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笑出声,好半晌疼痛过去,他直起腰,离着老远听得隐隐的争吵声,火光接天,空气中密密匝匝透出尖锐且冷厉的战意,君子瑜眨了眨晶亮的眼眸——
“该不会是打起来了吧!恩,还是去看看吧!”
蓝衣一角飞扬,年轻人踏过房门,看着竹林萧萧,翠影流碧,俊秀的娃娃脸上露出讨喜的笑容,撩起衣袍堪堪右折。
竹移影转,风曳生辉。前院里打得火光四迸,怒喝连连,后院里某人悠哉游哉,全不把前院惊天动地的动静放在心下。
“喀嚓、喀嚓!”细碎的脚步声在动魄的打斗声中依然清晰地传入耳中。
“站住!”一个稚嫩略显冷冽的童音从竹林中传出。
君子瑜顿下步子,心下一奇,水亮清润的黑眸掠过抹茫然,没反应过来。
“叫你呢!东张西望瞅些什么!”童音越发不耐,晃眼的工夫,竹林里窜出个七八岁的孩子,手挑枚火红灯笼,身着翠绿色马甲,粉颊嫩面,玲珑可爱。
一把扯着君子瑜的衣角,娃娃面色不悦:“会走篁林阵吗?”
君子瑜刚要回答,娃娃一把挥开手,又烦躁起来,冷眼乜斜着数落道:“看你呆头呆脑的模样,就知道你被困在这里了!算了,老夫今儿个心情好,带你出这篁林阵!”
君子瑜水润的眸中透出明亮的笑意:“如是,便劳烦小哥儿!”
“这穷乡僻里的,拽啥文!按着资历辈分,一声前辈是少不得的!臭小子没大没小,哪儿学的规矩!”娃娃走在前面,脚不着地,衣不染尘,回眸淡睇,那目光如雪亮的冰棱,含着不屑嘲讽的意味。
挑了挑眉,君子瑜跟在他身后,但笑不语。两人走了阵儿,消歇的功夫,连着前院的打斗声也了无声息。夜空火色渐消,月色涓涓,蝉语蛙鸣,一片谐声。
“这会儿越走越深了。”轻轻嘀咕着,君子瑜撇了撇粉润的唇,随手摘了片青湛湛的竹叶儿放置唇边,风声撕碎空气,呜呜咽咽。
“这破阵儿,无非分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个门儿,走错了门儿,少不得一番折腾,幸亏你跟着老夫走,否则闯了死门,看你哪儿还有命见着明儿个的太阳!”
那娃娃一眼扫过,憋了口闷气无处发泄,手刃一砍,哗啦啦一片竹林倒地。
“你出不去,拿竹林发什么火呢?”君子瑜耸耸肩,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娃娃,好可惜!这么好的竹儿!看不出来小家伙娇娇弱弱的,出手这么狠。
刷地回眸一道雪亮目光冷冷逼视着君子瑜,“谁说老夫出不去。老夫便让你见识见识怎么破阵而出!”
琉璃娃娃猛提一口气,翠衫猎猎,眸光一凛,他刚欲直接闯阵,忽听见一阵悠扬仙乐袅袅扬起,竹林间似下了场纷纷扬扬的花瓣雨,玲珑晶莹的粉色花瓣在月色下闪烁着圣洁的莹光。
仙乐渐近,一个略显伤感的女嗓在仙乐袅袅中,飘然入耳:“初雪意从容,幽梦隔明朝。老矣乘风两样情,惆怅谁梦里,桃花且夭夭。”
不错的曲儿!君子瑜暗自点头,嘴角翘起了浅浅的笑。
忽听着这曲子,琉璃娃娃呼吸一阵急促,他浑身猛地一震,捂着胸口赫然倒退数步,“初雪!”
“前辈,您倒是破破这阵儿,再晚些,前院儿都要打完了,我们看啥热闹!”君子瑜笑眯眯地随手一扬,竹叶顿时飞舞在花瓣丛中,那一抹晶莹的翠绿,一时竟压却了桃花肆舞的风采。
月色下的蓝衣少年眉目格外清秀,长身玉立,在他身前,粉嫩如玉的孩子面色悲恸,双手猛地握紧成拳,长吸一口气,咽下涩意,无数心思从眸中闪过,最后仅化成一声悲叹,“冬雷阵阵夏雨雪,与卿已隔万重山!”
呵呵,看不出来嘛!这娃娃也会咬文嚼字。
君子瑜心下发奇,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琉璃娃娃——粉面嫩颊,精致俊美的五官生得竟比女子更是明艳三分,长大后必是个倾倒尘寰的美少年。此时他双目含泪,指甲扣入掌心,分明幼龄的孩子,竟生出丝丝沧桑感。
不过,还是自己长得最俊秀了!君子瑜笑眯眯地做出总结。
刚要发话,背后忽觉一道冰冷的目光蓦地袭来。
“挡路何人,难道不知夭夭桃花阵,见者退避!”不会吧,这明明在竹林,哪来的桃花!君子瑜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五、六名娇媚万千的少女瞅着自己,“咯咯”笑得花枝乱颤,他不由困惑出声,“你走你的路,我又没挨着你!”
“挨着了,哪能没挨着!瞧瞧,我们陆师姐头次穿金缕衣都被你看了个里外通透!”不知是哪个少女忽而多嘴逗了一句,为首的裸足少女面色立是大变。
她长发披散,面容尤是明艳动人,金灿灿的短衫露出大截的雪臂香肩,镂空的丝裙长及地面,赤足雪嫩,戴着金色的铃铛,随着动作,“泠泠”悦耳,火辣香艳令人瞠目,君子瑜委屈地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如果你们没喊着我,我怎么会看见!”
“看什么!再看废了你一双招子!”裸足少女厉声呵斥,刷地一下挑剑而出,君子瑜只觉眼前缭乱一片,香气浓郁,赫然迎面扑来,再反应时,剑临面门。丝丝凌厉杀意贴颊而来,迫得人心下发寒。
她的声音甜**嫩,带着些异国的软调风情,甚是好听。
“哎呀!姑娘家这么凶,以后嫁不出去呢!”惊呼一声,君子瑜水润的眼眸露出惊惶的神色,悲声控诉,“你赖皮,哪有人背后偷袭嘛!”他踉踉跄跄躲得好是狼狈,一听这话儿,站在一边观战的异族少女纷纷笑了。
“咯咯”的娇笑声不绝于耳,说不出的香艳动人。
“杀人前你还要问问人家,我现在去杀你好吗?”这是嘲笑的。
“师姐,这小子说您嫁不出去呵!还不撕了他的嘴!”这是煽风点火的。
“听说少宫主见着师姐您,都远远地躲着,他说的倒也没错。”这是惟恐天下不乱的。
“呦,好俊俏的小哥哥,杀了倒也可惜,师姐若是真嫁不出去,不如让他娶了您。看他虽比不上少宫主的俊美无双,却也清爽可人!”
四、五个异族少女声若黄莺出谷,貌如圣女般纯洁,吐出的话儿却极尽刻薄事儿,更是以魅惑的眸光挑逗着君子瑜,春情萌动,连着空气都因那暧昧、火辣辣地灼着人。
“贱蹄子,休得胡言!”剑尖一挑,在听着她们议论少宫主的刹那,裸足少女面上已覆上了层薄冰,反转剑锋竟刺向最后那调笑少宫主的娇美少女。
丝竹阵阵,仙乐袅袅。
花瓣如雪花般层层叠叠地闪烁在竹林中,香气扑来,少女们身后不远处——一排排粉紫轻衫的少女衣袂纷飞,青丝飘散,无数粉白、粉红的花瓣漫天飘下,歌吟如斯。
一个粉衫的少女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了,从花簇中轻跃脱队,“师姐们莫要玩了,少宫主快快醒了。”
“哎呀呀,救命啊!陆师姐要杀我哦,我好怕呦!”调笑的少女不理她,唇角翘着刻薄的笑,眸光狠厉,飘动的薄衫几不掩体,轻飘飘地就落在了君子瑜身前,“小哥哥救命!我师姐要杀我!”
那我见犹怜的娇俏模样,别说男子了,怕是连女子见了都禁不住心生怜惜。
君子瑜眨了眨清润的眼眸,眼见着裸足少女一剑刺来,他撇撇嘴,下意识伸手一推,立时把调笑的少女推得踉跄几步,直撞剑锋。
“你们的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某人脸上明明漾着温柔的笑容,但他毫不怜香惜玉的举止,看得调笑少女面色一僵,咬碎一口银牙,“呆子!哪有你这样的人!”眸中隐约杀气一掠而过。
见状,观战的其余少女又笑成一片。
“小师妹,你的缠君勾魂术学得好生厉害,哈哈,果然是君心依旧,妾心迷离!”
君子瑜低头看看自己,依旧蓝衣飘然,拉过琉璃娃娃,凑在他耳畔,“我们走!这一个个女人心理不正常!一不小心就会被她们用来练剑了!”
却见那孩子浑若无觉,依旧怔怔捏着片桃红花瓣,目光透过仿若天女的粉衫少女,仿若在花瓣的尽头,有着他等候千年的人儿。
显然君子瑜的声音不够低,那一个个少女将他的话分毫不露听在耳中,面色皆是一凝,“嗡!”剑鸣撕空,发出冷厉之声,“臭小子,说谁呢!”
风声呼啸间,君子瑜闪身躲着,“哇哇”叫唤开来,“我又说什么了,你们不要打来打去,刚才那个漂亮姐姐都说了,你们少宫主要醒了,被他看着你们这样欺负个没武功的普通人,看他生不生气!”他一边躲,一边嗔怨地瞅着竹林某一角。
众少女不觉有异,依旧娇笑连连。
“小师妹,快!连个没武功的普通人你都杀不掉,十年的功夫都是白学!”
呵!又来了!他最讨厌打打杀杀的事儿!真是的,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喜欢以武迫人呢?哥哥们是这样也就罢了,自家的人,不说了!可这些丫头,一看就知道娇惯坏了!
想到这儿,君子瑜实在是懒于应付,索性拉着琉璃娃娃坐在一边的青石上,懒于理会,呼啸的剑气凌厉逼人,君子瑜懒懒地掀了掀眼帘,“喂,我都累了,你们砍来砍去,手不酸吗?”
女人啊——就是麻烦!
长剑破空而来,眼见着就要伤及君子瑜,两人所坐的青石后忽地一阵草叶窸窣,一道极柔和的气波轻轻推开剑锋,仿若裹着绵的刀刃,任谁也无法忽视棉布下的凌厉气息。
“少宫主!”
这会儿,君子瑜连头都懒得回了,眼前的少女跪倒一片,一个个俏颜含春,又略带惊恐地看着他身后缓缓步出的那人。
琉璃娃娃蓦地起身,倒退数步,看见来人,又摇头,悲声,“你……不是她……”
君子瑜眼中闪过分有趣,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只见一角雪白的袍子猎猎风中,再往上,是一张绝美几近妖异的俊容,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周身散发出阴冷的气息,及腰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说不出的妖娆魅惑。
他有一双漆黑如暗夜的寒瞳,上面覆着层薄薄的冰,淡漠的表情犹如一张面具,令人见之不由退舍三尺。
“都闲得慌吗?”阴冷的声音似在寒冰中冻结,蓦地捞出般,透出丝丝冰到极至的寒意,“玄舞宫养着群废物,看不懂玄舞令么?”少年的嘴角掀起一分冰冷嘲讽的笑意,狭长的眸蓦地眯紧,君临天下,冷冷逼视着少女们。
“少宫主息怒!这篁林阵好生怪异,实是姐妹们找不着出去的法儿!一时被困!”
“一群废物!”
众少女瑟缩着不敢反驳,君子瑜低头在地上不知画着些什么,琉璃娃娃却目含哀伤,不知所思。
“你在干什么?”
“画画。”
“哦?”
“你们不是说出不去吗?”君子瑜的面色很严肃,细细的树枝在手中捏紧,地上深深浅浅的痕迹实看不出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一片。
根据乾坤八位推算八门,然后找出破阵儿的法儿,无可厚非。
“在算阵法?”少年淡淡问,语气却没任何疑惑,他的掌间渐渐凝聚冰寒的杀意——他从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救下君子瑜不过是因为当时他离着自己极近,若是杀了他,血会溅到自己的衣服上。
“不会算!”君子瑜看都不看他,兀自在地上画得兴起。
少年的掌顿了顿,眸光看向远方,“那你画的是什么?”
“草啊!这样青恒看到了,就会找到我了!”理所当然地语调,让少年阴冷的冰眸不觉生出几分诧异,终于低头看了看那一袭单薄蓝衣的年轻人。
“那你继续画吧。”少年掌心凝结的杀意,蓦地浓冽地逼散而出,君子瑜却忽地抬起了头,水润清澈的目光直视着少年如覆薄冰的寒眸。
“濯舞衣,你为什么无时不刻都在想着怎么亲手杀了我?”无所谓的态度就仿佛在问对方天气好不好,晚上有没有吃饭。
然而,伏跪一地的少女们面色忽地大惊——少宫主的名字少有人知,连着她们都只知着少宫主姓濯,可眼下这看似寻常、无甚特别的年轻人却分毫不差地将少宫主的名号道了出来,更令她们惊诧的是,他居然说少宫主要亲手杀他。
刚才有心要杀君子瑜的几名少女各自浑身发冷,手脚冰凉地瑟缩在地,额上沁出了密密的冷汗——少宫主要杀的人,她们若真动了,少宫主必不会饶了她们。
别看濯舞衣生得绝美如一尘不染的玉石,最美的花永远是最毒的存在,他的心里永远不会存在什么道义与情感,冷漠的心犹如冰封三尺的寒潭。十七、八岁的少年杀的人屈指可数,但江湖上莫人不知他孔雀曼佗罗的威名。
犹如孔雀般灿烂夺目的绝美少年,却蕴含了最致命的杀意。
让少宫主不惜一切无时不刻都想除去的人,应该是怎样的人物?那蓝衣年轻人武功平平,面容虽然格外的清秀,但怎么看都不过是随手一抓一大把的普通人,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大抵如此。
濯舞衣面如寒冰,“不为什么。”他的掌心杀意不散,眼见一掌霹下,便是活生生条人命,君子瑜笑地犹如最灿烂的阳光,“你难道不想听听我要说什么?”
“不想。”口里虽说着不想,濯舞衣的掌却顿了顿,显然给了君子瑜足够的时间来说他想说的话。
君子瑜站了身,笑眯眯地说:“让玄舞宫大肆出动的玄舞令在此时发动,你们还在这儿绕着圈子。”他的目光淡淡掠过不远处的琉璃娃娃,“何况,此时出现的未必只有你们玄舞宫一批的势力,前院一定很热闹。”
就在此时,一名粉衫少女神色匆忙赶来:“少宫主,不好了!宫主被人打伤了!”众少女面色皆是一凛,琉璃娃娃仿若被人狠狠重击了一拳,“初雪!”劲风疾掠,再不见琉璃娃娃的影子。
“走!”濯舞衣面色大变,冷喝一声,众少女立时肃然。
漫天的桃花来时如雪,去势如风,眨眼的功夫,竹林中竟再无半分旖旎风情,除了君子瑜唇畔含笑,仅剩青碧的竹影依然婆娑生姿。
深吸一口夜间的竹风,君子瑜不由撇了撇粉润的唇——
“哎呀!又被抛弃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习惯将他抛弃呢?这样的感觉,真的是非常非常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