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使
菱镜如水,映出张幻若烟花,绯如桃李的娇容。
瞧那眉眼,啧啧!半倚着轩窗的俊美男子而今算知了啥叫“星做眸,柳如眉”。这绯烟,如此整齐的模样、生在青楼委实可惜。
邪肆地笑着,他眸底却不曾沾染一分半毫的笑意,兀自冰冷如披霜雪。单手支着下颔,男子冷淡地凝眸去看那女子,仿佛是估量猎物的猎人般,浑身陡然散发出危险而蛊惑的气息。
绯烟本是一笔一笔轻描黑了眉线,透过菱镜,赫然惊见那厢冷峻如斯男子清亮的眸,那眸光,仿佛穿透云层的一道闪电,直直刺入她心底,令她浑身莫名一颤,险将黄花贴歪了位置。
和这男子独处一屋,她有窒息的感觉。
现下合该是酉末戌初,薇儿呢?小蹄子贪玩野哪儿去了?自见了男子的眸光,绯烟心里忽然一阵忧焚,忿忿地咒着,如刺在芒的感觉愈发强烈。
往日的此时,薇儿丫头都会贴心地为她送上三两盘糕点,一壶上等的女儿红。可今儿呢?
冷眼睨着她的反应,男子忽而朗笑出声,眸光一晃,就这么简单的掩住了眸底的冷酷与犀利。这一刻,他是长安城中那些纨绔子弟中的一名,浑然无害,却凭添几分淡雅的贵气,让人心醉神迷。
见着他,绯烟对自己的多心忽生出几许迷惑,是错觉吗?
正拧眉的时候,疾风蓦地一掠,绯烟一愣,尚未反应过来便见着菱镜中映出她身后邪肆而俊美面容近在身侧,心下不由小鹿乱撞,不知是惊、是羞,还是怨。
猿臂一缩,这美丽的女子便这么轻易被身后邪气的男子纳入怀中。清清淡淡的笑着,男子轻附着绯烟耳畔,轻声道:“朱雀使,我们又相见了。”
惊闻这个称呼,绯烟心下蓦地一震,抬起头,她眼底是雾气不散的迷惑,讨巧可爱。这女子吐气如兰:“公子认识奴家吗?可是奴家的本名不是朱雀使啊……”
轻笑着将她牢牢罩入身底,男子眼底忽闪过抹凌厉,却在有意无意间封住了绯烟出手的一切可能。
巧笑倩兮,女子抬头,秋水盈盈的眸中写满了无辜:“公子?朱雀使是您喜欢的姑娘吗?绯烟……和那姑娘长的很像吗?”
她似乎非常懊恼,轻蹙的眉间多了几分幽怨,咬紧了潋滟的红唇、少女哀怜的眸底有泪光闪动,忽而轻笑几声自嘲道:“错了错了,能让人中龙凤般的公子喜欢的姑娘,一定是温柔美丽,绯烟真真是自抬了身价,绯烟整能比上公子的心上人呢……”
看她演戏,俊美男子但笑不语,眸光只在一刹那忽地狠厉。右手游移在身下美丽少女的完美光滑的背后,极尽了一切所能挑逗她。他确定,以朱雀使韩梦的刚烈,必不容他如此亵渎。
然,身下的女子就如同普通的青楼女子般,面对恩客的挑逗,只无力地瘫软在他们胸前,娇喘连连,眉眼中亦是几分媚态流露,那张梦幻般略带稚气的惟美面容,被挑逗出些许情欲初见的妩媚。
似乎是厌倦了这样的试探,男子斜插入鬓的眉陡然一拧,一把抱紧了她,他冷笑道:“朱雀使韩梦,别做戏了!你逃了三年,我教众徒逾万,布下天罗地网,竟无一人查出你的下落,如今你以为本座亦如教内众人一般被你玩弄股掌间吗?”
说话间,男子右手快如鹰隼,以雷闪电霍之势掐紧身下那美丽女子嫩白如玉的细颈。
绯烟本是面红耳赤的忍他挑逗,陡然只觉颈上吃痛,被他掐着颈骨,呼吸颇是困难,心下不自觉的一个“咯噔”。
“公……子……”她吃力的吐字,娇俏如花的面容眨眼间变得通红发紫。
只消一个动作,白衣俊美的男子便可轻易拧断她的颈骨。然而,他并无动作,只是冷冷地睨着她。
凝眸若秋水,灵动复盈盈。看着男子那绯烟的眸,无辜、纯真而惑然。邪肆地笑,年轻男子挑眉,淡然道:“魅蛊之眸对本座是无用的。朱雀使,你莫非忘了你所会的一切蛊惑之术都是本座所授吗?本座既能授你武学,又岂会不知破解之法。”
听到这一句,绯烟不觉一声轻呼,心底陡然犹如三九一泼冰水,眸底满是绝望,霎时间只觉一颗心坠入无底深渊,彻心的寒凉。
是的,她的确是眼前这白衣公子口中的朱雀使韩梦。教主涯穆,果非常人,纵然自己是千万般忍耐,还是无法逃出他犀利的判断。
薇儿丫头呢?为何还不来?她知道涯穆武功高深,自己是万万逃脱不出。教主既已窥破她的身份,此遭难逃生天。她只怨换漏掌灯的丫头薇儿,为何至此不来?
正想着,雅阁外忽传来老鸨密密匝匝的敲门声,急如暴雨滂沱。伴着急切的敲门声,人声嘈杂。
“穆公子,穆公子!开开门啊……”
快速点过绯烟穴道,涯穆冷笑着转身坐回梨雕沉木椅上,自酌杯清茶且饮。“放肆!知道这里坐着何人吗?”
门外敲门声越发急促,嘈杂人声亦越发喧闹。
“穆公子开开门啊!”老鸨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掩不住惊惧的心情。绯烟的眸忽然一亮,是老鸨!涯穆断然不会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那么如果运气好,是否说明她还有一线逃脱的希望?
心念百转间,只听门外穿来声暴喝:“滚开!”粗鲁的咒骂随即响起。
雅阁里,只听得门外重物砸上阁栏的声音,接着响起老鸨吃痛叫嚷的哀嚎,料得那门外之人必是等的不耐开始破门。
果如绯烟所料,骤闻声巨响,沉实的红木大门已被人以掌击开。木碎成屑,蓦成千万般细小暗器扑天盖地的直朝涯穆、绯烟身上招呼而至。
然儿
一见木屑的来势,绯烟脸色陡然一片苍白。
苦于穴道被封,她只能眼睁睁看那破碎成尖锥的木屑即将在自己浑身留下血的痕迹,无可奈何。
涯穆唇边依然噙着淡然的笑,救与不救只在转念之间。那气质清华如水的白衣男子,眼神微微迟疑了下,就在电光石火的关头,翻掌间半盏清茶骤然泼去。
携着凌厉杀气扑袭而至的木屑被那看似寻常的流泻水珠一泼,顿时簌簌如落雪般,似借力无形托浮,悠悠的落下。
他的动作迅如疾风,泼出那盏清茶明明可挡下所有的木屑,可这俊美的男子偏留了个空门。
飞掠而去的木屑“滋”的一下由耳根划过绯烟绝美的容颜,登时在她脸上留下道长达三寸的伤处。
吃痛惊呼,火辣辣的感觉从面颊陡然传至心底,绯烟的泪忽然间就在眼里打了几回转,她强咬着唇瓣,殷红的鲜血顺着那白皙的娇颜侧颊汩汩流淌。
这美丽倔强的女子心底忽然一片明亮,有了几分自觉。做为匿月教的叛徒,她已被教主涯穆所擒。毁容又将如何,反正是难逃一死的人。颊侧刺痛阵阵,温黏的液体顺着面颊流淌。
“不痛吗?想哭就哭出来吧。”冷眼看着她的反应,涯穆眼波流转,柔声安慰,看似体贴温柔,言下却是寒冰般的残酷。
见绯烟垂头不语,他蓦地放声狂笑,笑声贯穿九重云霄。门外喧嚣嘈杂之声在撼天摇地的大笑中消湮成痛苦的凝噎。
声波透心,门外硬闯进来的众人只觉心中一阵气闷,不觉中神志恍惚,忍不住呕血昏阙。东倒西歪的乱步,众人心中大骇。这白衣男子到底何方神圣?
听见这笑声,轰然如雷的剧痛如闪电般顺引入心底,绯红只觉气血一阵翻涌。喉头一热,血腥的气息不受控制地直冲鼻端,不觉中“哇”的声喷出了一口热血。
窗外,夜沉沉。
一个轻柔好听的声音就这么飘飘悠悠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绯烟听得那人在道:“三哥,莫要笑了。你要吓坏我的然儿呀。”
那声音阴柔的紧,闻者不觉心下寒凉阵阵。听到这声音,涯穆止住了放惮无忌的狂笑,眸中不再冰冷如披霜雪,忽凝成了一汪沉不见底的冬水,深邃幽远。
绯烟面色又白了几分,是安漠卓!她没想到,不过是捉拿匿月教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朱雀使,竟劳得教主涯穆、司刑护法安漠卓双双前来。
只见黑影一闪,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见一个清瘦的身影疾风一掠出现在雅阁中。那人抱着个红袄裹就的东西,背对着众人,谁也见不着他的样貌和怀中所抱之物。阴柔的笑着,来人轻轻道:“三哥,然儿胆子小,你刚才吓坏她了。”
不自觉的浑身打颤,绯烟咬破唇极力遏止着自己几欲尖叫的冲动。虽说她明知自己个将死之人,合该是无所畏惧。可安漠卓背对着众人却恰好站在她面前,看到此人,她依旧有几欲窒息的惊惧。
“然儿,然儿。”轻轻念着这名字,涯穆俊美的面庞上溶尽严冰,有着化不开的深深温柔。他轻轻道:“卓弟,然儿是个好姑娘,她才不会怕三哥呢!”
听到这,绯烟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涌,却是连胆汁都忍不住呕了出来。
清清楚楚地在安漠卓眸此看到一道凌厉的杀意,绯烟再也呕不出分毫的浊物,只觉心肝脾肺脏,彻寒无比。
杀猪似的惨叫贯穿天际。不知在何时,被人摔在门板跌的鼻青脸肿的老鸨顾不得哀怨自己身上的伤,指着绯烟被木屑划过三寸有余的伤口放声尖叫。
在她尖叫的刹那,绯烟心下一个“咯登”,微带哀悯地去看老鸨。水银般光练一闪,华丽无以伦比。清亮地凌眸的刀光,内敛不悦杀机。“卟咚”一声,老鸨应刀光而倒。她双目暴瞪成无限惊惧,胸口汩汩流出殷红的鲜血。绯烟甚至没看清安漠卓在何时出手,他连身子都没转动一下。
绯烟只知那刀光委实亮地令人发颤,老鸨便死了。
低低说了句,安漠卓道:“然儿讨厌吵闹。”
血魔
虽没转身面对众人,听到他说这句话,又看到老鸨惨死的模样,围观的众人顿停下嘈杂不休的吵闹,满面惊惶。
时间似一个停滞,众人从惊惧中恢复,愣了愣,赶忙各自散做鸟兽。无言的闹剧,桌椅被惊惶逃窜的人群撞的横七竖八。就算被撞倒踩痛,也无人敢哼一声。
眸光转向各自逃窜的众人,涯穆冷冷的笑。安漠卓没有动作,低头看着怀中红袄裹就之物,轻轻地哼着首幽远、哀怨的曲子。
人散尽,灯长明,雅阁内一片狼籍,连着整座楼。
绯烟被涯穆封了穴道,一动不能动。门外走进三人,他几人脸上一片肃穆,眸中还残存着不及驱散的深深惧意,却依旧一步步走进雅阁。
绯烟辩得,走在最右侧枣红面庞的高壮汉子定是方才破门之人。他拳大如钵,手背肌肉纠结,一看便知练的是手上的功夫。
左侧是个精瘦如猴的老者,看他太阳穴高高突起,料得必是个内力不凡的角儿。只中间那人,绯烟饶是精通辩人观术,也猜不透他的底。
那是个青年公子,书生装扮。俊眉修目,略带着些许女气。
安漠卓忽而转过身去,三人的面色陡然变的惨白如死灰。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皆无了言语。雅阁中登如三更暗夜,骇人的寂静。
轻柔的在唇畔勾出抹清雅的笑容,安漠卓淡然道:“卧霜居士,好雅的名号!怎么,不守着你那破屋,竟来这地了?”
他的笑清澈如水一如涯穆,然,眸底一片寒冽严冰却自始至终不曾融化。
“血……血蝎……”那高壮汉子的牙齿不自觉打颤,一脸惶恐绝望的去看安漠卓。一只晶莹透亮有如血玉的小巧蝎子深深嵌入安漠卓的额心。
斯如血蝎,噬血噬灵!
最令他惊惧的并非这天下万邪之首的血蝎,而是安漠卓怀中所抱之物。青年的公子和老者虽不至如他那般惊惧,面色却霍地惨白如雪。
顺着他们的目光,安漠卓看着自己怀中所抱之物,清秀中略显苍白的面庞上忽化去坚冰寒意,温柔异常。他宠溺地笑着,对着怀中所抱之物轻喃道:“然儿,乖乖的哦,看卓哥哥为你猎餐。”
听到这一句,三人忍不住浑身彻寒。
涯穆瞟了他们一眼,忽而起身。浑身一颤,这三人忙分神谨慎地看着他的动作。涯穆的狠辣,较安漠卓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暗自敛神,他三人如惊弓之鸟,不敢动弹。
谁知,涯穆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步向被点穴道不可动作的绯烟。
笑,而后道:“朱雀使韩梦,诱你叛我匿月教的人是个角色儿。只是他低估了本座,更低估了卓弟。”
心中一震,绯烟张了张嘴,因惊惧而变的麻木的双唇好半天吐不出一字。良久,她轻轻道:“教主,我现在已非朱雀使韩梦,我是绯烟。”
忍不住双眸微红,两行清泪缓缓顺颊流淌而下,她的声音敛着无数哀怨与落寞,轻轻道:“韩梦已死,三年前,教主派她去刺杀西厂天鹰费华时,她便被三十六骑鹰犬埋伏围剿,血战而亡。”顿了顿,她续道:“被恩公万俟大人救起,从此,再无韩梦,唯有绯烟。”
轻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涯穆淡淡地问她:“你可知背叛我匿月教,就算我意饶你,司刑护法也饶你不得。”
万俟上
擦肩走过绯烟身侧,他甩下个选择:“念你为匿月教九死一生,本座给你两条路。要么,继续你三年前未完的任务杀了费华,”稍顿,这白衣俊美的男子眼底陡然一片凌厉,冷声掷语:“再杀救你之人!本座允你重返我教,你依旧做你的朱雀使,无限荣华、受人顶礼膜拜。否则……”
不等他话语落地,绯烟心下一片空白,忽然间似乎明白他要说什么,慌忙打断了涯穆的开恩,只听这女子眸光坚忍淡定,她哽咽道:“多谢教主抬爱,只那韩梦已死。您杀了绯烟吧,绯烟贱命一条,蒙恩公救回,宁将命还回恩公,又岂会去做那反噬之事。”
心事飘零,只怨她福浅命薄,纵然经恩公所救、逃出东厂众人的围剿,却躲不过教主的知遇之恩,恩义并重,两难取舍,唯死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