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有人在推我,“姑娘,到了!”
我不情愿地睁开眼睛,那妇人微微一笑,“事不宜迟,姑娘快下车吧。”
我点点头,缓了一缓,便下了马车。夜间的寒气骤然打在身上,我打了个寒战,庆幸自己披了斗篷出来,不然回去又是一场风寒。
又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我曾经深爱又深恶痛绝的地方,转来转去,始终逃不出它的魔咒。我百感交集,移动莲步,轻轻扣了扣门。开门的竟是他,我吃了一惊,不敢相信,他此刻近在我眼前,只是一瞬,他又变成了我日思夜想的人,面若敷粉,薄唇微抿,透出一个未来统治者的精明强干。
“岳父已在书房等候多时,快去吧。”他的口气甚是焦急。
我忙点头,灼热的目光冷了下来。一路走一路想着,他叫我父亲岳父而非上官大人,是因为姐姐还是因为我?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心存幻想,我与他交手,注定各为前程,无关风月,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书房的门虚掩着,我伸手推开,父亲背对着我立在书架旁,听到声音也并不回头,我的心一沉,开口道,“父亲,我来了。”
他冷笑一声,“怎么没陪皇上共度良宵?”
我惊诧地移到他身边,跪了下来,“女儿不孝,要打要罚悉听父亲发落,只求父亲不要这样说。”
他终于转过身来,“前朝后宫说得那么难听你都受得了,我说你一句你就听不得?”
我抬起头,看到他满脸痛心,“月儿,当初你执意要嫁给三皇子,甚至不惜以死相*,我想既然如此,不如顺了你的心意,秋儿那只好欠着。好不容易把你嫁了出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竟然做出如此败坏门风之事。”
我无言以对,只管低头默然。
“你说呀,为什么。说呀!”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凄厉。
“女儿……”我咬咬牙,“女儿贪慕虚荣,嫁给凌默后才知道,女儿想要的他给不了。”
“虚荣?锦衣玉食?你从来没缺过,又何苦入宫?”
我硬着头皮继续撒谎,“凌默只是一个空壳,他表面上倾心于我,实际仍对姐姐心心念念,连做梦叫的都是姐姐的名字。我受够了他,与其在他身边做一个替身慢慢枯死,不如进宫另寻一片天地。”
“所以你想到去勾引皇上?”
“起先没有,我只是求凌默让我进宫做女官,后来替贤妃娘娘送文书时见到了皇上,我想,或许他会是真心喜欢我的人。”
“真心喜欢你?他对秋儿的兽行你都忘了?这些年他做的好事你都不知道?亏你说出这般无耻的话。喜欢你,信不信将来玩腻了你,把你赏给御林军!”
“女儿已无回头路可走。”
见我执迷不悟,他勃然大怒,“这是什么话?你不去吸引他的注意,他很快就会淡忘你。”
我又何尝不想?
我继续狠下心,说道,“恕女儿做不到。”
他气地连连却步,“好!好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好一个孝心可嘉的乖女儿!我这些年算是白疼了你!”
“父亲……”尽管已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我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当不起你一声父亲!”他恨恨道,“秋儿当初受尽凌辱,不过一年多你居然就能对着仇人骚姿弄态,还口口声声地说他真心喜欢你!你和那昏君在永嘉宫公然偷欢的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昨天上朝,竟有人指名道姓地骂你是婊子,你竟丝毫不知悔改!你这个……”他高大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我伸手去扶,他立即大力甩开,“我不认得这样无耻的贱人!滚开!”
不,我在心中呐喊,不是那样的,我上前死命抱住父亲的右腿,“女儿在世上除了父母,再无其他人了,若爹你也嫌弃我,我就一败涂地了。”
“那是你活该。”他嫌恶地低头看我,目光里的阴狠深深地刺痛了我,他不耐烦地一脚踹开了我,“我没有你这个女儿,我上官知轩只有秋儿一个女儿。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你也不要妄想再见我和你母亲。”
我双目圆睁,不敢相信他竟这样轻易与我断绝了关系,我粗制滥造的谎言竟真的骗到了他。
我摇摇头,难以置信,他真的弃我于不顾。
十多年的父女情,原来,那么不堪一击。
风从未关好的窗子里涌进来,直冷到骨子里。
“你一直说只是上官家的远房亲戚,很有自知之明,我死也不会认你这样的女儿。”
我终于放弃了辩解,不停地点头,“是的,我早就料到会是这样,是的,现在我称心如意了,这就是这么久以来我想要的,我谋算了那么久才有今天怎么可能会放弃呢,冷秋受辱是她不识时务,我凭什么要因为她放弃浩荡的皇恩呢……”极端的痛让我语无伦次地说着疯话,我下意识地用指甲抓挠着地面,一下一下,直到指甲通通磨断。父亲似乎再也看不下去,用力地一拂衣袖,抬脚走了出去,我不甘心地向他伸出手,想求他留下,想要告诉他其中隐情,我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走出我的世界。
他就这样毫不迟疑,一步步地远离我,逐渐化为一片毫无生气的水灰色。朦朦胧胧地,我忆起年幼时,小小的我总是追不上父亲的步子,他便走两步停下来,慈祥地回头看我,“月儿快些走啊。”我努起粉嘟嘟的小嘴,不停地赶着,却终究落在了后面,不由地灰了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月儿不要走了,父亲你抱我嘛,抱我嘛。”
“月儿乖,起来自己走。”
我倔强地扭过头,“父亲走得好快,月儿追不上,月儿不要再走了,要父亲抱。”说着张开胳膊,眼巴巴地看着他。
“月儿,自己的路要自己走,我再爱你,也只能陪你一段,要走到哪,怎么走还是要靠你自己。”
我似懂非懂地盯着他,“月儿不懂。”
父亲突然抱我坐在他的肩头,朗声笑道,“我的小亲亲,以后你就会明白。”
要走到哪,怎么走还是要靠你自己,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话,付出的却是永远失去亲人的代价。
我不停地抽泣着,刚开始是疯狂地流眼泪,后来眼泪似乎流干了,我的嘴里发出类似动物受伤时的哀鸣,仿佛置身烈火内一般,我全身不停地颤抖,太热了,我忍不住伏在地面上,脸贴在冰凉的地面,灼热却一点都没有缓解,我用断裂的指甲狂乱地抓挠颈部的肌肤,指甲里赫然全是鲜血,我却毫无痛感,在眼前稍微晃了一下便开始向脸上抓去,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按住了我。是凌默,他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