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淡风清,夜黑如墨。
天演教内人静物悄,但闻虫鸣啾啾,夜露滴翠。沙穆隐烦恼半夜,仍清醒难眠,一切都已交待妥当,日子越发难熬。世英,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来?难道你不担心天书被毁吗?十三年前的血战,任子龙父子死于非命,也叫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失去了十数个一流高手,也失去了陈世英的消息。他要见她!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
“你不是恨她吗?怎么还让任风侠活下来?”萧圆手执红烛缓缓放在桌上,眼神黯淡。
沙穆隐回过头来,笑道:“我的事似乎什么你都知道,我是恨她,我要让她亲眼看着他全身寸裂而亡,我要她生不如死,恨我一辈子!”
萧圆沉默半晌,低低的道:“对她,你未免太狠毒了。”
沙穆隐心一疼,没有说话。
萧圆道:“他是个好男儿,你放他一命,就当是给南儿积德”
沙穆隐道:“太迟了!”
萧圆也就不言语。
当日毒孔雀愤然离去时,正巧碰到了萧圆,心里一阵平衡,至少这个女子一生都没得到丈夫的爱,她不过是被一个不知好歹的人丢开了,有什么可气的?便夹枪带棒的将沙穆隐捉来任风侠一事告诉了萧圆。
萧圆便知道丈夫还是为了引那人南下。
她说任风侠被抓来的时候还身中媚毒,处于半昏迷的他不肯碰任何的女子,熬到后来,全身汗水都因血管破裂而变成了淡红色,等汗水变成了血色,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沙穆隐不想他死,看到他贴身藏的丝帕,上面有一个女子的绣像,猜是他的心上人,就想方设法的抓了来,才解了他的性命之忧。
她说这样的深情她萧圆一辈子都得不到,肆意嘲笑。萧圆淡淡一笑,反问道:“你就得到了?”毒孔雀脸色一下子变了,冷笑一声便离去。
如此的深情,她萧圆确实得不到,那又怎么样呢?他终究是做了她一辈子的丈夫,即便是同床异梦,他终究是没有十分的冷落她。然而,就是没有十分的冷落,她才一直不悔地追随着他的身影,默默地付出。
没有得到他的心,却是她这一生最痛的殇,难免对这个年轻人起了恻隐之心,想为他求一份情,却明白是奢望了。
沙穆隐明白血气方刚的男儿在那种情况下犯错在所难免,可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硬是忍住将自己送进死路的,不知道要多深的情才能叫他这样宁死不碰别的女子,不由得又念起了陈世英。
树影微动,沙穆隐立即飞上树梢,隐隐只见几处树稍也动了动,却哪里有人影?沙穆隐只得落回院中,说道:“世英,再不出来,我立即毁掉天书!”等了会儿,没动静,又不死心,道:“不现身吗?你知道我的脾气,向来说到做到。”?
黑暗中有人道:“你除了用这下三烂的法子对付我,还会怎样?”?
听到她的声音,刹那间沙穆隐也不知是悲是喜,道:“世英,对你,我真的束手无策”?
陈世英道:“你若真对我束手无策,这些年来,我也就不会被你逼迫的束手无策了。”?
声音渐近,沙穆隐回过身来,黑暗中一双眸子寒光迫人,灼灼地射了过来,正是自己思之入骨、无时或忘的陈世英。“世英,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很久了.”他声音缓慢苦涩,无比凄凉,“你的伤,没落下根吧?”?
陈世英哈哈大笑道:“何须问伤?刀剑无情,怎敌得过情伤?”记忆的痛苦,痛到极点反而是平静,“为什么要如此待我?我最好的穆隐兄!”?
黑暗中隐隐传来刀剑声,有火把亮起,暗淡火光下,他脸色甚是奇怪,两颊颤抖,神情悲痛苦楚,眼底如同喷火,说道:“你还问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为什么!”?
陈世英怒道:“我若知道,又怎会未曾避你,令他死于非命?又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失去你这个大哥?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把我逼成什么样才甘心?”命运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年前,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从总坛一路向外,哀嚎遍野,天地变色。
沙穆隐脸色铁青,气极攻心,差点吐血,指着她道:“你你”你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陈世英冷冷地看着他,“说!”生气发火的人该是她,他却已气得要昏过去。这么诡异的情形,直叫她想大笑三声。
沙穆隐脸色阵青阵白,再也站立不住,忙拿剑撑住身子,死瞪着陈世英,喘息了半晌,终于长叹一声,暗道:“罢了,我用余生的性命与你的天书做赌注,好不容易见到了你,又何必因你的迟钝而气得要死?”
陈世英瞧他气成这样,暗自惊诧,自忖并没有过分的言语,实不明白怎么回事,却因他气的不行心里痛快了好多,道:“你若交出天书,我们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再斗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沙穆隐双眉一竖,道:“哼!一笔勾销?我们的恩怨怎能一笔勾销?为了天书,我费尽心思,休想我再把它交出来。”
陈世英眯了眯眼,道:“我虽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但绝不是为了天书,开出你的条件来!”
沙穆隐长笑道:“世英,只怕我说我只是想见你一面你不会信吧?真不知道你是聪明到了极点,还是愚钝到了极点,这些年的忧思苦楚并没有焚毁你的理智。你固然不好过,可是我呢?我就好过吗?我受的苦还少吗?”
陈世英怒发如狂,道:“你有什么苦?你害得我家破人亡,还处心积虑的算计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有时候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个冒牌货,当年的沙穆隐怎么会如此待我?”
沙穆隐又气又怒,大声道:“我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陈世英怒吼道:“因为我?我哪里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了?”
沙穆隐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直是怒发如狂,大喝道:“你最对不起我的事就是嫁给了任子龙,我一片真心待你,你怎能”
陈世英更是怒气冲天,大声道:“你昏头了?我怎能嫁给你?”
沙穆隐一跃而起,吼得更大声:“为什么不能?我哪一点比不过任子龙?”
陈世英道:“你没有比不过他,我若嫁你那岂不是*********两人登时住口,沙穆隐脸色已青的发黑,陈世英却是脸色惨白,两人死瞪着对方,都震惊得一时无语。
沙穆隐额头青筋乱跳,沉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居然以为嫁给我是**哈哈!哈哈!我们只是结拜兄妹,你竟把我的心全当成了兄妹之情哈哈!哈哈!”长笑声中,两行清泪滚落下来。
陈世英愕然半晌,道:“可你已经有了家室,不安心顾家,处心积虑的害我,你对得起萧圆还是对得起我?”
沙穆隐冷笑,笑声如哭,说道:“这么多年来,我心中所想的人全是你,我娶萧圆只是为了气你,可是可是你却拉着任子龙来祝福我,你知不知道,当我看到你们一起来祝福我时,我是多么的痛苦?”
陈世英心底冰冷,颤声道:“所以,你就设计诱我前来,在他的酒水里下毒,围追堵截地置他于死地,好让我痛苦?”
沙穆隐道:“是!你不要我好过,我也不要你好过。只要你能记得我,就算是恨一辈子,我也在所不惜!”
那一段泣血的往事,每每忆起,都如挑心剜肺,陈世英痛苦得眼睛都烧红了,嘶声道:“你恨我,直接来杀我便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何苦用这种手法来折磨我?你好毒的心思!”
火把明灭,照得人人脸上阴晴不定,刀光剑影,血色无情。翡月教边打边抓人问话,查找天书下落,却无人知道,杀杀砍砍,半天没有头绪。
沙穆隐痛苦地道:“其实其实我一直心存希望,总觉得是他逼迫的你,杀了他,你就会回心转意。可是后来后来我才明白,我已经永远失去了你。”
陈世英瞪着他,满腔的怨恨激荡起伏,说不出话来。
沙穆隐道:“从你与任子龙奔走塞外,到我娶了萧圆,到有了儿女,再到杀了你丈夫,每一步,我发现我都是错的,我离你越来越远,你至今仍念念不忘任子龙,却跟本不曾念起我,跟本不曾!”
陈世英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看星空,又颓然垂下,目中泪水落到了地上,她没料到丈夫的死是因己而起,说道:“沙穆隐,你对我好,尚且如此伤害我,若是不好,你会怎样?”
对于沙穆隐,她只有纯粹的亲情,即便是恨之入骨也割不断那份莫名其妙的亲情;对于任子龙,她只有纯粹的爱情,即便他远在塞外苦寒之地,她也甘心情愿追随他去。两人之中,她从没想过要嫁给沙穆隐,每次看到他们二人之一,她都会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们本应该是一个人,她与他已经相识相知了很久,久到爱情已转化成亲情与爱情的杂糅,不分彼此的生活在一起,不知为什么让他在今生变成了两个人真是荒唐的想法!这样伤心的时候,竟然又生起了这些感觉,陈世英黯然神伤。
沙穆隐道:“爱有多深,恨就有多重,你爱的是他,我便只能让你恨。”
陈世英身子一颤,回过神来,咬牙道:“你去死吧!”剑光一闪,“月射寒江”,直奔他的心脏。沙穆隐闪身避开,凝注着她,神色数变,突然冷笑道:“天书早就不在我这儿了,就算杀了我你也找不到天书。”
这一句话,犹如一个钉子,将陈世英钉在了原地,怒道:“你说话算放屁吗?”沙穆隐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道:“不扬言天书在我这里,你怎么可能来见我?何况天书不在我这儿,却有比在我这儿更糟糕的事,你想不想听?”?
陈世英喝道:“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丢失天书更重要,再见了!”长啸一声,各路人纷纷汇集过来,看众人神情,陈世英知道都没有天书的消息,便要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