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来,除了胸口微微的起伏表明他还活着,他从来没有睁开过一次眼。
“任郎,这是映山红,我采来给你的,你看,好不好看?”云芳尘低低地说着。白发被打理的整整齐齐,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好像在熟睡的样子,可是,他已经这样睡了半年。
半年前,她一气离开,南下而去,本想看看双亲,又觉得无颜面见,流荡之中,被外出办事的沙南扬看到,惊为天人,不由得起了爱慕之意。
云芳尘无心无绪,随口拒绝。他倒是不急,邀她前去做客玩耍。
彼时云芳尘一身内力收敛,无人知道,仗着艺高人胆大,也就去了,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
一来二去,云芳尘就烦了,想走,却发现,已经走不了了。
原来沙南扬知道她就是云芳尘之后,毒计在心,竟然将云在兴抓了来,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已经叫云芳尘知道了点眉目。
为免打草惊蛇,她不得不委屈求全,想走一步看一步,好营救父亲。哪里想到沙南扬似乎与任风侠达成过什么条件,任风侠竟然反常的没有愤怒的杀掉沙南扬,却来向她求和。
那时候,她还是生任风侠的气的,所以话未免说得重了。
而任风侠得不到应许,竟然偏激地自己撞上她的剑。
万幸,云芳尘并没有指在他的要害,可是,在他昏迷的时日里,伤口已经好利索了,人却没有醒过来。
今天,她对镜薄施脂粉,放在床头上,贴了花黄,挽了头发,还往往头发上插了一支珠钗。她本就天生丽质,这一装扮,更是明艳逼人。
在她对着那把映山红端详的时候,樊玉签大踏步走了进来,云芳尘欢喜地道:“你终于来了。”
樊玉签也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说道:“好久没见到你了,你清减了,从你认识任风侠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你是第一次主动叫我来看你,他呢?”
云芳尘一指床上,不着痕迹的抽出手,说道:“一直昏迷着。”
樊玉签惊讶地说道:“昏迷?”转过床帏,一见任风侠的样子,不由得吃惊。他离开的时候,任风侠还是好好的,这一次见面,他不但白了发,还昏睡不醒。再看云芳尘,不但清减了,眉梢眼角的担忧更是怎么也遮不住,不由得问道:“他昏睡了多久了?”
云芳尘道:“半年了,大夫说他受的刺激过大,可能永远也醒不来了。”
樊玉签怔愣了一会儿,就有些明白云芳尘叫他来的目的,自嘲地笑了笑。他还以为她是有那么一点点地想他,却原来,她还是为了这个叫任风侠的男子。他说道:“你今天真漂亮,这支珠钗,还是你十三岁生日的时候我送你的,没想到你还留着。”
云芳尘有些歉然,看了任风侠一眼,说道:“我一直压在箱子底下,怕他看到了又给丢了,可是,他已经不会看到了,带一带也无妨。”
两人说着话,云芳尘请樊玉签出来坐,倒茶给他,说道:“这么久没见到你,你做什么去了?”
樊玉签说道:“也没做什么,天天在想你,又怕你叫他欺负,又怕他给你气受,想见你又不敢,从今往后,我可以天天来看你了。”
云芳尘笑道:“多谢你想着,你我本就一起长大,常来看我也使得,我自己真得很闷。”
樊玉签道:“能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吗?我真的很想你。”
这间屋子阔绰,中间不过用屏风隔成了两间,什么话里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云芳尘尚未答话,只听里间屋里“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有个愤怒的人影冲了出来,整个屏风都被刮拉地摇摇欲倒,可是那人站都站不稳,一下子栽倒在桌子上,云芳尘掐了一束花插在瓶子里,茶壶茶杯被冲击的摔了满地,他大吼道:“你这个贼心不死的死剑灵,我杀了你!”
云芳尘屏住了声息,银牙紧咬,终究是失控地扑了过去,抱着任风侠就哭了出来。
任风侠心痛地禁声,一眼便看见她头上的珠钗,伸手拔下来就丢到樊玉签身上,说道:“什么好东西,留着你自己用去。她的东西自有我来置办。”
樊玉签横眉冷笑。
任风侠见云芳尘衣服首饰精致美丽,心中就更怒了,顿时便要发作,脑海里不知哪根筋脉忽然软化打通,硬是将怒火压下去,说道:“云儿,你跟他要做什么去?我也去。”
云芳尘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樊玉签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开始放下了,他看了眼窗外的紫玲娜,说道:“任风侠,不要再做那么幼稚的事情,她为了叫醒你,什么法子都用尽了,我是她叫来的没错,我不来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我已经与紫玲娜定了终身,她腹内也已经有了我的骨血,你大可以放一万个心,我不会再来着惹她。她头上的钗子是自己买来的,今天的妆也是画给你看的,真不知道你的筋脉是怎么长的,放着如花似玉的姑娘不看,我一来你就醒转,传出去不叫人笑掉大牙才怪。”正说着,他隔着窗就看见紫玲娜又在吐,连忙出去看她。
任风侠吃惊地看着樊玉签飞奔出去,脑海里一片空白,皱了皱眉,抱着云芳尘,看着她脸上又是泪又是汗,本能地伸出手去轻轻擦拭,说道:“云儿,别哭了,我不好”
一声“云儿”叫的云芳尘又落下泪来,挥拳捶着他大声道:“你知道你睡了多久?整整六个月零七天!谁叫你做傻事的?你怎么可以丢下我?怎么可以半年不理我?你混蛋!”
任风侠又是吃了一惊,他自觉不过做了一个梦,梦醒却已经过去半年,貌似还错过了很多事情,比如樊玉签不再与云芳尘纠缠。但见云芳尘头发盘着,已经不是姑娘的打扮,心里一痛,醒来初相见的欢喜顿时被泼灭了大半,说道:“你还是嫁给他了?”
云芳尘泪眼婆娑地问:“谁啊?”
任风侠道:“你这种发式,在中原,分明是嫁人的女子才会梳的”
云芳尘立即明白,伸手又打了他一下,说道:“谁要嫁给那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是嫁给了你,我跟你早就是夫妻了。”
任风侠一下子站了起来,道:“我们?什么时候成的亲?我怎么不知道?”
云芳尘道:“就是你受伤的那天。沙南扬他们逃跑了,我怕你死了,就做不成你妻子了,让爹爹主持咱们成了亲。”
任风侠两眼顿时亮得可怕,吃吃地道:“你是我妻子了?”
云芳尘连连点头,床上安静地躺着任风侠,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任风侠又道:“你是我妻子了?”又连着念了两遍,妻子?他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于他却似有千斤重,强劲的欢喜冲击过来,他脑中一昏,咕咚一声,直挺挺地栽倒在了地上。
云芳尘吓了一大跳,连忙去瞧,叫道:“任郎,你你别吓唬我”却见任风侠双目紧闭,已然再次昏晕过去。云芳尘顿时放声大哭。
窗外,樊玉签扶着紫玲娜,道:“玲儿,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告诉我,你已经有喜了?”
紫玲娜身子一僵,道:“我没有,只是吃坏了东西。”
樊玉签扫了她的腹部一眼,平坦的看不出已经有个小生命在里面成长,笑道:“你最近很不对劲,几天前我悄悄地请了个大夫来你睡得那么沉,都没发现有人进了你的屋子,叫人扛走了也不知道。”
紫玲娜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护住肚子退了一步,道:“是我设计的你,你一直在烦恼,我知道,你不必往心里去,我马上离开你。孩子不用你管,我养得起。”
樊玉签挡住她的去路,道:“你能往哪里去?”
紫玲娜说不出话来,她能往哪里去?走到哪里都忘不了他的。
樊玉签拥她入怀,说道:“我就那么可恶?看你唯恐我要对他怎么样似的,那也是我的孩子。玲儿,我娶你。虽然我不能保证很快忘记她,可我一定会很努力的爱你,你给我一段时间,我不会叫带着我的孩子离开。”
紫玲娜一时不敢置信,颤声道:“你不后悔?”
樊玉签道:“该问这句话的是我,也许这一生我都无法将她忘记,对你,未免太不公平。”
紫玲娜心神激荡,说道:“我不用你刻意去忘,那样反而更加忘不了。你一辈子不爱我也没关系,只要你不讨厌我,肯让我在你身边我就知足了。”
樊玉签低头看着紫玲娜容光焕发,从来没有过的娇艳妩媚,仿佛他答应娶她对她是多么大的恩惠,心里一阵叹息,暗道,就这样吧,有一个爱他的可以等他放下那一切冤孽的人陪伴着他,这一生,就这样吧。
还没等他感慨完,便听见屋里的云芳尘一声尖叫,哭了起来,连忙拉着紫玲娜一起去看。四周被惊动的家丁也纷纷赶过去,连带也惊动了云在兴,只当任风侠有什么不测,忙忙地奔来瞧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