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和十三年秋,三皇子高凌默出狱,不负皇上重托,先后辗转共筹集银两数十万,前方战士闻之军心大振,拼死抵抗,总算保住了隆宁。
同年冬,照国军队乘胜追击,趁天寒地冻之际收回了申川、栾平二城,皇上甚是惊喜,遂大摆筵席,不料,本是为了庆祝胜利的盛宴最终却成为了照国灭亡的前奏。
父皇那日说过,他最隐秘的事只和冷月分享过,我并未当真,反而是颠沛流离多年后,国破家亡之际方忆起这句话,求冷月解答,她微笑,笑中却含着泪,她说,“也许你不会相信,你父皇是天底下难得的痴情之人,这么多年他只爱过一个人。她变了,他便把对她的爱深埋地下;她死了,他等不及为她报仇,宁愿抱着冤屈同她一同离去。你父皇他走不出回忆,冯瑶多狠毒,在他眼中都是当初的悠悠。”
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可我一时之间却无法相信,自我记事起,父皇便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没想到终究是落到了英雄美人的俗套故事中。
“难以相信吧?凌默也不信,孟浪惯了的人执着起来竟是无人能及。”
我不知如何以对,父皇为了冯氏误国,我本应满腔愤恨,可更多的却是惋惜,在一起又如何,终究还是错过了。相爱的人未必适合在一起,初见时惟美转瞬即逝,天长日久,展现在彼此眼前的更多的是微瑕白璧,那瑕疵可以是被宽容地一笔带过,也可以在无休止的纠缠中被无限制地放大,甚至盖过玉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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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都会记得那个暖暖的冬日,弥漫皇宫许久的绝望被连续几个捷报驱散,阴沉的大殿张灯结彩,连向来不问政事的小宫女都在悄悄议论着前线战事,先前被骂的一无是处的徐怀和严涟将军瞬间成为神人,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只差长出三头六臂。我欣喜地看着宫女太监忙碌着,心中重又燃起希望,以为终于走出了低谷,谁知这一切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少许的强盛却使局面急转直下,一个生命的凋零注定了万里江河易主,毁灭原来这样轻易,似乎一个转身,根便被活生生地抽离,哪咤曾剔肉去骨还父母,而今,有谁可以也为我做一副莲藕身?
那场盛宴不到日落便开始了,却在华灯初上时分匆匆结束,宫中上上下下悉数到场,好不热闹,当然,除了冷月,所有人都以为她已是半疯癫状态,大喜日子,自然不会请了她来,起初我怕她觉得受了冷落,特特去安慰她,谁知她竟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是叮嘱道,“帮我好好看看凌默。”
我逗她,“想看你自己去。”
“我何尝不想?只怕见了便再也不愿放开了。”
听她这样回答,我暗暗后悔,玩笑开得有些过了,勾起她的伤心事,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完完全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突然甜甜地笑道,“二哥是不是怕自己嘴笨,回头说不好凌默的样子?不怕,我不嫌弃,只是二哥若实在羞愧,下回我教茯苓读书写字时一起学学不就得了……”
“死丫头,吃了豹子胆敢来编排你二哥!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我假装生气地扑了过去,她却连忙躲开,“二哥,小心脚下!”
明知是计,我还是低下头仔细看着脚下,她早已跑远,嘴里还在得意地叫道,“二哥你这两下子还是回去对无双使吧……”
我的嘴角微微翘起,只有被她戏弄,才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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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戴一新,陪母后早早地来到大殿,小几上早已摆好了银尊和象牙箸,只等饭菜呈上,我端着酒杯,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母后已经重复了不下十遍的问题,无外乎是小朵晨呕症状严不严重,有没有吃她送去的那些补品,手脚浮肿减轻了没有。或许是我的错觉,母后似乎比八年前那次还要紧张,好像总怕小朵出什么差错,终于,我有些不耐烦了,“母后,小朵不是第一次了,她你是知道的,向来温柔稳重,怎么做她心里有数。”
“话虽如此,可小朵终究还是年轻,疯起来和你一样没心没肺。”
我正要开口,母后又问道,“云儿,母后问你,你们晚上可还同房?”
我的脸顿时红了,还好周围没人,不然简直要无地自容了。
“没有。”我低声说,希望能快些结束这个话题。
母后却并不罢休,“你这孩子,都当了爹了,还怕谈这些。”
方才还说我和小朵都年轻,现在又来提醒我已经当爹了,在她眼中我竟是这般可大可小。哭笑不得间,已听到父皇洪亮的嗓音,说的无非是些套话,这几次胜仗要归功于上天的垂青,祖宗的庇护云云,绝口不提老三筹来的几十万银子,我抬头搜寻老三,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终于看到了他。
他独自坐着,清减了许多,面颊的轮廓愈发明显,想来这几年在狱中吃了不少苦头,他的嘴角带着笑意,乌黑的眼睛深得不见底,看不出他在思索什么。不经意地一抬头,他发现我在凝视他,他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举了举酒杯算是打招呼,随即利落地一仰头,酒便下了肚。还好,牢狱并未将他的棱角磨平,他的骄傲不减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