被寒风激得一个冷颤。半梦半醒间,脑海中残痕不褪,依稀中软玉阁倾倒尘寰的绝色花魁微勾了潋滟红唇,轻拂琴弦、登时间乐如潮水扑卷而来、软语轻吟,正是那云影般舒展着的萝裙被丰腴美好的舞女们抛洒出柔软惑人的弧度。
香萦鼻端、处处奢靡,她在一层又一层被风掀着飘荡的纱幔后脉脉拂琴,敛眸轻笑、心中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只看那沉浮温柔乡众生迷醉,无限感慨。那、合该是她处的地儿。
冷!好冷!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女子半敛倦眸,柔声低唤:“薇儿,薇儿……”,话一出口,语音顿止,仿佛是晴空一个霹雳惊得她倏地一下立起身,现下完完全全地醒了。
她在哪里?那粗嘎难听的声音,那是她发出的?
呆滞了好半晌,绯烟赫然忆起,那晚,殷红如血的火焰“噌”地窜起,如地狱烈火般染红了整个天空……惊骇中,所有的事儿如走马灯般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涯穆、安漠卓、恩公万俟上,还有那东厂众人,一幕幕忽悲忽喜的事让她一颗心忍不住紧紧揪起。
蓦地伸出右手抚上自己侧颊,细致的纹理下一道深深的伤痕和脸上刺痛的感觉清晰无比,绯烟如水清眸一下便瞪大了——那不是梦!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一切,心,仿佛被人用巨锤重重一击,疼得失去呼吸,哀痛的感觉骤如潮水,霍然湮没这个短短一日经历生死之劫的女子。
溪流潺潺,远远那月光下俊逸的背影看着不是很真切,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肩上赫然滑落件外套。寒风袭来,受冷不觉又是个喷嚏。
发现了这厢的动静,溪边正汲着水的背影站直了腰,见得修长如玉。一个倏忽,那人影已迅如疾风掠至她身侧,漠然捡起滑落地面的外套盖在这女子肩胛,轻轻捋起绯烟耳边散落的发,男子俊美绝伦的容颜上几许疲惫里终于闪过抹释然。“小心,夜寒。”
教主涯穆!
来不及消化涯穆居然救了她,而且还这般温柔对她的事儿,绯烟的脸唰的下红到耳根,心也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这般温柔,细心的涯穆,真的是匿月教那个向来笑不及眸底的冷漠教主?
不待她想完,只听涯穆轻勾起唇角一抹弧度,一贯犀利有如寒星的眼底竟似个孩子般满是浓浓占有欲,他轻声道:“你是匿月教的叛徒,除了我,谁也不能杀你!你的命、是我的!”
这句话,他说的很慢、很清楚,一字一顿,没分毫犹豫,霸道地就这么掷下。绯烟心底一阵不服,刚欲反驳,却见他就这么昏倒在地。两日两夜不停地带伤照顾绯烟,他内力纵然不凡,却终有耗尽的时候。
心中一刹那的震惊与感动蓦地如泉涌般充盈心底,满满的不舍与愧疚袭上心来,鼻子陡然一酸,泪水飚至眼底,绯烟几步过去就接住了涯穆倒下的精壮身子,她下意识地流着泪一遍遍唤着他:“教主……”
涯穆无觉,火药的余力早将他身后炸得血肉模糊,全凭一股意念强撑至绯烟醒来,方才释然昏阙。孰不知,他身后的伤处竟全无顾忌的发脓,溃烂开来。
忍不住泪流满面,万俟恩公是她的救命恩人,但教主,他却是用自己的生命将她护下,虽不解缘故,但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背弃教主。除了臣服,在心底最柔软的那个角落不知名的感情,到底为何,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扶着着涯穆躺在自己先前睡下的草席上,捡起旁侧汲水的竹筒去溪边。
手忽然被人紧紧握住,绯烟一惊,伏下头,只见那俊美的男子纵是病着,依旧那般冷厉霸气,心中不觉一动,低声安慰:“教主,安心地睡呵,我去取水。”
“不,不要离开我……不要……”迷迷糊糊中,她听见涯穆低低喃语:“然儿,然儿……不要死,不要离开,三哥会保护你的……咱们永远在一起……”
生生停下动作,竹筒从她手中滑落在地
蓦然忆起多年以前,司刑护法安公子第一次见到自己时,脸上震惊与狂喜的表情。那天,她从花圃路过,曾听着安公子漫不经心地抚弄着一盆海棠,呢喃自语:“朱雀使,看起来和然儿好像啊……”
突然间心里好象被人生生撕裂一个大口,黑洞洞地,一时间泪如雨下。
下意识抚上面颊那道已成疤痕的伤处,她终于明白那日教主为何让木条划伤她的脸,毁去她一向引以为豪的绝美容颜。
只因,她像极了一个早已不在的女子。
泪珠,渗入唇中,是一种忧伤,还是苦涩的味道?
然儿,然儿,一个萦绕教主与司刑护法淡然生命中的女子,她永远不会死,因为教主与司刑护法从来没有忘记过她的一刻。
唐门的唐烈果承续了唐家用毒至狠的心恩,竟扔上雷门炸药欲置众人于死地,委实可恨。
众人从楼上纵身跃出,炸药将爆,一时间群雄四散逃离开来。混乱中,火药焰失去了师父万俟上的行踪,也失去了小姐绯烟的踪影。万般无奈,扮装成小丫头薇儿的火流焰只好原路返回,欲寻他们的下落。
初秋,夜甚凉。虽是星稀云淡,久居六扇门的芙蓉女捕头火流焰年纪虽小,却也是江湖老手,毕竟保得十二分警戒,不走官道,专拣了林荫小道逶迤而行。
道上有云:“逢林莫入。”
这话不假,然,芙蓉女捕头既能有这捕之名,实力绝非尔尔,偏不信了这个邪。
一路忿忿骂着唐烈那寡颜无耻之徒,这面容清稚的小丫头满心不服,苍白不施粉黛的小脸上、表情委实灵动得紧,一撇嘴、再皱眉,絮絮叨叨地念着些不知名儿的话儿,真真义愤填膺,竟使得那张原本平淡无甚特点的小脸看了十分可爱。
一路寻去,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兴许半时辰、兴许一时辰,却绝周遭氛围陡然一变。平静异常,抬头、一道血色阴森的血令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着冷峻阴冷的寒芒赫然入目,小丫头心下登时漏跳了半拍。
拍了拍胸稳了稳心情,定睛去看,这下分明了,那竟然是唐门血令!
朝张牙舞爪森立那厢的血令扮了个大大鬼脸,火流焰撇撇嘴,心下暗道:“别人都道唐门用毒如何厉害,本姑娘可不信,偏要闯闯这空门!”
原来血令乃是唐门办事的标志,小树林内必隐伏着唐门高手,守在入口处,不教外人入内。然而,林中他们办的何事便不教人明了。
若是道上识趣的人,见了这标志早就绕道而行。火流焰乃是六扇门中的捕快,生来颇喜探江湖隐秘。到底是初出茅庐的小鬼,年轻气盛,从不知天高地厚,何况她还有个“为公”之名。
步待一转,只见火影如虹,飞窜入林。
方入林中,暗笑声此起彼伏、不辨声位地四处扬起,一晃便听得无数暗镖“嗖嗖”攻至。火流焰心下大惊,手腕一抖,银练如瀑,一把卷过星星点点的暗器,腾空一跃,抖开银练中淬着剧毒的暗镖沿原路袭去。
只听数声闷哼中夹杂着毒镖与兵刃相撞的声音此起彼伏……
火影如凰鸟一般,直扑兵刃交接之处。那唐门弟子方击落暗镖欲发出报警的焰火,银练一闪,已勒断了他的脖颈。
收拾完守林的弟子,她不敢顿息,贴着林木悄无声息地朝林心步去,心中不免几分困惑:唐门弟子在这办事,莫非与唐烈那混蛋有关?若真与此人有关,今儿个她杀几个唐门弟子也算不得错。
尚未接近林心,便听到短刃相交之声,时不时还暴出几声惨叫,粗俗的叫骂声不绝于耳。火流焰不禁皱了皱眉,唐门中人她到底知道些。江湖中早有传闻,唐门弟子不拘口德,她今儿个算是领教到了。
待离林心四、五丈距离,顿下身形,匿在树后恰能将场内动静看得十分明了。火盏微光,悬在林间,大片大片的影在光的映照下肆意横斜。
定睛,看清了场内激斗之人,火流焰不觉惊呼出声。刚一开口,却觉嘴巴被人捂了个严实,顿惊得她一身冷汗,刚欲跳起身来,身后大穴立教人点过,一个轻柔中暗敛阴冷的好听声音便这么轻飘飘传入耳中:“莫动!狗咬狗,你看你的戏。”
乍闻这个声音,浑身如雷击般,火流焰完全愣住了。是他!安漠卓,匿月教司刑护法安漠卓!
就算是挫骨扬灰火流焰也认得这个声音,方才的冷汗顿教背脊陡起的寒意压了回去。僵着身,瑟瑟着不敢出声,她脑海中一片空白。
安漠卓浑若不觉火流焰的反应,苍白清秀的容颜中噙着一抹嘲讽似的笑意,松开手,匿下身在她旁侧顿下。
火流焰不知他心底打着如何的主意,偷眼瞥过他怀中血蝎,不觉又是身冷汗。
安漠卓倒也放心她不敢乱动,微微一笑,竟解了她的穴,兀自倚着身后参天古木去看林心动静。第一次如此之近地离着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枭雄人物安漠卓,火流焰心下惧意不褪,心思全放在他身上,一时竟忘了自己潜入林中的目的。
只见他额心血玉般的血蝎晶莹透亮,小巧地似刻入骨中,不似一般蝎子的狰狞模样,隐隐威严天成。不觉中忆起那些江湖传闻,似提及匿月教司刑护法安漠卓,永远是“残酷、冷漠、邪肆”之类的词句,具体却无人说的清缘故。
忽而回头,安漠卓冷冷地睨着她。火流焰见他回头,心中当下漏跳了半拍,心一紧,只怔怔地无了言语。那眸,不见情绪,不知内敛的是喜、是怒、是厌恶还是欢喜,安漠卓只冷冷睨着她,好半晌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