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有机会看到这个淡定的女子激动的样子,这对慕容吟风似乎很受用,嘴角那一抹似有似无的混沌笑意让人摸不清楚他对若然的话到底信了几分,但澄彻的眸子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微微涨红的脸——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即便是受过特别训练的女子恐怕也无法让慕容山庄的老少庄主这样严阵以待吧?”为自己方才的情绪化而懊恼不已的若然稳了稳心绪,半嘲讽半当真的再次开口。
看到女子脸上的表情由渴求信任一下子变成了居高临下的嘲弄,慕容吟风不觉心口一窒——到底是怎样的境遇才让她如此地敏感,如此地倔强好胜。
以为慕容吟风一闪而过的皱眉是因为自己揭了他心中的那道疤,若然乘胜追击道:“你以为你们时空的女子有谁有这个能力能让你幕后的势力亲自敦促你们来解决我?”
若然最后的这句话绝对比她方才对自己身份的解释更让慕容吟风来得震惊——她一开始能猜到是慕容山庄在背后捣鬼,这本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可她竟然知道慕容山庄背后还有真正的指挥者,这不得不让慕容吟风再次重新审视这位对手。
“你相信我说的吗?”高傲孤僻如她,从来不需要别人的信任;世俗谨慎如她,从来不相信别人的信任——可此刻她却出乎自己意料地在乎另一个不过数面之缘的“敌人”、“对手”的信任。
“信。”淡淡的一个音调,听似任何一阵轻风都能将它吹得烟消云散,却只有两位当事人才知道这个字的份量——它是一个人对另一个的信任,无需对事件进行剖析,也不需要对人物进行研究,只是因为这一切出怎于她口,他便信——它纯粹只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情谊,这与男女之情无关,这与深切的友谊无关,或许它只是人与人魅力的相互吸引罢了。
对于没有给于任何解释的慕容吟风挂着一抹让人安心的笑,若然终于放下了全身的武装,轻轻地躺在草坪上,仰望着这宅门深院的一方天地。
也轻轻将身子放直,慕容吟风自然地卧在若然身旁,似自语,又似提问道:“这一隅角落能困住你多久?”
不愧是慕容吟风,竟然能猜到自己此刻所想!——若然对与慕容吟风的灵犀一点通甚感高兴,倒是没有注意到他语气中难掩的落寞。“你认为会持续多久呢?”只是有些事情由不得人,即便现在两人已在心中默许对方为知己,可他们的战斗却依旧要继续——他们的身份无法选择,他们的情谊却还未深到为对方放弃自己的立场。
“知道这棵古树为何会种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院里吗?”慕容吟风没有回答,却指着不远住挡住院落房间光线的一棵参天古木问若然道。
想到银杏树在现代可是活化石,却不知道在古代它又有何等的价值,若然撇撇嘴,又摇了摇头。
“作为一棵参天大树我想它应该有自己远大的抱负吧!它想矗立于人前,它想荫庇万类生灵……可母亲不喜欢银杏,所以我只好委屈它在此了。”慕容吟风看似轻松的话语中带着沉重的寓意。
“可你瞧它的枝蔓,已延伸到庄外去了。可见任是谁人都无法束缚住它!”若然亦借树表明了自己的决定。
“他并不好对付。”见若然神态坚决,慕容吟风便开门见山道。
其实从整件事态来看,不难猜出吟风口中的“他”是朝廷中人,只是如若他只仅仅是朝中之人,恐怕慕容吟风也不会如此谨小慎微了,反而更应该保住绫罗绣庄——不然待绫罗绣庄彻底失势后,他们慕容山庄的庞大实力也就赤裸裸地呈现在朝廷面前,既然朝廷容不下急速壮大的绫罗绣庄,那就更不可能容下慕容山庄这个百年的庞然大物。如此分析,那便是整件事情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这恐怕就不是若然这个局外人能够弄明白的了——只是从慕容山庄的态度中,若然隐约感到他们对“他”的忌讳来得比她自己深——这便是商人最好的突破口。
“可知,老鼠怕猫,猫怕狼,狼却又不敌象,可最后象却畏惧老鼠?”纵使无法彻底理清他们的利益冲突,若然却也不得不博上博,为绣庄的生还作最后一击。
“哦?”慕容吟风眼中一闪,不可思议地望向若然那种自信的脸,似乎想从她的神态中读出一些什么东西来。
慕容不形于色的表情让若然猜不透自己的话语在他心中到底泛起了多少涟漪,于是只得硬着头皮道:“投鼠许还忌器呢!”
慕容吟风不觉笑出了声,夸赞道:“更何况还是一只如此狡猾的老鼠!”
知道慕容已答应了与自己的合作,若然不禁松了一口气,好歹绣庄十几家分铺总算是暂时保住了,只是那个“不好对付”的敌人到底有多难缠,若然在古代完全用不上现代先进的商场战略——市场体系在弋阳王朝根本没有建立!
“我觉得狡猾二字似乎更适合你。”慕容吟风是个聪明人,若然喜欢与这样的人聊天,因为彼此都知道对方要表达的意思,丝毫不费劲。
“哦?”慕容挑了挑眉毛,似乎对若然的话起了极大的兴趣,追问道,“我想我们也不过数面之缘,你何以将我看得如此剔透?”
“不是我看透了你——你太难懂了。时值今日,我才真渐渐明白你当初所做原来皆有深意。”迎上慕容探究的眼神,若然不禁在心中喟叹——只有现在才有机会看清他眼中的澄清,以往他魅惑的气质将自己掩藏得太好、太深。
“愿闻其详。”虽然慕容吟风已经猜到若然所指是哪些事情,可他任何愿意听她再讲一遍——只是并不明朗,自己是想看她分析时自信的神情,还是她精辟的言论,抑或只是喜欢和她在一起时的感觉。
“从我还在金线绣庄之时,恐怕你已经盯上了我这个人。你在师妃居试探我到底认不认识你;你在锦绣大会上保存实力,故意让我胜出;只是金秀心的死不在你的预料,为了能让绫罗绣庄顺利崛起,以达暂时分散朝廷注意力的目的,你不仅暗中帮我调度,更是主动上门提醒我案件线索……”若然娓娓道来。
“丝丝入扣——”
“只是你们慕容山庄的算盘打小了,似乎‘他’对我的兴趣大大超过了你们的预料,而变得一发而不可收。”若然又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能如此想,不禁需要有过人的智慧,更要有商人必备的胆识与魄力。
“不错,这一点的确超过了父亲的预料。”慕容吟风据实答道,“不过我却不赞成此种与虎谋皮的举动。”
不明白慕容吟风的意思,若然低头思索他到底为何这样说,是无意的,还是有心想向自己透露点什么?“那囚我在庄中可只是你父亲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慕容吟风突然又换上了那邪魅的笑脸,慑人心魄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若然。
能感觉到空气中暧昧的气息,从不触碰情爱的若然自动屏蔽了后面的话语,从慕容的眼神中若然看出了跃动的情欲——这与爱情无关,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本能反应,即便这个女人如此刻的若然一样并不美丽。
感到自身散发出的电力对若然不起任何作用,慕容吟风只得无趣地起身,却又不甘心地回转头,冲着若然邪气地笑笑,道:“难道你们那边的姑娘对男子都无动于衷吗?”
“我是个例外。”想到前世自己的情妇身份又如何有资格对男人动真心、讲真情呢,若然心中不觉一阵失落。
感到对方语气中明显的落寞,慕容吟风识趣地扯开话题道:“讲讲你们那边的情况吧!让我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山水养出了这等妙人!”
“我们那里没有皇帝……”若然缓缓道来,只是她避开了社会中阴暗的一面,只是教条式地照抄着一些正规书本上的讲义。
不断吸收着若然透露出的新信息,慕容吟风没有表现出惊讶与不解——这让若然很受用,她知道,这是慕容吟风这个古人在向她表示最大的尊重。
夜幕渐渐降临,太阳终于褪尽了它最后的一抹艳红,可院中的两个人似乎意犹未竟——若干年后,这一日,对两人来说仍是最美好的回忆,这里是他们由敌对走向盟友的地方,这里是他们由陌路走向相知的地方……
夜深了,庄中的老少也似乎都梦周公去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落中的草地上,男人与女人相依着入眠。
无边的寂静,仿佛月亮布下的台阶。没有人发现院当中有一人盘腿静坐,头发挽一个髻,身披亮丽鲜艳的长衫,与周围冰冷的黑暗宣战。他微笑着凝视头顶幽远的星辰,面色苍白如冬天的第一场雪,明亮而皎洁,令人心痛的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