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任风侠带着云芳尘辞别方洛天与付吴迪,约好在冀北云芳尘的故乡三岔口相见,二人先行去了以前经常去的一个镇子,与她细细回忆过往。什么时候她送了他一张帕子,什么时候一起去看戏水鸳鸯,什么时候一起去尝未曾吃过的东西,云芳尘却总是毫无印象。
一只狐狸飞快地跑过,任风侠一掌飞出,那只狐狸吱的一声,跑不动了,却是伤了后腿,想要挣扎着逃掉,总也起不来。
云芳尘瞪着他嗔怒道:“你做什么?人家跑得好好的,干什么打伤它?”奔过去抱起狐狸,小狐狸的皮毛褐中带紫,浅褐色的眼睛湿漉漉的,无辜地瞅着云芳尘,瞧了一眼任风侠,忙又把头钻进云芳尘的臂弯里,很受惊吓的样子。
任风侠看得不爽,伸手一把将狐狸抱过来,抬脚就走。云芳尘气得杏眼圆睁,连忙追上来,拦住他娇声喝道:“还给我!”
任风侠道:“没有受伤的狐狸,我只好打一只,咱们去寻草药。”
云芳尘一愣,道:“你说什么?”
任风侠不解释,绕过她继续走,说道:“走吧。”
云芳尘想了想,说道:“这么说,我们原来也救过狐狸?”
任风侠一听“我们”二字,那些过往清晰如昨地重现,不由得心神欲醉,止步回身道:“是,我说它若活不下来,是它命该如此,不用救,你不依,我只能依你了。”
云芳尘看他怀里的小狐狸畏缩不安地,就要上来接过来,任风侠不忿,回身又走,道:“再不去找解药,我就杀了它。”
云芳尘顿时柳眉倒竖,又不得不随他走,愤愤然说道:“以后有什么你就说,不许再打伤它们,否则我再也不要跟着你。”说着话,眼睛不住地瞄向那可怜的小狐狸,忍不住伸手去逗弄,小狐狸渐渐忘了害怕,伸出粉粉的舌头舔了一下她的手。
任风侠更是不忿,满胸郁气无可发作,咬了一会儿牙,一见小狐狸亲云芳尘的手,顿时大怒,再也忍不住一下拨开该死的小狐狸,说道:“难道我还不如一只狐狸?为了它连我你都不要见了?”
云芳尘不由得退了一步,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任风侠才想起她根本未曾记起往事,心中一阵愧疚无奈,说道:“对不住,又吓到你了。”
云芳尘低声道:“凶神恶煞的,你也太凶了点还是快去找草药吧,别让这小东西受太多苦了。”
眼见她先前那么活泼,被他吓得委委屈屈,任风侠一阵难受,却不善哄劝,便沉默不语。于是两人就无话可说,沉默着寻草药去,不知不觉走到了更远的一处荒野,有一堆土丘不像土丘山头不像山头的地方,荒草离披,细树茂密,很是怪异,仿佛曾经被人用力地掘挖过,一切都是从新生长的。
任风侠站在那难看的土丘下,留恋不去。
云芳尘奇怪地道:“这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去别的地方好不好?我看着好烦。”
任风侠看着她略有些苍白的脸,心中已是痛不可抑,连寒淡的面容也有伤痛流露,说道:“云儿,我曾经在这里交接教内事务,因为碰到了一个仇家,追逐奔波之下,不慎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是你背着父母将我救回去,请医调制,这个,你也不记得了?”
云芳尘摇摇头,道:“你有什么仇家在这里?你不是说不经常来中原的吗?”
任风侠想到那张一生都不想再见到的脸,连他的名字都不想沾染提起。樊玉签,那个潇洒不羁的奇男子,以一套奇异的剑法名震江湖,招式之间与无敌心剑大有异曲同工之效。那人不只是他天生的克星,还要来跟他抢云芳尘,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要他得逞,除非是云芳尘自愿。他摇了摇头,道:“他已经死了,不用再提了。”
云芳尘道:“才怪呢,看你的样子那人肯定还活着,我猜一定是樊玉签。”
任风侠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反而说道:“云儿,那些过往记不起来就不要记了好不好?我们从新开始。”
云芳尘摇头道:“不可能的。我虽然不全记得前尘旧事,可是看到你心里就难受,万般滋味说不清道不明,要不是你能帮我找回记忆,我说什么都不会跟你走的。”
任风侠心中又是一痛,苦笑道:“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会是这个样子。”
云芳尘垂头不答。任风侠叹了口气,带她离去,找来草药,将狐狸的腿伤包扎好,带在了身边。
一个颀长清冷的男子,抱着一只狐狸,怎么看都叫人觉得别扭,任风侠却浑然不觉。云芳尘几次想抱过来,都被拒绝,不由得对他横眉竖眼,他也不管不顾,只管带她去曾经去过的地方。
倘若樊玉签看到云芳尘跳来跳去毫无淑女形象可言的样子,只怕会大吃一惊。因为,云芳尘在外人面前,向来都是进退有度,举止得体,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横挑鼻子竖挑眼,一刻也不肯安顿。
任风侠不觉得奇怪,是因为,他们认识没多久,云芳尘的老底早就在他面前无遗。然而,这一点,任风侠自己却从没有细细思量过。
一家很不起眼的酒楼,一对金童玉女般的人分外扎眼。两碗清淡剥皮鱼龙须面,一碟翠绿爽口的小凉菜,两大盘香喷喷的菜肴热气腾腾,看得人食指大动。然而坐在桌子旁边的两个人却没有一点心思吃饭,唯有一只小狐狸独自占了一张大椅子,抱着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津津有味地啃着。
任风侠看着满眼失落的云芳尘,知道她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说道:“饭菜不合胃口吗?我叫小二换。”
云芳尘忙道:“不用。这几样都是我最爱吃的,何必再兴师动众?”
任风侠道:“哪里兴师动众?愿买愿卖,酒店老板巴不得有人把他的食材全吃光呢。”
云芳尘笑道:“你真会说笑,还是快点吃吧,一会儿都凉了。”任风侠看着她慢慢地吃,却不动。
云芳尘道:“你也吃点,这些天总没见你吃多少,又憔悴了,就算是我不好,记不起过往,你也不能这么折磨自己,会撑不住的。回来你师父又要心疼了。”
任风侠道:“你没有不好,是我惹了毒孔雀,一切本该由我来受的,却叫你代我遭了这份罪也许,我不该有人来爱,谁跟我有关系,都会跟着我一起万劫不复。”
云芳尘在西兰花炒菇菌里拣了块菌类尝了尝,就放下了筷子,说道:“倘若一往情深,万劫不复也不是苦。其实这么相处下去,即使记不起来,我也许也会慢慢地接受你。可是,失忆的滋味实在不舒服,对着你时那种复杂的感觉也会永远成为我们之间拔不掉的刺。我不想这么猜疑地想着过去发生了什么来跟你相处,那样我会永远无法纯粹地爱上你,就如这一年,樊大哥执意不肯给我找回记忆,我也永远无法接受他一样。”
任风侠不由得感念那句“一往情深,万劫不复也不是苦”,其实世上多少情侣是快乐的呢?不过是爱惜彼此,再苦再难也是甜而已。他点头道:“我明白。”
云芳尘道:“既然明白,你就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你说过我怕月圆的病症也是因此而起,你何不从这里帮我寻回记忆?”
任风侠脸色顿时苍白无血,手一时控制不住,将桌子角捏碎了一块,垂眸盯着菜抿紧了唇不说话。
云芳尘顿时后悔,忙道:“算我没说,咱们先吃饭,总会有别的法子的。不如你就说说咱们在这酒家里说过什么。”
任风侠默了默,微笑了一下,说道:“你说你最喜欢这家酒楼做的西兰花炒菇菌和梅花烧四素。不过,跟我在一起是有生以来吃得最香的。因为西兰花炒菇菌象征着青春作伴,梅花烧四素又有四喜临门的口彩,所以你还说希望我们永不分离,尽早喜事临门。”
云芳尘不禁脸红,垂头吃面,道:“我当真这么说过?”
任风侠忍不住笑道:“你害羞了?”云芳尘立即就想踩他一脚,早被他闪了开去,笑道:“当日你说地可不只是这些,比这些话更加不知羞的还有,要不要我说来听听?”
云芳尘有些恼羞成怒,道:“真的假的?”
任风侠道:“我说给你听”
云芳尘忙道:“不要!”
任风侠便不再言语,可不是他不告诉她她根本没说更羞人的话,更不会告诉她“尽早喜事临门”是他胡诌加上去的,是她不让说的,怪不着他。云芳尘看着他眼底滑过一丝暗光,不知是什么意思,也没再问,只是努力在想究竟说过了什么,却终究是徒劳。
又是一个月圆夜,云芳尘浑身冷汗,虚软无力。本该好好休息,却被任风侠抱着向野外飞去。云芳尘动弹不得,紧贴着他不敢抬头。
不多久二人到了一处茂林山下,任风侠将云芳尘放下,云芳尘站立不住,忙要抓住任风侠的衣襟,任风侠却陡然闪了开去,云芳尘就跌倒在了地上,顿时火大,大声道:“你做什么?快带我回去。”然而声音都虚软无力,丝毫没有威胁力。
任风侠回过身来,月色朦胧,背光处,看不太清他的神色。有风袭来,云芳尘身上一寒,展眸四望,禁不住低唤道:“任任大哥,你怎么了?怎么又带我到这里?这土丘太难看,我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