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过了冬至,日头也渐长,若然怅然地望着夕阳西下——唉,又一天过去了,他依旧没有来。
慕吟讪讪地望着突然转身的若然,她绝对没有想到专注于屋外动静的若然会一下子转过身来,便直愣愣地驻在那儿。
“晚餐可备下了?”主仆两人心思各异,却还是若然先打破了僵局,低声问道。
“是,二小姐着奴婢来请小姐。”虽然若然没将一切挑明,可聪明如慕吟当然清楚若然这日日等待的人必是萧潋晨萧公子,难道自家小姐……
心事重重的若然没注意到慕吟眼角的精光和嘴边的笑意,轻甩衣袖,径自向大厅走去。萧潋晨除了自己刚回府的那七日天天粘着贾府上上下下的人,如今却已有五日未来了——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对手最让人不得安心了。
“姐,先喝碗热汤吧!外头的天气怪冷的。”见姐姐眉宇之间隐隐带着一股不安定,若遥上前搀过若然入坐。
见大小姐入坐,众人也才坐下,却未见主人拿起碗筷,便也只能在各自的位子上静等着。丫环、家丁们对主子能和他们一道儿进餐已然是千恩万谢,自是不敢有半点怨言。想着只不过短短几日,小姐就扭转了庄中的生意,让他们不用为今后的生计担忧,大伙儿心头更是对大小姐崇敬得不得了。
几个丫头也都是十四五、十七八岁的人了,心中还是存了一些心思,见大小姐在萧公子不再出现后,便日日魂不守舍,心中也暗暗猜出自家小姐恐怕对他已有了情谊。只是他们哪知道在前世早已对天下男子失望透顶的若然,又如何会对一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暗生情愫呢?
唯一知道真相的当然只有若然了。她等的人的确就是萧潋晨,只是并不是由于所谓的“情愫暗生”,仅仅是因为萧潋晨好比朝廷的一面镜子,若然在短短十几天的功夫里将名下产所有的产业都卖了出去,可这个男子却久久没有露面,着实让她不安,不安朝廷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姐,……”本想说什么的若遥,方开口,却发现自己没辞了,只得刍在那儿,愣愣地不知该怎么办。其实她也看出了姐姐对萧潋晨的“情愫”,想到母亲曾告诫过自己不得与萧氏的人有任何瓜葛,若遥却不知道如何跟若然说才好。
“明天就和慕容定下契约吧,把绫罗绣庄卖与……”若然似乎是没有听到若遥的话语,开口便是如此慑人心魄的消息。
座下的人不禁一阵吸气,原本以为大小姐卖掉了别的府郡的产业就会留下绫罗城中的绣庄,可如今似乎是……想到贾府名下所有的产业都被卖,自己将业的生计恐怕又要出现问题了,众人不禁都向主座上的大小姐投去了乞求的眼神。
“慕容山庄。”当然知道下人们心中所想,若然却仍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继续道。
“姐?”若遥绝对没有想到姐竟然会将绫罗绣庄卖给将她们逼到如此地步的慕容山庄,即便那是舅舅和表哥的产业。
六大婢子也不明白,在拍卖别的产业时慕容山庄也来竞标,可即使他们出了高价,大小姐也以各种原由卖给了别家,但如今为什么将最大的产业卖给了慕容家?
也不理会座下各异的疑问和猜测,若然笑着解答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众位放心,我已与诸位的新东家商定,一切照旧。”
众人沉浸在生计得保的欢悦中,没注意到那噙着笑的女子缓缓离去的身影是如何的落寞。皇权下的利益纷争稍有不慎,那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如今与慕容山庄这一合作,不知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祸患?只是,如果自己放下富贵,就真能平安无事了吗?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有争胜之心……只是一切都晚了。
昨晚慕容吟风凝重的表情让她再次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在这场利益的旋涡中,她被人耍得团团转,更可悲的是,她竟然不知道上位者是谁。
寒风拂过微黄的脸颊,生痛,却抵不过心头强烈的失落——她,程绯染何时输得这样狼狈,输得这样毫无反击之力?竟然在不知道对手是谁的情况下,就这样一败涂地了。没错,她是承欢于男人膝下的情妇,她是介入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可她依旧骄傲。她做了四年的情妇,经历了三个男人,可那些男人最后无不败在了她手下。她对他们唯一的报答便是——身败名裂。
“姐……”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霎时让女子敛去了厉气。
“外面凉,进屋去吧。”紧了紧微凉的手心,换上那抹淡淡的安定人心的笑容,若然转身搭了搭若遥的肩。
“姐……”若遥并未移动身体,只是静静地望着这满园清冷的月光,道,“可是在等萧大哥?”
对让若遥闪烁不定的眸子,想从中看出一点点的情绪,却不想她虽然年轻,却也早已习得敛去心思的方法,除了眼光中的躲躲闪闪,并非别的情愫可窥。知道大家恐怕是误会了自己的心思,若然不由地轻叹一口气,道:“他许久未来了。”
隐去心中的一抹痛,若遥轻咬双唇,望了望姐姐深邃的眼眸,低声道:“爹爹说,南宫氏的儿女没有自主的婚配权;娘却不愿见我们踏入世家皇族的联姻。姐姐,你说如何是好?”
虽然知道若遥是个聪慧的女子,但毕竟也才十四岁,若然自然没有太将她的心思放在心上。只是如今她的这一番话,倒当真让若然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这个妹妹。十四岁的年纪在这里恐怕可以做母亲了吧?是啊,十四岁的年纪早已熟谙人情世故了吧?呵呵,也只有自己这么傻,以为她只是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女孩罢了。
对于若遥的早熟,若然当真有点哭笑不得,只得无奈道:“随心而走。”“随心而走”这对程绯染而言,绝对只是一个奢念而已;而对若然这个有着程绯染不堪记忆的人而言,无疑也只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所以若然是真心希望自己这个涉世未深的妹妹,能够找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幸福地过完一生。或许那些未被世俗污染的人身上存在真正的爱情吧!
“可……”本想说出若然与慕容念风有婚约在身,若遥却忽又不忍破坏沉浸在对他人情谊中的姐姐,只得吞了吞喉咙,闭上了嘴。
见若遥近几日来一直欲言又止,若然知道自己与她在很多观念上的分歧恐怕不是一时间可以化解,故只得轻轻转身,欲离去,却又轻道:“萧潋晨并非良人。”
微怔,若遥目送若然的背影离去,突然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姐姐。只是有一股强烈的感情在告诉自己,这个人会保护自己,这个人永远不会伤害自己。
“一切……”深夜的贾府精谧笼罩,众人在昏暗的夜幕中沉沉睡去,只有一个偏僻阁楼中两个声音偶尔的交替响起,才知道原来这个城市也有未眠者。
“依计行事。”沉稳的男声响起,给人一种安定的假象。
暗夜中,女子未能看清他此时褪尽邪魅、无比认真的眼神,不然恐怕此刻的她也不可能如此平静。
“他……”若然欲问又止,她知道慕容吟风绝对不可能告诉她幕后上位者是谁。
“现在收手……”男子似无意间的伸手,不想却碰到女子冰冷的手背,一时尴尬得忘了移开,嘴边的那句话也不知是因此而停住了,还是本来就不知道该如何讲下去。
“来不及了吧?”替男子讲出未竟的话,女人知道在外人眼里看似强大的她如今没有选择。她只能选择在表面散尽家财,暗中与慕容府分庭抗礼才能保住身家性命。
“唉……”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纵横商场多年的他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棘手的对手,而对手强大如斯,让他们整个慕容氏举步维艰。虽然知道上位者如此做,无非是要收服慕容氏为自己所用,可一旦献身专题朝廷的权力斗争中,最后真能全身而退吗?
望了望与自己相对而坐的女子,虽然黑暗让他无法看清楚她的脸庞,但她透出的平稳气息告诉他,这个女子果真是一个奇女子呢。
虽然与传说中的他只交涉过两次,但慕容吟风清楚这个人绝对不是像他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儒雅、仁慈,他有着非常人可比的心性,对于慕容氏,或许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不是这个女人想出来如此个妙法,恐怕他也不可能暂时放下了对慕容氏的打算。
“我有种被你算计的感觉。”若然终于还是说出了心头隐隐的感觉。
“是的。”慕容吟风也供认不讳,“只是你并未有损失。”
其实他所言不差。虽然表面上若然卖尽了自己所有的产业,可光凭她的那一项项专利,她依旧可以日进斗金,一来一去相较,损失不了多少,却又少了夺目的让朝廷看不顺眼的光环。自然慕容山庄此来收益更大:此来,南地五府的绣庄又如一盘散沙般各自为营,朝廷接下来三年的穿着用度也没有了着落,这就不得不倚重慕容氏。与其将慕容山庄放在少数掌权者的砧板上,倒不如把它赤裸裸地呈现了众人面前,这样倒少了阴的手段,反而会更安全些。
细细想想,自己目的为止的确没有损失,若然也无心与他继续牵扯,拂袖离去。夜幕下,只剩一个女子离去的轻盈身躯和屋内又陷入沉思的男子,以及屋顶飘动的那抹红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