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入伏,天气却闷热的厉害,好在蝉鸣还没开始,不然不知要多聒噪,仅隐隐能听到池塘里的青蛙“呱呱”几声。快一个星期了,我成日闭门不出,安心养伤,手臂却毫无痊愈的迹象,只是皮肉伤而已,怎会费得了恁多时日,我疑心顿起。我把想法告诉了璎珞,她亦赞同,“这宫中明枪暗箭,不可不防。”
“大概是我多疑了,我一向体子虚,好的慢些,也是有的。”
“女史还是多加提防些好,得空我会告诉茯苓,从明天起,汤药熬好之后先送去给我喝。”
茯苓是贤妃前几日排到我身边的宫女,比我还小两岁,容貌未足。
“我自己会当心,姐姐不用为我亲自试药。”
“我并不是为了你,所以你也无需推辞。”
我点点头,算是同意。
那天我四处寻冰晴不见,腊雪可巧正在井边浣衣,我停在她身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姐姐可见过冰晴?”
她抬起头,似乎惊讶于我会向她张口询问。不知怎的,自我得知她终生不得生育后,我心中对她再无芥蒂,有的只是同情与后悔,她已是这样可怜,那日我却煽动贤妃当众责骂她,我长叹宫中人心凉薄,今日始知,我何尝不在推波助澜?
这样想着,口气便愈发柔和,“冰晴姐姐现在可是在娘娘身边伺候着?”
她似是尴尬地眨了一下眼,“今儿个上午冰晴一直在主子身边,午后主子差她去了趟内务府,到现在都没瞅见她。”停了停,笑道,“妹妹可是有事要找冰晴姐姐?”
“瞧你说的,我哪会有什么事,只是一天都没见到她,怪纳闷的。”
“原来是这样,妹妹不如等着,最迟晚饭时也就回来了。冰晴姐姐与妹妹交好,一时一刻也分不开,让人羡慕不已呢。”
“瞧你说的,哪里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不过是这宫中我认识冰晴最早罢了,姐姐没来由地拿我取笑呢。姐姐先忙着,我不叨扰了。”我转身离去,仍能感受背后刺来的灼灼的目光。我在这宫中一日,就对腊雪好一日吧,无论我怎样做,无疑是要亏欠她了。
天完全黑下来时,我才找到冰晴。我一直在永嘉宫附近打转,其实她就在屋顶上,我稍稍抬头就看得见。她稳稳地坐在屋顶,沐浴在乳白色的月光中,脸上一片宁静的神情,让人不忍去打扰。我转过身,意欲悄悄走掉,冰晴的声音却幽幽地传来,“已经来了不打声招呼就走?”
“我怕扰了姐姐赏月的兴致。”
她没有回答,我尴尬不已,她的气定是还没消,只得再缓缓了。刚要离去,突然听到她狠狠地说道,“不识好歹的妮子,我背过气去你才甘心。”
我掌不住笑出了声,“姐姐不恼我,我立刻就死了也愿意。”
“谁稀罕你的花言巧语?还不快上来?”
我夸张地行了个礼,“奴婢遵命。”
屋顶的景致果然异常迷人,庞大的皇城尽收眼底,白日里的勾心斗角即使未偃旗息鼓也都蛰伏起来,天大的恩怨情仇此刻看来都不值得一提,我与冰晴静静并肩坐着,我忍不住低吟,“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冰晴转过头凝视我,我深吸一口气,“姐姐,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的事?”她想了一下,做恍然状,“璎珞告诉你的?”
我点点头,“那日是我浅陋了,冲撞了你。那日我以为是你体会不了我心中的苦,今天才知道,是我忽略了你的委屈。”
她宽容一笑,“我已经忘了那痛了。那时傻,见到喜顺从花园里挖出坛子,还拼命地往前凑,想瞧个新鲜,后来知道是麝香,感觉天都塌下来了,足足躲在柴房里哭了两宿,哭累了,我就想,就当是命,认了算了。再后来,我心里通了,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宫女,即便放出了宫也不过是随便配个人,浑浑噩噩地给男人看一辈子孩子,倒还不如一个人活着清静。”
她轻轻握住我的手,“我也想过报复,可是报复谁呢?冯贵妃害得我不能生育,应该报复,可自我进宫,责骂伤害我的人数不胜数,如果冯贵妃该死,他们也不应幸免。即使他们都死了,换上来的一茬人又好得到哪里去呢?这样想我就断了报复的念想。”
我苦涩地笑道,“你忒悲观了些。你是贤妃娘娘最倚重的人,她会舍得将你随便配人吗?”
她冷笑一声,“最好不过是给大户人家做填房罢了,哪里会有什么好的,妹妹你是明白人,又做什么哄我。”
我黯然,“你还是不同意我报复,对吗?”
“不,我改主意了。”
我睁大了眼睛,“姐姐,你莫要拿我寻开心。”
“我没有,妹妹,我仔细想过了,这宫里逆来顺受的人太多了,没理由拉了你垫背。我不知道要报复到谁身上,你不一样,你的仇人只有一个,就是三皇子,是他夺去了你的一切,扳倒他,你就赢了。”
“我从未想过取他性命。他答应过我,只要我帮他除去皇上,我就可以远走高飞。”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杀父弑君之徒你敢期待他遵守诺言吗?”
我咬住嘴唇,“好,我答应你,从今天起为自己好好谋算。”
“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