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球里,你该看到阻止焉游师兄进一步行动的是血魔!你把气撒在他们身上,有用吗?”清清冷冷的道着,那孩子眼里一片漠然。虽然知道师兄早已过世,他见着的不过是被纠墨召唤出的焉游师兄的魂魄,他还是无法容易有人辱没他最尊敬的师兄。
“他失败了,就该遭到惩罚!”
听见纠墨尖锐的声音,漂亮的孩子一阵沉默,好半晌抬起头,他的眼睛忽然间亮的惊人,一字一顿,他霍一拂袖、朗声道:“我去!”
此语一出,圣殿外的天空中忽然滚雷阵阵霹雳一声炸响。
下雨了。
屋外“滴滴答答”的下起阵小雨,一会儿就“霹雳啪嗒”的下大了。从木床上起身披起衣,只芷撇撇嘴,用力的用指背关节揉了揉眼睛,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李穆,你在干什么呀!我很困啦,你是不是没有关窗户呀,很冷啦!”大声嚷嚷着,没有人理他,没有人动作生硬的抱着他的身子用体温为他取暖,然后冷冷睨着他漠然道:“别说话,快睡!”
想起来了,他现在不在李穆的王府住着,他已经被李世民丢大理寺狱了。屈起食指敲了敲床板,只芷眯着双惺忪的睡眼:“晓秋,我很冷啦!你睡了吗?”
等了半天,熟悉的毯子没有在第一时间丢他身上,池晓秋呢?他不是应该在床边看也不看他一眼的趁着蜡烛微光去画一些奇怪难看的符文,一边拿颗大大的苹果吃的津津有味?可是没有人。
夜风猛一阵袭来,冷的只芷忍不住一个激灵,这回是完完全全的清醒。
想起池晓秋,少年忽然愣住了,忽然间刚欲舒展的笑容凝在脸上,沉默良久,有一股热浪冲在眼底,却生生被他逼了下去。
自从被李世民丢到大理寺狱以后,除了长乐公主,没人来看过他。没有李穆的关心,没有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只芷心里骤然一阵空荡,好象是一个无限放大的黑洞,无底幽深。
窗外,雷声阵阵。
只芷愣住了,就在他怔愣的时候,一个久违了的温暖怀抱忽然生硬的拥住他单薄的身子。李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漠然,却头一遭带着点气急败坏的感觉:“为什么不多盖床被子?活该受冻!”
他的声音带着微微温热气息扑在只芷左侧面颊,清澈有如薄冰,却出奇的好听。
听见他的声音,原本不安、彷徨的心在这一刻完全安定下来,静静的躺在李穆宽厚的怀里,他不问他那日为何要亲他,亲完后还信誓旦旦说没有人能伤害自己,不问他为什么忽然间出现在自己身边,这一切都仿佛是理所当然,因为他是李穆。
他信任李穆就如同信任自己,连只芷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信任的时候已是毫无保留的喜欢。
“我困了啊,穆。”
轻轻把手盖在只芷的眼睛上,李穆冷着脸,俊美的面容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然,面颊微微红了一下,拥紧怀中单薄的身子,他硬声道:“别说话,安心睡,这里有我在!”
空气中忽然舞起的风在他身边渐渐停息,似在叹息,飞舞了一阵,倏地朝窗外如潮拥去,窗户也被轻轻关上。
隔壁,传来云末染温和的声音,顺着风无声的传入李穆脑海:“连怨灵都被你驱走了,你真的很在意她。”
清楚的捕捉到他声音中那个“她”,李穆修长的身子明显一僵,目光陡然一厉,一股浓冽的杀意在不觉中迸溅。甫觉他身上的杀意,云末染一愣,不觉苦笑。
“放心,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尹只芷,圣上御点的新科状元原来竟是个姑娘家。”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她!”坚定不容置喙的掷下话,李穆浑身忽然散发出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
感觉到他身上的气势,云末染无语,沉默良久,才轻轻道:“我希望最后一道封印永远不要被解开,否则,第一个伤害她的人就会是你!”
乍闻此语,李穆心下“咯噔”一沉,不出现在她面前、却默默守护着,为她挡去所有可能威胁到她的妖物鬼怪,可他却从未想过,她遭遇一切可能威胁性命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思及此,心底骤痛,这俊美有如天人的男子眼底有一抹伤的痕迹。
“如果有一天,封印解开,在第一时间封魔,杀了我!”这几句话,他是用尽全身力气道出,说完后,李穆的眸光忽然淡定起来,水晶般的薄冰在眼底闪烁着一层漠然后的愉悦。
轻轻在怀中熟睡中的人儿额间印下一吻,俊美更胜天人的男子唇边勾起道弧度。那一笑,仿佛是冬天冰雪不化的河流,只在春风拂彻的时候,哗啦啦的破冰,霎时间漫天遍野喷薄着春的气息,清雅绝伦。
叹息,云末染轻轻道:“我会的,但是在封印未解之时,你依然是我云末染的兄弟!”这句话,他说的毫无迟疑,一如八百年前,面对一干自诩着正义的修真者,他傲然迎风而立,朗声道:“他是我兄弟,谁不服气,可与我云将一绝高下!”
怀中的人儿舒服的窝在他怀中,李穆眼底有清雅的笑意,这一刻,他如个孩子般容易满足而淡然。根本不管窗外,雨中那个白玉娃娃似的漂亮孩子漠然看着屋中的两人,任雨滴砸在身上,握了握手中的咒符,安静离去。
这世间,这一刻,似乎只有相依的两人拥眠着,其余的一切与两人无关。
远在圣殿,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传耳中,有女子咆哮怒吼:“废物!”接着是她亲自披靡而出的脚步声。千层山、万重雪的被迷雾重重包围的城堡,霎时间黑雾翻卷涌动、倏地完全遮住圣殿。黑雾咆哮着、撕吼着,似千军万马在黑雾中叫嚣、尖锐刺耳,雄浑压至,直迫的天地黯然失色。
咆哮的吼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黑雾膨胀般越来越浓、越来越剧烈。纠缠着黑雾的叫嚣似无数鬼卒妖魔几欲爆裂延宕雾气而出。
终于,那蕴敛了无数力量与邪恶的黑雾冲破一切禁锢,蓦地黑气翻滚纠结着直冲云霄,闷沉的咆哮携着黑雾翻滚着冲向正西方的冢灵镇而去。天空在一刹那黯淡无光,当空的太阳被一片乌云遮个严实,弥漫着沉闷让人窒息的黑气,诡秘如影,遥遥欲坠。
二月初四 卯时三刻
冢灵镇一处废弃的民屋里亮着盏灯,不算明亮。不时有秀美的少女穿梭屋中,在门楣、窗棂到处有可能有空隙的地方贴上符文,一个面容冷峻绝美的黑衣男子盘膝而坐,在他身后是一个清秀的男子似有忌惮的为他护法。
俯在桌上,面容平凡而眸光灿亮的少年蓦一提腕、奋笔疾书。寂静的房屋里只有一片“沙沙”声连绵不绝。
少年深吸口气,落墨如流,在写着密密麻麻一片的地方落写最后一个休止,少年和身边一直注意着他纸上内容的男子皆松了口气。
密卷竹筒,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忽扯开抹极是灿烂的笑容将它交予身边的白衣男子,眼神终于轻松起来,他懒懒的伸了个懒腰,敲敲酸麻的颈子,神情却很是得意。
“冢灵镇以及周边城镇五千人失踪、三百名孕妇莫名身亡的前因后果全在这里。”顿了顿,他的笑容里有几分苦涩:“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把它上交给朝廷……”
话未说完,就见白衣男子闪身一避,躲开内置帛文的竹筒,他的眼神忽然穿透少年的影子,似看到遥远的一个异世界,他笑:“你不想回家吗?”
回家?这两个字忽然蹦入耳中,那笑容灿烂的少年表情明显一僵,心下一个“咯噔”。他倏地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白衣男子:“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
白衣男子摇头但笑。“只芷,不要放弃生念。卦象上冢灵镇纵然是生死未定的劫数,但是你却是可以逆转乾坤的人。如果你想回家,首先得活下去。”
穿越了千年的时空,因为一个意外来到唐朝,遭遇了冢灵镇这等灵异事儿,只芷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生若无望,就还那血迹班驳的条条人命一个公道。哪怕作案者非人力所能降服的妖魔,她也不会让它们逍遥法外。
可是,云末染一句话却让她所有的心念通通动摇了。她知道他是云将,那个可以颠覆乾坤的修真者,除了冢灵镇这个无法预知的定数并非他能控制的事情,他可以改变一切。如果可以回家……如果……如果可以再见着亲人们,她会怎么样?忽然间沉默。
好半晌,似乎是经过了剧烈的挣扎,那有着阳光般笑容的孩子摇头,再抬头时,眼里已无了挣扎,黯淡的目光也不复存在。
只芷笑了:“我不会再消极待命,就算回不了家,本大人、是开唐科举的新科状元——尹只芷!受皇命,本大人会还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一个公道,绝对!”
如一缕光芒忽然穿透层层黑暗,然后那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充满着善良、坚忍、爱的力量让所有的阴晦黯淡一扫而空,莫名的一种力量忽然流窜在每个人的全身,仿佛是忽然间被她激发出无数的信念与力量,所有人眼底满满的斗志!
酉时。
轰隆的剧响如千军万马般翻卷着无数黑雾直直冲向雨后阴暗寒冷的冢灵镇而来。屋中,李穆和云末染在下棋,昏黄的烛光摇曳着,将两人的影子拖长、再拖长。
不停的指指点点,只芷比下棋对阵的李穆还急:“啊,下这里!这里……呃……不对。他在征吃了,如果被围住,这一片就全军覆没了!”
云末染身后的少女,秀美的娇颜上几分忧虑,张了张樱唇,她想说些什么,却又停下来,只得无奈看两人不停的落棋、打吃、提子、继续落子,眼底几分不安。
“让时燕知一人去安抚那些亡灵,真的不会有事吗?”指腹轻轻摩着优雅尖削的下巴,云末染代魑魅把话说了,他怕再不问问,魑魅就该自己跑院落去看看了。
她是天下至阴之体,而且本就是那些亡灵唤醒的妖物,若无法安抚那些亡灵,别说魑魅自己不会安心,单是冤魂们的反噬就会让她魂飞魄散。
听到他的问题,李穆狭长的眼底一道精光,有意无意的扫过对手身边的少女,本不欲答理,目光触及云末染的担忧时,略略停顿了下,终于发话。“这民屋上下包括着院落皆已封下结界,任谁也只能出的去、进不来。紫涯真人的弟子绝对有足够的能力来超度那些怨灵。”
他本来可以不用回答,也没有为人释疑的习惯,偏看到云末染担忧的目光时,心下一个迟疑,忽然间就想到那个雨夜,云末染为他掩饰身份,承诺他的话语,就这么一个迟疑,解释的话已经道出了。
魑魅,是云末染倾心相对的女子,正如同尹只芷于他。
云末染笑着拍了拍魑魅的肩,示意她放心,眼底略带感激的看向李穆,后者只是拈子而落,似乎根本没看到他感激的目光。今晚,便是魔殿破山而出的日子,在冢灵镇,将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没人能预知。
他不接云末染的谢意,两人互不相欠,若是封印解开、狭路相逢,自也不存在留情一说。想到这,云末染释然,清雅的面容中淡淡浅浅的笑意如水,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