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快黄昏了,梓瞳这才醒悟到,之前躺床上想事情的时候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起身一看,鞋子被脱下了,身上也盖了条毯子,猜想大约是碧儿进来过了。
出去到主厅,就见碧儿在绣花。她抬头看到梓瞳出来了,就起来给她倒了杯水:“小姐这几日累坏了吗?早上睡迟了,刚才又睡着了。”
“躺着躺着就睡过去了,也不很累。”轻轻一笑,没必要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
刚答完,慕吟就进来了。
“小主休息得可好?”慕吟冲梓瞳一笑,走过来附她耳边道,“下午我问了在前院打扫的杏芷了,小福子一直窝在厨房那里,只有小方子去了花园。小方子后来急急跑出来,杏芷问他做什么,他说要去福安公公那里报他和小福子的事。”
梓瞳心里一紧,这个小方子难道真是别人派来的眼线?可到底会是谁的人呢?
“小主放心。下午我们说的话就算传到太后、皇后那里应该也不打紧。”许是见梓瞳皱起了眉头,慕吟安慰道,“小方子这奴才,以后盯着点就成了,若真踹了他,因此得罪了他背后的那个,可能更麻烦。”
梓瞳本来收下小方了就是这个意思,现在连慕吟也这么说,那么至少就可以肯定小方子应该不是弋鸿宣的人了。
“倒是小主,该去见见姜婕妤了。”慕吟提醒道。
姜菲湘住的琼萃楼位于延清宫的西北面,有一条长廊一直通到瞳居外边。梓瞳第一次去不认得路,慕吟一边扶着她一边给她指路。
琼萃楼的宫女见梓瞳来了,匆匆行了个礼后,进屋去报了姜菲湘,过了一会才出来:“姜婕妤请美人进去。”
“梓瞳是来给姜婕妤请安。”梓瞳进了姜菲湘的寝房,来不及细细打量屋子,先欠身行礼。
“起来吧。”姜菲湘的声音较前几日有些沙哑,轻咳了两声,语气微微不满道,“怎么到现在才来呀?”
“搬完东西就过了中午了,猜想姜婕妤可能要睡一会,便不敢来打搅,因此现在才来。”倒也没太在意姜菲湘的态度,梓瞳半真半假地解释道。
“哼。”姜菲湘撇过脑袋去,幽幽道,“天天躺在床上休息,怎么会还想睡呢!”
见她没有在意自己,梓瞳才观察起她的房间来。明明是女子的卧室却被她布置得像书房。墙上挂了几幅工笔仕女图,还有一副是落雪红梅的风景画,墙边放着一个书架子,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
“怎么?陆美人也喜欢看书?”见梓瞳正在细细打量自己的书架,姜菲湘便随口问了一句。
梓瞳急忙转过头去,见姜菲湘正盯着自己,不晓得是何时注意自己在观察她的房间的,只得道:“平日里看些做消遣的。不比姜婕妤,博学多才。”
“这架子书都是我进宫的时候带进来的,早就读了好几遍了。宫里弄新书也不方便,陆美人那里若有什么书,可否借我看看?”如此这姜菲湘应该是真的喜欢书,说起书来,神色也和悦了不少。
“梓瞳先看看姜婕妤这里有些什么书,以免带来的书是姜婕妤已经看过的。”嘴上虽这么说,可梓瞳却知道自己看的书是不能拿给姜菲湘的,无非是些野记史书,上不了台面,何况在古代,妇道人家看这类书总归是不妥的。
姜菲湘就点了点头,梓瞳就走到书架边抽出一些来翻看,发现各种类别的书都不少,最多的是诗词类的,再一看,婉约词占了八九成。书页空白处加了不少批注,粗粗一看,都是些伤春悲秋的情绪。心里暗暗摇了摇头,她真的很像林妹妹呢。这种个性,即便没人设计陷害她,恐怕一不得宠,自己就能将自己抑郁死。
再回头,就见姜菲湘已经撅起了嘴:“陆美人看书就是了,为何还要看我写了些什么!”
听她的口气似有不悦,梓瞳就将书放了回去,对她笑了一笑:“姜婕妤的一手小楷写得那么漂亮,梓瞳一时被吸引住了,请姜婕妤见谅。”
姜菲湘听说夸她的字,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梓瞳一番:“你倒是会说话,在众人面前也是一张巧嘴,倒显得我们别的姐妹笨拙了。”
知她是在恼那日太后暗讽她的事以及蔚舒萌提及的弋鸿宣特别关照自己的事,梓瞳一时不知怎么说,只好低下头。何必跟她在嘴皮之上斤斤计较呢?自己要对付的人不是她,吃点亏亦无妨。
“行了,我也差不多要用晚膳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我这些日子要养伤,你没事不用过来。”姜菲湘本就是个喜静的性子,也不爱有人天天来向她请安这种虚的礼节。
梓瞳正不知怎么寻了理由回去,听姜菲湘这么说,自然是行礼出来了。
回到琼荟楼时,碧儿已经把御膳房送来的晚膳准备好了。吃过晚饭洗了个澡,就想早早休息了。梓瞳已然将复仇当成了长久生活的一部分,便不急了,因为这个任务一旦完成,怕自己生活在这个世上也了无生趣啰!
太后那里的请安是初一和十五,蔚舒萌也说只要在初十、二十和三十去宁凤宫,所以第二天一早没有什么事情,心想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果不其然,早上醒来已经快中午了。
小方子和杏芷、怀梦在院子里聊天,却不见小福子的人,梓瞳一问,才知道又去了厨房了。慕吟在指点碧儿刺绣,梓瞳坐在椅子上开始想,以后的每一天有什么是自己能干的。毕竟复仇路漫漫。
琴棋、书画、女红、乐器她只简单学过一点古筝,但这屋子里没有,让小方子去弄一把回来也不妥,现在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有什么动静,先安稳着习惯了再说。棋,自己大概只能和自己下下五子棋了,围棋实在不怎么通。女红也是一点不会,大学那会儿室友都在刺十字绣,自己就想着多赚些钱去买幅绣好的。剩下的书画,还是练练字比较适合,好歹练过一段时间的字,也算拿得出手。
之后的两天,除了去后头的小花园透透气喂喂鱼,别的空闲时间就窝在书房里练字,曾经因为念书而中断的书法学习,如今倒是有机会重新捡起来了。
小方子的人脉广,每天黄昏都会带回来不少消息,关于各个宫里的。听他说这两天都没有什么情况,梓瞳让他留意了季馨的事,他回自己说挺不错的,还是经常去云羡芙那里做客。
那日晚上正打算休息,慕吟进来了。她过来低声对梓瞳说:“小主,从日子看,皇上这几天会接触一下四位美人。据我所知,皇上对小主的印象不错……”
“姑姑,有一事我一直没有问。”梓瞳看向慕吟的眼睛,道,“皇上前一阵子可去过弋南?”
“这事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前一阵子皇上是出宫过一段时间,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唉……”梓瞳长长叹了口气,自己这是典型的自作孽不可活,要不是自己把弋南盐场搅得天昏地暗,弋鸿宣怕也不会亲自去弋南察看一番,也不会碰巧去参加自己的“婚礼”了吧?更不会凑巧看到慕容念风狂性大发,更不会见到自己对他动武,但愿他不多心才好……
“若是侍寝的事,小主不用太担心。”虽然慕吟猜错了梓瞳烦恼的事情,但对于她下面会说的话梓瞳还是非常好奇的,侍寝难道是一件不值得担心的事情吗?
“皇上的心思原本就不在后宫,自从……有个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女子去逝后,皇上一直没有召寝任何人。”
非常重要的人死了?哼,他对若遥倒是还有几份良心。梓瞳稍稍安了些心,慕吟却又说:“但就像之前说的,皇上对小主印象不错。召不召寝都是皇上的意思,慕吟猜不准的。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毕竟年轻气盛,若真中意小主……因此,还是要做两手准备的。”
“我知道了,谢姑姑提点。”梓瞳自是知道弋鸿宣为了压制慕容一家,必定会宠自己而冷落慕容素清,可太后现在正在争取苏瞳媛,而弋鸿宣在这件事上不可能不战而降,或许他现在会先去挽留苏瞳媛的心。这一步步的,梓瞳早就替他算好了。
慕吟轻轻摇摇头,想说什么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轰隆隆——
梓瞳从床上直直坐起身来,还没缓过神,窗外又是一道白光。心下一惊,急忙伸手去捂耳朵。刚捂上,就是一声巨大的雷响。
穿越了之后,还从没遇到过这么大的雷雨,不由有些慌。除了雷声外,还有大雨声,整个人都跟着紧张起来。她本是不怕雷的,可不知为何到了皇宫后如此害怕。许是雷声让她愈发觉得这个世上只剩自己孤身一人了吧?
正犹豫着要不要下床点蜡烛,隐约听见门开了,一个人走进了正厅。脚步声被雨声盖着,听得并不清晰,梓瞳甚至想是不是听错了,深夜里有谁会来?
“小姐,是碧儿。你别怕,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梓瞳才镇静下来,碧儿一连说了好几遍,又过了一小会,才拿着一个蜡烛台进来了。
“小姐果真醒着。我就担心你醒了听见外间有动静会吓着,一遍遍喊你。”碧儿把蜡烛台放在桌上,坐到了床边,“这么大的雷雨,小姐肯定睡不好,所以我就过来看看。”
碧儿只穿了亵衣,看样子是被雷声吵醒后直接来找梓瞳了。衣服有几处已经被雨水打湿,头发上也湿漉漉的。
“先擦擦干,拿件我的衣服换上,别着凉了。”外头依旧雷声不断,可有个亲近之人在身边,倒真的没有那么害怕了,“换好了跟我一块睡吧,这么大的雨,也别回去了。”
等碧儿换好衣服熄了蜡烛上床来,梓瞳又问:“几更天了?”
“快四更了。小姐也睡吧。”
梓瞳再醒时天早就大亮了,碧儿已经起了,并不在房内。梓瞳开口叫了一声,碧儿便领着杏芷和怀梦进来替她更衣梳妆。
这一日原本是十分平静的,雷雨过了,空气湿润且凉爽,让人不禁有了份好心情。到了下午,地也干了,碧儿她们在院子里踢毽子,一片欢声笑语。小福子在厨房里炖汤,听说加了能压惊的材料,晚上就能吃了。梓瞳也没有去书房,和慕吟一块在院子里聊天。小方子一人不紧不慢地整理着杂物室。
等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小方子跟送晚膳的公公一块进来了,之前不晓得是说了什么,小方子的脸色并不是太好看。
等那位公公走后,小方子轻声和慕吟说了些什么。慕吟笑了下,回了几句后,小方子便急急忙忙出去了。
梓瞳满心疑惑,便问:“怎么了?”
“是有件事,我让小方子出去打听打听清楚,再来报小主。”慕吟看起来并不着急慌张,将筷子递到梓瞳手中,“小主先吃饭,再过个把时辰,肯定会有个准信的。”
梓瞳见慕吟如此镇定虽仍不怎么放主,却也不想表现出来。此时小福子正好端着热汤进来,香气扑鼻,也就顾不上猜测,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小福子炖的汤清淡不腻口,非常对梓瞳的胃口,忍不住多喝了两碗。又让小福子给大伙都分一碗,昨夜的雷雨恐怕是吓坏了不少人。众人谢了恩端着碗站在一边喝,都是小口小口的,连小福子喝汤都比自己文雅,梓瞳不由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自己现在的行为举止虽然比穿越之前规整了不少,但从一个古代小姐、皇帝嫔妃的角度上来说,是一点也不够的。
一个时辰以后,小方子就回来了,小眼睛转了转,行完礼后却没有继续说。慕吟让其他人出去后,小方子才道:“皇上下午去了毓灵宫了。”
根据小方子的打探,今儿个一大早,萧沁岚就请了太医,说是刚满周岁的皇子弋祯航被雷雨吓得不轻苦恼到了天亮,还发烧了。晚膳之前,弋鸿宣去了毓灵宫看望皇子,然后下令今晚毓灵宫加菜,他要在那里吃晚饭。除了萧沁岚,作陪的还有同住在毓灵宫的沐茗雪和陈韵芸。结果饭局上,萧沁岚和陈韵芸闹得不是太愉快,弋鸿宣因为还有政事未了已经回御书房了。
梓瞳听完一愣,转头看了看慕吟。慕吟对她点点头,看来弋鸿宣的“禁欲”日子快要结束了,开始接触新晋秀女了。
“小方子,辛苦你了。小福子下午炖了汤,厨房里给你留了一碗,晚饭也留在那里,自己热热。”梓瞳见小方子也跑了一天了,着实有些辛苦。
小方子应了声下去了。
梓瞳让慕吟搬了把凳子坐下来,问:“小方子说的这些可信吗?”
“应该错不了。这事现在应该已经是全宫皆知的了,小方子没必要为了这个骗我们。”慕吟拍了下梓瞳的肩,“小主莫要急。”
其实梓瞳奇怪的根本不是这件事,她也知道小方子绝对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自己这么说,只是为了表示去慕吟的信任而已。只是慕吟明明是弋鸿宣的人,为何她还要派人去打探弋鸿宣的行踪?难道仅仅是为了演戏给自己看?按照梓瞳的推测,萧沁岚是借皇子生病这事,想请皇上去毓灵宫看看她。而弋鸿宣顺水推舟,正好以此为理由去了毓灵宫。但萧沁岚没想到,弋鸿宣探望完皇子后就说要和宫里的几个嫔妃一起吃饭,心里肯定不高兴了。陈韵芸那么个冷冰冰的脾气,萧沁岚也不是什么好性格,孤傲着呢,前几日两个人不可能没有摩擦。弋鸿宣为了探探陈韵芸的品性,用晚膳的时候怕是多聊了几句,萧沁岚原就有气,出言嘲讽也是能够想象的。陈韵芸一定是不依不饶,最后闹得一拍两散。这些推测虽然不可能百分之百准确,但估摸着也能够八九不离十。
慕吟稍稍摇了摇头:“那个陈美人啊,同住一个宫,自己也没有得宠,就这么得罪萧贵妃,之后的日子怕是……”
听了这话,梓瞳心中划过一丝不安的感觉。突然就想起了素姑姑找自己夜谈那日,她看着小方子捡回来的布匹和茯苓糖,说陈韵芸“在宫里终是留不久的。”梓瞳莫名地就觉得浑身有些发凉,这不是什么舒服的感觉。陈韵芸的性子不适合在这后宫呆着,唉,可惜了一个好人儿。
“小主这几日也想想,皇上若来了,要说些什么,要给皇上一个怎么样的感觉。”
“姑姑觉得我应该怎样?”梓瞳抬起头看着慕吟的眼睛。
慕吟并没有将目光移开,反而是认真地看着梓瞳:“这是小主自己该想的事,不是慕吟可以帮忙拿主意的。无论小主做什么决定,争也好,不争也罢,慕吟都会站在小主这边。”
梓瞳点点头,笑了。
翌日是个阴天,空气却闷得人喘不过气,梓瞳索性走出琼荟楼,在延清宫内一片湖水上的廊桥内坐下。这廊桥曲曲折折,一头对着宫门口,一头连着瞳居,再过去,就可以绕到姜菲湘住的琼萃楼。湖水碧绿,中央有几株残荷,水中养了不少锦鲤。
梓瞳一边想心事一边喂着鱼,没注意到四周的动静,等听到有人请安才回过了神,一回头,就见范以安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范。
“范太医怎么在延清宫?”
“臣刚给姜婕妤诊完脉,顺便换换脚上的伤药。”范以安说到这里顿了一会,抬起眼盯着梓瞳道,“陆美人可是在喂鱼?现在是新晋美人们最紧张的时候,陆美人真是好兴致啊。”
范以安的眼神极为大胆,却没有任何轻薄之意,更多的是一种探究,让人察觉不出他究竟是好意还是敌意。
不晓得范以安怀着怎样的心思,梓瞳干脆转了一个话题:“姜婕妤的伤如何了?”
范以安见此也没显示出不悦,只是微微扬起了唇角:“伤筋了,一动自然是会痛的。臣那日在皇后娘娘那里也说了,要大好恐怕需要些时日。”
“辛苦范太医了。”如此说完,梓瞳也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范以安又没有走的意思,便只好转过头去继续给鱼儿扔饵料。
“陆美人可知道一件事?”见梓瞳回头,范以安又道,“鱼儿追抢饵料并非因为它们饿了,明明已经很饱了,但看见饵料,还是会一窝蜂地上去抢,直到撑死。鱼儿很笨呢,有时候人也不比他们聪明。”
待说完了,范以安便走了,留下梓瞳一人坐在那里一脸复杂表情。
范以安是拿这些鱼儿在比后妃,只要有往上爬的机会就会争个你死我活,因此丧命的人比比皆是。但是说这些与自己听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这些的?梓瞳根本弄不明白这些。范以安这个个,梓瞳接触得其实算不上长,更算不上是深交。曾经只能算是半个知己,因为两人在医术的探讨上颇有些兴趣。可至于他的家底,梓瞳倒还真未打探过,看来是该派凌怀亦查查他的底了。到底是什么使一个逍遥惯了的侠医入宫当起了太医,要受低声下气之苦呢?还记得范以安是先皇病重那会儿进的宫,照现在的情形看,他应该是弋鸿宣召起来的,那他到底只是个闲人,还是是弋鸿宣的人呢?
惦记着这事,中午饭也没有多少胃口。心知与范以安“闲聊之事”定会有人看到,是瞒不过众人去,梓瞳便将此告知了慕吟,慕吟听说之后,脸色也变了一变,却没有说什么。这更让梓瞳觉得范以安不简单了,却也不好问慕吟,只是传话出问,让凌怀亦将此事细细查来。
到了傍晚,小方子急冲冲进来了,报道:“皇上在畅月园呢,奴才听说苏美人和季美人已经去了,小主要不要也赶紧换件衣服过去?”
梓瞳呆了下,看向慕吟,心里想着这到底唱的是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