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儿,太子反了。”足以震惊天下的消息从凌君涵有着好看弧度的嘴唇温柔地吐出,却让若然感到了别具深意的讽刺,却也只是微微停顿,她便又轻翻过一页书,继续阅读,有些事情不是她一个人能够改变得了的,那么又何必去操无谓的心呢?他们终于如愿地逼走了他,天大地大,却再无他的立足之地,可笑的是,这大好江山却险些成了他的皇土。
凌君涵见若然不语,知道她定是想起了十几日前发生的那些事,定是以为自己见死不救,甚至落井下石,却又不能解释什么,终只轻了一口气,退了出去,复掩房门,任凭房内假装看书的女子的思绪退回至十多日前,母亲大人的寿辰。
——凌氏祠堂,这算是个书香门第,几代男子都做着三四品官衔不大不小的官员,在弋京城内只能算是很不起眼的一个。
凌老夫人虔诚地跪在列主列宗的灵位前,身旁立着的是凌君涵挺拔的身姿。将香插回香炉后,凌母才回转身看着足足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儿子,可能是有些紧张,她总有意无意地拉着自己袖子的领口,可女人自己却没有发觉。
敏锐如凌君涵自然发现了眼前这位平常性格开朗的母亲今天这样的表现证明了她有心事,倒是不打算为难她,便率先开口道:“母亲刻意支走若然,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桑柔在梨曦阁约了一台戏,就在我寿辰的前日,希望我们到时候能过去……”凌母的话语带着明显的不确定性,不时瞟向君涵的眼睛又有些闪躲。
“哦。”轻轻地“哦”了一声,凌君涵刻意忽略母亲眼中的企盼,微笑着道,“那一日吏部有事要处理,恐怕君涵不能陪母亲和姐姐聚聚了。要么孩儿让若然陪母亲一起去?”
“涵儿,我……太子到底是桑柔的夫君,说到底,我们也是一家人。”原来桑柔是几年前的秀女,太子看着喜欢,便让她做了自己的如夫人,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如夫人,可毕竟是未来帝王的女人,即便将来不封妃,做个什么仪,什么容的,还是很有可能的。
“和太子做一家人,母亲的措辞似乎欠妥。”当然知道母亲这次是为了女婿来请儿子手下留情的,只是太子终究是这盘棋中的弃子,他亦无力改变些什么。
知道儿子等于变相地拒绝了自己,凌母握了握手中的拳,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有些激动地道:“涵儿,桑柔是你的双生姐姐啊!你就不能看在我们的面上……”
“母亲知道的似乎有点多,即便是姐姐也不应该知道这么多,看来这一次是太子的属意了。”凌君涵索性将问题的幕后操纵者提到了抬面上来讲。
“太子有个万一,你姐姐她必……必也不保啊!”
“太子的女人只是他拉拢各方势力的工具而已,如果姐姐现在愿意离开他,君涵保她无事。”看来凌君涵是打定主意不放过太子了。
凌母的眼神黯了黯,因为她的女儿已在她面前发誓“翰宣生,我生;翰宣走,我走”,这样又教一个母亲该怎么办呢?女人保养得还算好的皮肤此刻却因内心过分纠结而结皱成一团,有些狰狞,凌母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转身面向灵位,道:“其实你十岁那年老爷将你从外面带回来,我便知道我的涵儿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作为一个母亲,怎会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呢?当年我生出桑柔时,并不知道其实自己怀的是双生子,可能是涵儿在我肚子里闷得太久了吧,从小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八岁那年老爷便将他送上山,说是去医治,其实我知道他那几日吐血不止,恐怕是时日不多了。可我一直欺骗自己,我告诉自己涵儿会回来的!果然,两年后,老爷带着病愈的‘涵儿’回来了,我也很希望你是我的涵儿,可我知道有些真相是应该永远藏在心里的,然后随着我一同进入墓地……”
“母……母亲……”看来凌君涵并不知道原来老夫人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儿子,可这十几年来她待自己一直如亲生儿子一般。
“老爷生前性格冷僻,挚交好友甚少,而他的好友中有和涵儿年龄相仿的孩子更是不多,其实不用多猜,便能知道你是谁了。”凌母说话的语速很慢,却句句像烙印一样刻入了凌君涵的心头。
“那为何……”
“那个男子,值得老爷这样替他冒险!我已经失去涵儿了,桑柔是我唯一的女儿,不然我想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母亲!”凌君涵平稳的语气终于有了起伏,刻意的隐忍似乎未起作用。
“秘密永远都会是秘密……我只是想替她搏一次,这样,我便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了。”
“母亲,我明白了。”凌君涵似下了什么决心,对凌老夫人道,似承诺,又似发誓。突然,猛地转身拉开祠堂大门,却不想正遇上侧耳倾听的若然——
“涵儿……”凌母见凌君涵停在门口,以为他反悔了刚才的允诺,有些担心地道。
“那日,我先去吏部,再去梨曦阁。”凌君涵一面背对着凌母道,一面朝若然努了努嘴,示意她不动声色地离开。
梨曦阁薛曼柳的房间。
太子庄重地端坐于妆台前,身后是弋京城中最著名的伶人——薛曼柳。镜子很大,可以全面地看见身后的情景,包括后方那扇半掩着的门。
弋翰宣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合着眼睛,静谧得仿佛仍在熟睡。薛曼柳正在一侧静静地为他梳头,口中含着发卡,他目光明亮清澈,专注地看着自己长长的手指鱼一样俏皮地出没于手中的乌发。他不时地瞟一眼镜中的弋翰宣,风情在光滑的镜面上蔓延。弋翰宣睁开眼睛,望着镜中薛曼柳深情的眼神,目光有一丝迟疑。
许是不想破坏此刻房间内静谧的美好,弋翰宣笑笑道:“曼柳,帮我修修鬓角吧!”
薛曼柳抚摸着弘的鬓角,眼神始终没有离开镜子,却依旧高兴地道:“前天才剪过,今天就这么长了,而且长得没什么规矩,荒草一样。”
太子似乎不在意对方的大胆言词,笑着道:“长得确实欠规矩,但也不至于像荒草,我还没那么老!”
从半掩着的门望去,若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屋内两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似乎有些相信太子好男风的传闻了。而身旁本陪自己一道来拜见太子的桑柔更是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来弋翰宣在太子府并不是这样的。
薛曼柳仔细地为太子修剪鬓角,而他依然闭着眼睛。男子将头俯向弋翰宣的脸,试图吹去粘在面颊上的发梢。弋翰宣感觉着薛曼柳浓郁的鼻息沉重地迫近……
若然和凌桑柔的眼睛睁得奇大,困惑惊异地看着俯在弋翰宣身旁的薛曼柳的背影。于是忘记了半掩的门……
弋翰宣听见轻微的门响,警觉地睁开眼。没错,桑柔的呼吸因为极度地震惊而显得急促而有紊乱。
弋翰宣没有转身,却沉声道:“谁?谁在那儿?”
薛曼柳触电般站直了身体,惊慌地盯着镜中的门口。
弋翰宣轻问道:“桑柔,是你吗?出来,我看见你了!”
桑柔不情愿地从门口闪出了身,推开门站在门口,若然自然也不好在此时离去,硬着头皮一道进去了。
桑柔稳了稳神,道:“殿下,是我……我,我带了弟妹过来,她是代君涵来告诉殿下一声谢谢殿下的费心,弟弟他回趟吏部就来!”
桑柔渐渐平复了心绪,从一声声家常的称呼中可以看出太子待她是不错的,至于在她面前太子只是一个丈夫,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储君。
弋翰宣站起身,转过来盯着桑柔,眼中渐渐浮出怜爱之意,道:“你呀你,来就来吧,还偷偷摸摸地的,像个小鬼儿。”
若然不知道太子的话语是否别有深意,只得恭敬地跪地请安。
“起身吧,从桑柔这儿说来,你也是我的弟妹,无需多礼。”太子离开镜台,上前两步道。
“柳爷,樱小姐来了,今儿个还见吗?”突然一个小厮在门外喊道。
“就告诉她今儿个不学戏了,不过呆会儿我会登台,就让她去易曼居吧,那儿的位子看表演正好。”薛曼柳倒并未因为太子在场而显得拘束,用伶人特有的雌雄莫辨的声音吩咐道,却让人觉得有种微醉的感觉。
“小姐在看什么?”慕吟见若然不专心看戏,眼睛只顾朝易曼居的阁楼上瞧,不禁有些好奇。
若然回头朝她笑笑,却也并不解释——戏文已经开始,太子正在台下主座上与一旁的凌君涵交谈着什么,桑柔也陪着凌老夫人说话,而若然无事可做,便想起那个在易曼居上的樱小姐,于是努力地朝阁楼上张望。
“我倒小姐在看什么,原来是个帅气的小公子!”抱琴亦朝若然张望的方向看了看,只见一个英俊的小公子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薛曼柳的表演。几个丫头跟若然久,这种没大没小的玩笑也见怪不怪了。
“是啊,是啊!那几位,觉得这位小公子比我家夫君大人如何?”若然低头笑道,楼上的公子虽然扮相颇有几分英气,可到底是个女儿身,内行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小姐!”侍书佯装生气了,道,“平日在我们面前说这种不害臊的话也就算了,出来应该注意点。”
“好好好,听侍书姑奶奶的!”若然檄械投降,侍书的唠叨只要尝过一次,便让人终身难忘。
“小姐,你又不正经了!”侍书跺脚道。
“呵呵……”若然一干人等自娱自乐地笑成一团。
突然一队士兵冲入梨曦阁,将各个房间以及悬关通道牢牢把守起来。一个看似为道的跟着冲进来,下令道:“有人来报北朔探子潜入梨曦阁,给我搜!”
“慢着!”弋翰宣显然不满来人忽略了他,起身厉声道,“本太子在此,何人敢胡来?”
“卑职参见太子!”士兵首领跪地一拜,却又立刻起身道,“卑职奉命捉拿北朔探子,有得罪之处,还望太子海涵!”
“哼!”太子冷哼一声,“是真的有探子,还是有人故意捣乱?”
若然也不得不想这几个人为何偏偏选在弋翰宣与凌君涵会面的这一日来搜查探子,是真的这么巧,还是别有目的?
“殿下要这么想,我等也没办法。职责所在,得罪了!”来人大手一挥,示意属下开始搜。
“慢着!既然北朔人出现在本宫在的地方,那要查也得有本宫人来查!”弋翰宣不愿退让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堂堂一个太子在这种情况下任一个小小的侍卫官说搜就搜,尊严何在?威信何在?
“殿下!”侍卫官似乎也没料到会碰这么大的钉子,立马变了脸色,却碍于对方的身份发,只得道:“希望殿下不要为难小人!”
“为难?到底是谁让谁为难?本宫只问你,你们到底退不退下?”弋翰宣神色不善地道,而凌君涵从头至尾,却并未发一语,让若然觉得似乎虽然他今日来见太子,可依旧不会助他。
“这……”侍卫官虽有些犹豫,可脚步却未移动半分,似乎他并未打算退让。
“既然太子有命,你等还不退下?”从戏台后方突然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让人不得不服从的威势。
“参……参军!”侍卫官朝突然出现的女子恭敬地道,眼神中的敬意倒不像是假的。
“杜校卫,亏你还认本参军!那还不快退下?”笑阳行至弋翰宣身旁,冷冷地对杜校卫道。
“这……是,参军!我们撤!”杜校卫朝众人挥挥手,一道退了下去。
回府后若然才知道,原来笑阳、剑心从小便随南宫敬德四处征战,尤其是笑阳,更是带领一支仅千余人的队伍守住了北朔一万兵马的狂轰滥炸下的雁关。因为南宫敬德曾允诺谁守住了雁关,便将谁提拔至参军,结果是笑阳做到了,只是因为女子不能为官,大将军的那一承诺也无法兑现。可笑阳依旧在军中获得了极大的声望,士兵们也愿意称这个了不起的女子为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