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醒醒,二小姐请你去前厅。”元宵后的第一个清晨,某家嫁娶的爆竹声声愣是没把若然吵醒,慕吟只得自己去叫。
“慕吟吗,让我再睡会儿。”若然惺忪着眼,也不想想昨儿个是谁伺候你们这帮姑奶奶的,现在怎么还不让我多睡会儿?
“是,小姐。只是二小姐说老爷来了,让你去前厅。”
“什么,老爷?”若然显然是听清楚了慕吟的话,只是一时间来不及消化自己的惊讶。
这是哪门子的笑话?自己的老爹放下儿子闺女一年多不管,现在怎么像是活过来似的,来找他们了?慢着,这个老爹打完了仗,不回朝廷复命,却来此地,莫非是有意接她们回去!
若然尽管心里嘀咕着,但也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洗漱完毕去了前厅。
“姐,这是爹爹。”若遥示意若然跪下。
虽说是跪着,若然也没忘记打量这位后爹,没有想像中一般匹夫的狂戾,倒是多了几分儒雅,可能是经常外去打仗吧,看上去倒是比五十多岁的年纪要再大上一些。
室内静作一片,若然可以感觉到自己均匀的呼吸声,以及座上后爹对自己那抹探究的眼光。
“然儿,听说你已经大好了。来,直起身来,让爹爹看看。”不知那种无声的寂静持续了多久,南宫敬德总算开口了。
对上他那深邃不见底的眼睛,若然不时提醒自己要镇定,毕竟这个后爹是肯定知道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可他未必敢肯定若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过突然间从一个白痴变成正常人,不,聪明人,这又不得不让人生出许多疑问来。
“是,爹爹。”若然表现得甚是敬畏。
“听遥儿说,你是摔下山后大好的?”南宫敬德直直地盯着若然的脸,似想从她蜡黄的脸色上看出些破绽来。
“是,爹爹,女儿问过大夫,他说可能是摔下山时碰到了脑袋,头部多年以前的淤血化了,人也清醒了。”其实若然也没有说谎,那个大夫对自己的情况的确是那样说的。
“哦,是吗?那回府后,爹爹请太医为你看看吧!”从南宫敬德轻慢的语气上看出,似乎他不是很相信若然的话呢。
“谢爹爹。”口头上是这么回答的,可心里若然苦思他那句“回府”是什么意思。
“姐姐,爹爹说要接我们回府!我终于又可以和二哥一起练武了!”烨磊抓着若然的手兴奋的嚷道。
望向若遥,只见她闭了闭眼示意事情的确就是这样的。若然虽然对着都城弋京有着本能上的抗拒,但心里也知不能逆了那后爹的意。无奈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三日后便是舅舅的生日,还请爹爹示下。”若然是想把在弋南的生意都交待清楚了才离去,因此她需要向南宫敬德争取些时间。
“哦?”南宫敬德微微挑了挑他那粗密的眉毛,朗声笑道,“吾儿在慕容山庄也打扰多日,我此来岂有不拜会之礼?”
若然没有想到南宫敬德打算亲自登门拜会,也猜不透他的心思。想到既然可以多留几日,也便不再去多想,只轻道:“是,女儿这就去准备。”
望着一年不见的背景此时已长得越发有女子的婀娜,南宫敬德怅然一叹:“瑶儿,她还真不像你呢……”
这句低叹,走远了的若然自是没有听到,却把在南宫敬德身旁的若遥吓了一跳。看着父亲高深莫测的神情,若遥不禁在心里长叹一声——唉,自己何时了解过父亲呢?
慕容坤的寿诞办得如慕容山庄的外表一样,丝毫不显奢华,却处处彰显大家风范。宴席上慕容坤与南宫敬德相谈甚欢,若不是从若遥口中得知两家并不亲厚,若然几乎都要以为两位是深交多年的知己。果然这两只老狐狸的虚伪的道行不在若然之下呢!
“大将军可要在府上多住几日,好让老爷一尽地主之谊呢!”作为女子,在以男子为尊的世家也能有一席之地,若然知道:慕容夫人,昭代丝这个女人——果真不简单。
“谢嫂嫂,恭敬不如从命。”南宫敬德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看到昭代丝一时的发愣,若然以为她方才说的只是客套话,并非真心留南宫敬德。却也只有微愣的慕容坤和昭代丝知道是南宫敬德的一声“嫂嫂”才让他们如此吃惊。这句“嫂嫂”分量不轻啊,这表明了与他们素无往来的南宫氏对慕容氏的示好,而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好消息。
“这可是吟风?果然英雄少年啊!”顺着南宫敬德的目光,若然放眼望去,果然慕容吟风一身紫袍正大步朝正座而来,堂内顿升起熠熠光彩来。只见他左侧是坐在轮椅上的慕容念风,也是一席紫袍,却少了些许生气,低垂的眸子不见一丝波澜。而吟风的右侧却是一个俊秀佳人——乌黑的头发,挽了个追月髻,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苏,她款步而来时,流苏就摇摇曳曳的。她有白白净净的脸庞,柔柔细细的肌肤。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小小的鼻梁下有张小小的嘴,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弯,带着点儿哀愁的笑意。整个面庞细致清丽,如此脱俗,简直不带一丝一毫人间烟火味。她穿着件紫底绡花的衫子,紫色瑰褶裙。最后立在那儿儿,端庄高贵,文静优雅。那么纯纯的,嫩嫩的,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纤尘不染。
“正是念风,吟风,素清。”慕容夫人起身介绍,听说到“念风”时还意味深长地望了若然一眼。
既然南宫敬德未与慕容氏有深交,自然是不了解他们的,恐怕连慕容吟风他也只是刚听若遥提起的吧。果然,南宫敬德也只是应承着象征性地说了一通赞美、喜爱的话。
“老爷、夫人,可还记得当时二小姐的遗言?”待众人都以为这场见面会要结束的时候,却冷不丁地冒出这句大煞风景的话来。待若然看清发声者,竟是慕容山庄的管家——南叔。
“南叔,你去看看还有哪位客人没到?”慕容吟风不着痕迹地上前,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南叔微微惊讶的表情。
“我家娘子的遗言?”纵是慕容吟风想遮掩些什么,南叔的话却还是被南宫敬德听得清清楚楚。
若然也在心里一通好奇,这时管家旧事重提,不知所谓何事。又见他与慕容夫人互通眼神,恐怕此事是这个女人一手操办的吧。
“是。”
“还不退下!”南叔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慕容吟风的一声大喝给止住了。望了一眼夫人的眼睛,管家识趣地退下了。
南宫敬德倒是沉得住气,既不发问,也不故意扯开话题,只静等着慕容家的人给自己一个解释。
“当日若遥也在,就由你来说吧。”慕容夫人眼神怆然,似乎依旧沉浸在失去大姑子的悲痛中。
“这……”若遥看看父亲,又看看若然,目光又移向了轮椅上的慕容念风,这才让若然想起自己与这个呆子的婚约。
“哦,原来舅妈指的是那日母亲提起的若然的婚事啊!”若然虽然不明白昭代丝在此时提这件事情的目的,却也知道与其让这件事由别人来讲,倒不如出于自己口中。
“婚事?”南宫敬德微微蹙足,似有不满,道,“我怎么不知道呢?”
不知道南宫敬德是的确不满,还是有意配合着自己,若然继续道:“爹爹莫怪。虽说婚姻大事理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奈何母亲大人也是放心不下若然,故而匆匆央着舅舅答应我与大表哥的婚事……”
说话间,若然轻轻打量着众人的表情——若遥的担忧,昭代丝的惊讶,慕容坤的探究,南宫敬德的赞赏,慕容吟风微皱的眉头,慕容素清的漠然……
“到底还是小孩子……”不待若然继续说下去,昭代丝便提高嗓子道,“我和老爷对若然也欢喜得很……”
“咳,娘,大哥有点不舒服。”慕容吟风拍拍慕容念风瘦削不堪的背,沉声对昭代丝道。
“你……”
“夫人,你就先陪念风下去吧。”昭代丝的怒气还未完全被掀起,慕容坤便让她退下了,只见他转身又对南宫敬德道:“妹夫不要见怪才好,内子也是过分溺爱念风这个孩子了,见他与若然情投意合……”
一句“情投意合”倒让若然重新审视起慕容坤这番话的真正用意来,却也不说话,只是继续任着事情发展下去。而边上的若遥则紧紧握住了不止颤动的双手,关节处许是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发白。站在正堂中央的慕容吟风似乎也被这个骇人的消息给唬住了,一时眼中的邪魅全无。
“怎么会怪嫂子呢?定是瑶儿一时兴起吧!她也曾玩笑过‘咱们的然儿定要许给万万人之上的人’呢!”
虽然酒席依旧在谈笑风生中度过,可任谁都知道南宫敬德这句话在他们心中泛起了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