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不知过了多久,等心中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时,耳边突然喊声阵阵。
“有刺客!”众人纷纷嚷嚷,叫的是同一句话。
梓瞳一惊坐起,银烛冷光,照得书房更加空寂,心中不由得一紧。
“慕吟!”梓瞳对着门外高喝一声,许是刚刚思虑太多,脑子伤神,慕吟闪过门边时,梓瞳竟看得眼前一花。
“外面出什么事了?”
“回主子,有人擅闯瞳然阁,已被侍卫拦下围住了。”慕吟回答得清晰,很是冷静,没有丝毫慌张,想必门外的情况并不危急。
只是窗外传来的刀剑碰撞和连连不休的呼喝声,听得梓瞳心中越来越烦,恼意顿生。
“出去看看。”
东西二院之间设有假山怪石,流水楼台,骚乱声在西院之侧,花园竹林处。
待到了竹林,才看见众多侍卫围攻着一人,虽是寡难敌多,那人手中的剑还是刺得进退有致,吟啸生风。竹叶随着他的剑气纷乱飘零,冷锐的剑锋,清冷的叶雨,说不出的凌厉,说不出的好看。
他虽不能突围而出,但要自保,却是足足有余。
烛火照亮了他的脸,看得梓瞳不禁愣然。那熟悉的踞纹墨色长衫,那熟悉的欣长潇洒的身影,尤其是他面纱之上透出的经光照而流彩熠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都在清楚地告诉梓瞳来人是谁。
“住手!”有人先叫出声。
梓瞳刚要出口的话被硬硬吞回,转眸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是着一袭白衣的范以安从阁外匆匆而来。
侍卫们一惊停下手中攻势,可还是神情警惕地将手中长刀指着当中被围之人,并未松懈。
“范太医,这是为何?”领队侍卫高声问着,满是不解。
尾随跟出来的慕吟瞥见站于廊下漠然观望的梓瞳,忙走到她身边,轻声道:“主子,他是……”
梓瞳举手打断她,冷道:“不必说了,我明白。”
“你们都退下去吧,去院外好好守着!”语音低沉,不急不徐。
“是,娘娘!”侍卫们长刀入鞘,岿然有势,鱼贯躬身而退。
慕容吟风扭头瞧着梓瞳,长剑垂落,怔然不动。他望着她的眼神,先是一惊,再是一喜,后又一寒。
“夜闯皇宫,你可知罪?”梓瞳微昂了头,淡然一笑,话无温,语无情。
他望着她半响,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那般地恨:“吟风拜贴求见,娘娘可没赏脸。”
梓瞳双眉一扬,想起慕吟说的有人递贴请见的事,却不知来人是他。
“你们也都下去吧。”梓瞳口中对慕吟她们吩咐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慕容吟风,眨都不眨。
慕吟在梓瞳身边呆立片刻,轻叹一声,随着宫女太监他们快步离去了。
梓瞳和他就这样对视良久,直到脖子微酸,忍不住伸手绕到脑后,轻轻揉着。
想起与慕容吟风的初识,想起在军营的光景,突然间心情一松,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暂时忘却了适才还萦绕着心头的重重烦恼。
“你还笑!”慕容吟风身形一闪,转瞬间就到了梓瞳面前。语气轻寒,满是恼怒,再加上他手中持的那柄剑,月光下泛着冷光,衬得他这句话更具威慑力。
只可惜他说话的对象是梓瞳,是能对着他肆无忌惮的陆梓瞳。
梓瞳抬手触到他脸庞处轻轻一提,面纱脱落,掉在她手上。梓瞳不看他,只饶有兴趣地摆弄着手中的面纱,淡淡回道:“我怎么不能笑了?”
慕容吟风一手夺过梓瞳手中的面具,一手握住她的下颚迫她抬起了脸,梓瞳的双眸对上他的双眸,看清了那里面薄薄的怒意,沉沉的思念,他涩声道:“你可知我多辛苦才找到了你?”
梓瞳眼睛一眨,不明所以:“找我?”找我干什么?
“是!找你!找你这个没心没肺,没头没脑的家伙!”他双眉轻挑,凶巴巴地说出口。
他的话一入耳,梓瞳竟没有气恼,心中还微微一动:记不清是多久了,自从身份换成是陆梓瞳后,再没人像他这样一如往常那般待我了。
别人的恭顺服从,别人的敬而远之,或许还有同情,还有心疼,那都不是我想要的,只是让我与他们越行越远……我和他们之间,永远伫着一堵高墙,他们进不来,我也出不去。
我以为,所有的人,都会一样……
“你是怎么找我的?”梓瞳一笑,柔声问他。
慕容吟风一怔,看着梓瞳眼光有些迷恍,脸色微红,嗫嚅道:“弋鸿宣召告天下,南宫若然在番禺逝世。你要我怎么相信……怎么相信那样一个前不久还在我眼前活蹦乱跳的人儿就这样走了……可事实却容不得我不信。后来在绫罗,我遇到了一个陆梓瞳的女子,她说她是她二哥,可我知道他就是她,当时我就隐隐有感觉,你就是若然。可我没有证据。直到近日,我发现有人动用了绫罗绣庄的资产,而且那人正是当时凌相的管家凌怀亦,所以我断定你……你就是若然。你瞒得我好苦啊……”
说到这,他的眼中飘过一丝忧伤,一丝自嘲的暗笑。
“你如此确定?若我不是呢?”
“我说是就是!”他咬唇轻笑,满脸的捉弄。
梓瞳听着是气不得,恨不得,笑不得,伸手打掉他抚着自己下颚的手,怒道:“荒唐!”
“荒唐?”慕容吟风声音陡地高起来,似乎比梓瞳还怒,“你可知我当时的心情?那个时候,什么是生无所恋,什么叫心死如灰……”
“不要说了!”梓瞳心中一慌,忙打断了他。转过身去,笑得讪讪然,轻声道:“你就爱夸张,就爱胡说。”
“绯染!”他口中唤的名字听得梓瞳全身一震,再也无法动弹。绯染,那般久远的熟悉,熟悉的陌生,陌生得让人已然忘却。
慕容吟风走到梓瞳身前,双手扶上她的肩,低声道:“你知道的,你清楚的,我没有夸张,没有胡说。”
梓瞳无语沉默,低头不想看他,只在心中不断提醒和催眠着自己,反反复复:他的话与我无关,与我无关……我不爱他,我也再不配爱任何人。
“那你今日怎么进宫来了?这样的行事可不是慕容少主的风格啊。”再抬头时,梓瞳已能笑得风清云淡。
慕容吟风微微一笑,似是舒心,似是得意:“我前前后后想了很多遍你进宫的目的,想来想去,都觉得你是为了弋鸿宣而来,你是来报仇的,对不对?”
他话语一顿,唇角上扬,双眸含笑。原来如此。梓瞳点点头,表示了然。
一时沉默,二人无语。他看着她,她看着他身后的竹林。
“用了晚膳没?”梓瞳忽地问话,问得他一愣。
他摇着头,坦然道:“我拜贴后你说不见我,我气都气饱了。”
“那现在呢?”梓瞳对着他的肩头轻轻一吹,吹走了那片沾落在他肩头的竹叶。
“很饿,很饿。”他笑的时候,双眸发亮,似是夜空中两颗低垂的寒星。
“那走吧,陪我用膳,我也饿了。”摆脱了慕容吟风按在自己肩上的双手,梓瞳淡笑低语,转身先行。
“好啊!”他接得欢快。
“再叫上以安,你们许久未见了吧,正好一起聊聊。”梓瞳说得轻松。呃,他们两不熟吧?
“……”
瞳然阁。
夜风微凉,薄雾轻起,明月西挂,映照楼台。
“你说你知道我的图谋?”手指勾起面前的酒杯,轻抿一口,梓瞳抬头看着对面安坐的慕容吟风,接着他刚说的话,缓缓问出声。
慕容吟风笑而不答,拿着酒壶自斟自饮。
“你不是正在弋南负责与南昭通商一事吗?可以离任这么久吗?”范以安躺在一旁的紫楠长椅上闭眼休憩着,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看上去惬意得很。
“他现在负责与北朔的通商,正在京城。”梓瞳弯唇浅笑,替慕容吟风回答范以安。五天前,那份提任他的旨意正是经梓瞳的推荐才有的。
“不过,”梓瞳略一迟疑,继续道,“你以为我能有什么图谋呢?”
梓瞳的话刚说完,慕容吟风就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到她面前,冲着她挤挤眼睛道:“这是昭主托我送给你的信。”
呃,忘了那个老狐狸和慕容家关系匪浅。
“那你想怎么样?”梓瞳起身坐到慕容吟风身旁,问道。
慕容吟风瞥梓瞳一眼,仍和她较真道:“你怎知我知道的就是真相呢?”
“你自然知道!”这信你肯定看过了,就算你不知道我图谋北朔的目的,但是南昭的情况你一定是非常清楚的。
“那就好,”慕容吟风笑了笑,却一点也不急着回答梓瞳的问题,只从怀中又取出一封信,放到桌上,低声道,“这还有一封信,你也一并看了吧。看完了,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还有信?”梓瞳微讶,手指松了他的衣袖,颤颤地去拿桌上的信封。
目光刚移,人已呆然……
指尖轻轻触着信封上的“瞳”字,那清逸携远的笔势,正是不算熟悉却也不陌生的和硕的字迹。
“打开看看吧。”慕容吟风的声音凉而清朗,穿透了梓瞳混沌难分的思绪,带来一丝清醒。
手指微颤,打开信封,掉出一张白纸。
慕容吟风果然厉害,竟能截下和硕送给我的信!梓瞳心中暗叫不好。
“你到底想怎样?”梓瞳抬眼盯着慕容吟风,语音冰凉。
范以安已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旁,正看着梓瞳手中的纸张,缄默无语,若有所思。
“你要对付弋鸿宣我没有意见,但如果你想要我慕容氏为他陪葬……”慕容吟风低头抚弄着酒杯,声音闷闷的。
“所以呢?”梓瞳冷笑,“现在你知道真相了,你要告发我,是不是?”
只说了两个字,语句顿塞,慕容吟风只愣愣看着梓瞳,明亮惊惶的眼神聚在她的面庞上如梦未醒。梓瞳深呼吸,清晰地看到倒映在他墨玉般的双眸中自己的样子:一脸的怒,一脸的恨。
是的,我恨他,我也生气。我的事情,凭什么要他来管,凭什么要让他知道那根本就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慕容吟风!”梓瞳看着他咬牙切齿,凄然而笑,“你好!你可真好!”
“绯染,我……”
“不要叫我绯染!”梓瞳厉声喝道,“这里没有绯染!只有弋阳王朝的昭容陆梓瞳!”
慕容吟风身子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梓瞳,眼神中由一分痛苦顷刻间变成十分痛苦。
梓瞳站起身,松开手中紧紧抓住的纸张,举到他面前,一撕为二。
“慕容吟风,从此之后,我和你之间……”梓瞳狠狠地瞧着他,呼吸急促,“便如同此纸,一分为二,互不相干!”
“梓瞳……”范以安伸手来阻止,却为时已晚。他顿足叹道:“这又是何苦呢?”
慕容吟风抬头瞧着梓瞳半响,黯然无神的脸色忽地开朗,唇角勾起,笑得莫名其妙,笑得人心头火大。
“给我滚出去。”手指着瞳然阁的门,别过头不再看他。这还是梓瞳生平第一次说这么重的话。
梓瞳气得发抖的手指突然被谁的手握住,耳边依旧是那清朗含笑的声音:“你别气。我走就是。这次的事,吟风有错。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但求不要惩罚你自己。至于你的事,我又怎会告发呢?我只想你给慕容家的人留条活路。”
慕容吟风的手紧紧握着梓旧的手,久久未放。他手心指尖传来的温度,永远是那样的炙热,仿佛热得让冰山也能融化。
可是梓瞳不是冰山,她现在已是一座火山。
甩掉他的手,梓瞳拂袖卷袍,转身面窗。
身后冷风微起,那匆匆离去的步履声听得人心中一阵惘然。
不对!忘了告诉他弋鸿宣中毒的事跟他……再回头时,人影已无。梓瞳憋得满脸通红:该死的慕容吟风,连走也走得这般不清不楚!
“放心吧,他会回来的。”范以安的声音淡淡响起,如水一般轻滑,流进梓瞳心里。
“呃,那个你找我有什么事?”梓瞳半天才想起方才范以安的突然出现。
“皇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