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装打扮一番,梓瞳出一皇宫,费了好大的劲才打听到他的新住处。他果然与众不同!一般的商人都将自己的府第修得极其豪华奢侈,甚至到了俗不可耐的地步。而他的府第却与众不同,一带白粉墙,青色的砖瓦,一道月门,门上也没有匾额,显得雅致不俗。
梓瞳走到门前,走上青石砌的台阶,轻轻拍了拍门环。门慢慢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穿了一身青衣,头上挽了个道童髻,长相极其清俊。他看着梓瞳拱手行了一礼:“公子有什么事情吗?”
梓瞳笑着说:“在下程绯染,求见你家主人。”
那个小童略作思量后道:“请程公子稍等。”说完,又拱手行了一礼,就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那个小童走出来:“程公子,我家主人有请。”说完,闪身往旁边一让。
梓瞳随着小童进了门,一进里面,只见一条石子小路蜿蜒通向深处,小路两旁青苔点点,满院种的都是竹子,微风吹过,吹得竹林沙沙作响。
走了几步,就听见有琴声传来,声音清越,缥缈云霄。如惊涛怕岸,壮烈激昂,加上风吹竹叶的声音,竟使人有如倚天观海,一种苍凉雄壮的感觉油然而生,却又大有悲歌慷慨之意。听着听着,不禁使人热血沸腾,顿生不愿虚度此生之感。
走到一座清厦前,这数间清厦全用竹子做成,四周有回廊,别无装饰。只听小童朗声说道:“启禀先生,程公子到了。”
只听一个声音说道:“在下有失远迎,还望程小姐见谅。”就见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晚他夜闯皇宫未看清楚,现在看来慕容吟风果然还是目朗神清,一双眼睛有如幽深的潭水,让你望不到底,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头上戴着逍遥冠,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袍,那长袍的衣裾和袖子都极其宽大,袖子足有半尺宽,只在腰间松松的系了一条带子,脚上没有穿鞋,只穿了一双白布袜子。
梓瞳迟疑的问道:“吟风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且不说古人云男女有别,他这样穿也太随便了些吧?
慕容吟风微微一笑,拱手行了一礼:“那绯染觉得应该如何?”
梓瞳忙拱手为礼,笑道:“是是是。在下冒昧来访,还望慕容先生多多见谅。”
慕容吟风笑着说:“绯染客气,绯染能光临寒舍,足令蓬荜生辉,请。”说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宽大的袖子飘飘扬扬,看起来潇洒不羁。
梓瞳亦脱了鞋,走上竹制台阶。慕容吟风忙说:“绯染不必如此。”
梓瞳笑着说:“客随主便。”
梓瞳随着慕容吟风进了屋子,这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陈设:屋子东面的墙上挂了一把造型古朴的剑,下面摆了一个小小的竹案,上面摆了一个青铜香炉,有缕缕青烟袅袅升起;西面设着一个大书案,上面摆着各式砚台,一个竹木的笔架上挂着几支笔;南面湘帘半卷,窗下设着一张竹桌,上面放了一套南泥的茶具;屋子正中放了一张琴桌,上面摆了一张七弦琴。整间屋子里没有一把椅子,一张床榻。慕容吟风把梓瞳让到南面的茶桌前,她便席地坐在桌前。
于是,梓瞳笑着问:“你倒是懂得享受,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好地儿?”
慕容吟风一笑:“阁楼小居虽不及皇宫的豪华,但也别具一格,我命人特地造的。”
慕容吟风突然问道:“不知绯染此来所为何事?”
梓瞳微微一笑:“风闻弋阳王朝第一大商人慕容吟风在京作客,故冒昧前来打扰。”
慕容吟风哈哈大笑:“不知绯染见过吟风之后,作何想呢?”
梓瞳轻轻打开折扇,“意料之外。”
慕容吟风一笑:“好个意料之外。”慕容吟风虽与梓瞳说话,可他手中并未闲着:就见他用芭蕉扇轻轻扇着一个胶泥砌的小炉子,炉子上放着一个南泥的茶壶。一时,水开了,慕容吟风将盐壶中的茶水倒入南泥的茶碗中,这才将茶碗双手奉给梓瞳。
梓瞳忙接了过来,喝了一口,不禁赞道:“好茶。”
慕容吟风笑着说:“在下现在虽是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盐商,可竟无人知晓在下更懂茶道。”
梓瞳这才惊觉慕容吟风的精明,此人看似潇洒放旷,可一句话就将你的来意点得明明白白。梓瞳反而不好开口,因此笑着说:“在下来时,见贵府门上没有匾额,不知是什么道理?”
慕容吟风说:“绯染见名山大川,自然之景,何处有匾额?人在自然之间,当顺其自然,何必生造是非?”
梓瞳忙说:“在下扰扰红尘中俗人,今听先生高论,不胜钦敬。”
一口一句先生,那日他来皇宫寻她,两人是故交;而今日她为寻他,为利而来,也为他的性命而来,但那句“吟风”却是怎么也喊不出口。
慕容吟风说:“我出身弋南名门,自幼文名满弋南,诸艺皆通,目空一切。十五岁时中进士,授高要县令。上任后,宦海倾轧,上司昏庸,我不肯为五斗米折腰,遂辞官不做。自至北地为商,数年间遂成巨富,后回弋南,贿赂权要,终成今日气魄。可如今看来,万事皆空。”照他此话看来,他的富还不是凭借慕容氏,而是靠自己的实力,这一点梓瞳相信,如果在北地没有自己的势力,不可能短时间内将盐的贸易干得这么好,而这是在北地没什么根基的慕容家所干不来的。
梓瞳看着慕容吟风道:“绯染虽是权力场中人,但今有一句肺腑之言,不知道先生肯听否?”
慕容吟风说:“请绯染赐教。”
梓瞳慢慢说道:“绯染今日此来,先生恐怕已知来意。但绯染为先生着想,先生此时应急流勇退。”
慕容吟风一笑:“愿闻其详。”
梓瞳道:“先生可知今日早朝,朝堂所争何事?”
慕容吟风一笑,“已知。”
梓瞳问道:“难道先生不害怕吗?”
慕容吟风笑着说:“我现在倒可安然无恙。”
梓瞳看着慕容吟风,把心一横:“先生,绯染把你当作朋友,今天言无所忌,还望先生能明白。”
慕容吟风说:“绯染绝非寻常女子,在下尽知,请绯染直言。”
梓瞳说道:“先生,如今朝中苏清政想扳倒慕容坤,或者说想抓慕容坤的把柄,好把慕容坤掌握在自己手里。因此苏清政指使党羽,抓住弋南盐政不放,先生你如今正处在风头浪尖之上。虽然现在先生暂无可虞,一是苏清政现在还不会下手这样早,因为苏清政也知道如果他把慕容坤逼得太紧的话,慕容坤就会杀……先生灭口,那么他就会一无所获。二是慕容坤也明白,如果他杀了先生,就说明他是杀人灭口,那他就是与此事有牵连,因此不到万不得已慕容坤也不会动手。先生适才说自己现在可以安然无恙,确实已经将二人的居心看得清清楚楚。但先生有没有想过,如果事情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先生如何全身而退呢?”
本来梓瞳是根本不信慕容坤会对自己的儿子下手的,可自从上次昭主的那番话后,梓瞳信了。原来慕容念风,也就是吟风的大哥,并不是先天痴傻,相反他曾经掌管了慕容家的所有生意,并干得十分出色。只是后来反对慕容坤与南昭的人连成一起,蚕食弋阳王朝,终被慕容坤狠心灌下疯癫之药,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因此,在这种危机关头,慕容坤极有可能为了自己的大业而舍弃他这个儿子。
慕容吟风沉思着不说话。梓瞳接着说道:“绯染今天之所以来,就是因为太后娘娘也想在这其中插一手,为先生着想,现在投靠太后倒也不失是一条好计。”
慕容吟风轻蔑一笑,“吟风以为绯染非同寻常女子,看来错了,绯染请回。”说完,就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梓瞳知道慕容吟风误会了,因此忙说:“先生误会了,绯染虽弄权天下,可也知道知音难求,请先生听梓瞳把话说完。”
慕容吟风微微点了一点头,梓瞳接着说道:“先生如果现在和太后娘娘联手,太后娘娘确实可以设法保先生不受苏清政和慕容坤的加害,先生似乎可以平安。可这也令那二人必欲除先生而后快,因为在这个宫里,让别人强大,就是削弱自己,先生与太后娘娘联手,就威胁到了严苏二人,因此先生的处境实际上是更加危险。而且一旦到了太后娘娘再也用不到先生的时候,太后娘娘就会杀先生的。因此,为先生计,投靠谁都不是好办法。”
慕容吟风的神色缓和了下来,“我误会你了,还望绯染见谅。”
梓瞳笑着说:“在这个人吃人的官场里,实际上大家都很难相信别人,先生又在此危急关头,难免会如此。绯染确实把先生当作朋友,请先生放心,绯染一定竭尽全力为先生摆脱此厄。”
慕容吟风拱手为礼:“吟风没看错,绯染果然与众不同。此生能结交绯染,吟风复有何憾?绯染放心,如今他们还是不敢擅动我的,我现在对于他们所有人而言都还有用。”
梓瞳忙说:“先生所见不差,此时既不要与哪一方走得太近,也不要随便拒绝哪一方?绯染想这几天来访先生的人一定会很多。”
慕容吟风淡淡一笑,“以静制动,倒不失为一条妙计。”
梓瞳说道:“先生放心,朝中局势稍有变化,绯染就会通知先生的。”
慕容吟风站起身来:“你我既为知己,再说谢就太过矫情了。”
梓瞳一笑,“微音在家可好?你怕是该先安置一下她了。”
慕容吟风看着窗外的翠竹:“秦家在京城的生意近两年越做越大,慕容坤不会动她的。”
梓瞳自然知道利可作为掣肘一个人的工具,同样情也可以,因此道:“先生还是小心为妙,微音毕竟还是你的爱妻。”
慕容吟风略一沉吟,也就答应了下来:“我会安排的。”
梓瞳这才站起身:“绯染告辞了,后会有期。”
慕容吟风微微一笑:“恐怕不久就会见面。”梓瞳想到现在的局面,知道他说的有理,也就笑了。慕容吟风把她送出了大门才回去。
梓瞳坐在马车上,替慕容吟风想脱身之计,因为早晚有一天慕容吟风都难逃一死。慕容吟风与弋南盐务府勾结私下贩卖盐,违禁犯例,事情做得太大了。不管是谁利用完慕容吟风,将来都要杀他来塞天下悠悠之口。但梓瞳对慕容吟风的钦佩,很大程度又是因为他的气魄,他是一个真正的赌徒。人只有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那才是真正的赌。试问天下,能有如此聪明,如此气魄,如此手腕的人又有几个?人只会佩服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既生瑜,何生亮?”周瑜心中恐怕对诸葛亮更多的是钦佩,也是一种欣慰。试想一个人如果没有旗鼓相当的对手,会是多么可怕,就有如一副得意之作没人欣赏一样。因此梓瞳对慕容吟风是钦佩,是欣赏,还有一些她无法说出的感觉,或许是爱慕吧……回到皇宫。
太后看着梓瞳:“他怎么说?”
梓瞳压低声音:“启禀太后娘娘,他什么也没说,以臣妾看来他还是在看局势如何?然后他才会决定到底站在哪一边。”
梓瞳知道太后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现在不能说得太多,多说多错。她如此说,合情合理,太后不会疑心。同时如果她说慕容吟风没有明确表态,太后会因为想利用慕容吟风而保护他的,现在让慕容吟风多一个像太后这样的人保护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果然太后又问:“梓瞳,你说现在如何办最好?”
梓瞳故意沉思了一会儿:“太后娘娘,现在莫不如以静制动。苏、慕容二人如果知道太后娘娘想拉拢他,只怕会提前下手,那么对太后娘娘反而不利,现在没有举动倒是上策。那二人越逼他,他就越害怕,他早晚会站在太后娘娘这边的。不过太后娘娘现在还是要派人暗中保护他,免得被人杀人灭口,到时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太后微微点了点头:“哀家也是这样想的。哀家早知道你今天去会无功而返的,他是个聪明人,不会这么早决断的。不过你今天确实应该去,这样他才能知道哀家也要用他,他将来才会站在哀家这边。只是他如何会背弃他的父亲?”
梓瞳忙说:“太后娘娘神机妙算,臣妾望尘莫及。至于他与慕容坤的关系到底如何……梓瞳也不知。”可梓瞳不知,不代表太后娘娘不知。萧家在弋南的天机楼不是白盖的,要查到那么一点内幕怕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