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茗奉上,暖炉燃起,若然一早就遣了众人,却唤了慕吟前来伺候,命她将青玉案旁的灯盏点亮,回房取来弋鸿宣于几天前亲手交给自己的白色藏宝图。
可等回来时,却见凌君涵与萧潋晨二人摆了棋局,慕吟正在将盛满黑白二子的玉瓷钵放到二人面前。
赢了弋鸿宣这么漂亮的一仗,倒是该有闲情雅致来下棋了!萧潋晨是客,给他黑子。凌君涵执白。黑白子噼噼啪啪落在棋局上时,若然下象棋还算在行,可对围棋所知却不多,只得无聊地站在一边静静看。
室内安静,无人吱声,黑白子越落越快,每每一子按下迅如闪电,快得让人目不暇接。既然不甚懂,若然也懒得去看,倒是慕吟十分投入地静默观棋。
好长一会儿,长到若然禁不住打了个呵欠,萧潋晨漫不经心地饮茶,眸光一挑,见到若然脸上的神态后,施施然笑了:“怎么?局还没完全展开,你就困了?”
问话的人眸底清煦无比,笑意深深间光华斐然,纵使开口时语带温柔的意味,但那脸上的神采分明是再挑衅不过的妖冶风度。于是若然赶紧摇头,抿了唇,讪讪一笑,眸光回落棋局。
凌君涵也不理会,只用那对好看的眉毛斜了斜,飞扬入鬓间,神情仿佛得意轻松得很。
让不懂棋的人看棋那是最要命的事,若然的眼皮已禁不住博弈的折磨,一合一合地。那两人却似丝毫没有察觉,依旧一来一回,你过我往,一盘棋下得其乐融融,面笑若花。
倒是慕吟精神依旧,不时地在一旁为他们挑灯换茶,再找来一个小鼎香炉,点了凝神的檀香。而这檀香似乎不是为下得正欢的二人准备的,而是为若然,凝神。可效果并不明显,若然只得接替了慕吟的工作,为那两人斟茶递水。
凌君涵一边下棋,一边看着忙进忙出的若然,便抬眸对着她笑道:“不累么?歇会不好?”
若然怔了怔,收回正要给他换茶杯的手,刚笑着想开口说话时,一旁的萧潋晨已冷冰冰地抛出一句话来:“她喜欢这样!喂,你还下不下?”
凌君涵看也不看棋局,随便扔了一子,然后拉着若然坐到他身边,笑道:“别再转了,我的眼都快被你转花了。”
“然然!换茶!”对面的萧潋晨在喊。若然本能站起身,后一回味他语中的骄傲和冷淡后,笑了,站在原地,低眸瞧着他:“你自己倒!我累了。”
凌君涵笑出声。声音虽不大,却也足让某人脸色黑了黑。细长的手指一垂,黑子叮当掷落。
若然无意识地闻声回眸。只一眼,却见慕吟看着棋局目瞪口呆。于是亦低头一看——是一双方棋子精妙、排布缜密的绝佳弈局,局势纷争错乱扣人心弦,子子蕴谲意,让人垂目便深入其中。即便若然不甚懂围棋,却也知道这是一局绝妙好棋。
若然费力地移开视线,惊奇地看向二人。
萧潋晨展了展眉,唇角一扬,似笑非笑地对若然道:“怎么?你莫不是又以为我这种花花公子或者武夫是个俗人,下不得棋?”
若然不觉蹙了眉,睨眼看他,语气有点僵:“怎会?你萧大公子独掌乾坤,岂是我容我小觑?”
凤眼斜瞥,萧潋晨定定地望着若然,眸底深湛,笑意沉沉,却不说话。无言胜有声。
梓瞳点点头,冷笑:“很好。你们两人早就设好了局,却教我在一旁瞎忙活?”
瞒得我很好!将我像傻瓜一般瞒着,像对敌人一般猜忌着藏掖着,很好!若然脸上笑着,心里却又苦又痛,因为她不知道,他们瞒着自己的还有哪些事?他们有遍布天下的密探,凡事都逃不过他们的法眼。可她没有。而她也不求知尽天下事,她只求知他们几人而已。那份知晓可以不完全,但却绝不能有刻意的谎言和处心积虑的刺探。
“然然……”剑眉皱了皱,他伸出手来,想要拉若然过去,若然却侧过身子,别扭地避开。
身后有手扯住若然的胳膊,温暖坚定,微微用力,拖着她坐回原来的位子。“放心。我们并不是瞒你,只怕一开始你入不了戏,骗不过弋鸿宣。”嗓音低沉,轻软中别含安稳人心的力量。
若然咬了唇,想说不必却又道不出口。抬眸,刚要开口的刹那却看到凌君涵望向自己清朗含笑的目光,唇角不自觉地一颤,话音自嘴边溜走。只得黯然看着棋局,观战不语。
萧潋晨轻轻笑出声,凤眸一转,微寒的目光自凌君涵与若然身上一掠而过。仅仅一瞬后,他的笑容便又是满不在乎的,眸间颜色又是恣意轻快的,一时仿佛看着若然和凌君涵若有所思,又仿佛看向了遥不可极的远方,神采渐隐,依稀不可见其锋芒。
若然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若然,而后各自掉回视线,心底发凉。凌君涵不出声,只是一直握在若然手腕处的手指越收越紧,越拢越有力,直到箍得她隐隐作痛,死命咬住了唇。既不愿出声呼痛,那唯有苦苦承受。
“放开她。”萧潋晨冷了声,眸光瞥向了若然的手腕。
凌君涵淡笑,落子盘中,道:“她是我的夫人,本相为何要放?”
萧潋晨拧眉,深重的厉色自眸底浮现。他盯着凌君涵,唇角微扬,似笑,似咬牙,又似风情云淡,一字一字说得不慌不忙:“它的主人,会是她的丈夫吗?”说话间指了指若然怀中的藏宝图。
凌君涵与若然闻言,却都是一惊,不知道萧潋晨话中到底有何深意,只得默然。
萧潋晨拈指轻磨着手中黑子,盯着棋局的眼眸里光芒微动。他抬头看了看若然与凌君涵,沉吟一番后忽道:“你身在宫中,他又未传信与你,你到底是如此知道我们计划的?”
“萧兄不觉得这是我夫妻情深,心有灵犀?”凌君涵眉宇间谧色添上,神情愈发地从容淡定。
萧潋晨笑,狡猾得意的诘色自眸底一闪而过:“兄弟同心,齐力断金。”
兄弟?看来萧潋晨已经查到了自己的身份,凌君涵这倒只是微微一笑,声色不动。会被他查到自己是冷傲之之后,凌君涵知道也是迟早的事,因为除了冷氏后人,又谁能说服任语菡为自己调动她父亲的旧部呢?
若然心中虽担忧萧潋晨已经知道了自己与凌君涵的身份,却又怀着那么一丝不被看穿的希望,道:“夫君大人派慕吟前来,便证实了我之前的猜想都是正确的。”
萧潋晨点头,笑意发冷,面色却更加得意,口中对凌君涵说话,眸子却转向了若然:“我就说我与然然才是情比金坚,心有灵犀,如何让你得了便宜?”
若然在是早习惯了萧潋晨这样的玩笑,可慕吟听了小姐方才提及自己,心底却是一阵寒,目光飞快地在在坐的众人脸上回转。
凌君涵不瞧慕吟,明亮的眸子里目色镇定自如,笑,只是浅浅三分:“皇上才智过人,人家才行一步,他却早已将后头的几十步都算计去了。我却只懂一招,叫做将计就计!”
慕吟望着他,泛白的指间关节渐渐僵硬,绝望地闭上了眼。
萧潋晨淡笑,目光直直凝视着凌君涵:“你当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媚仪可是子轩手下最得力的帮手,现在身子给了你,可狠心的然然居然不给她一个名份!”
慕吟本名媚仪?果然萧潋晨也是认识慕吟的!若然脑中念光一闪,扭过头看了一眼凌君涵。他脸上的神色虽迟疑却不惊,分明是早已知晓萧潋晨知道其中的一切。
若然独自琢磨一会,正要问时,慕吟已经冷笑着开口:“你们早就……”可话至一半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骂他们卑鄙吧,可先派自己来的人却是主子!
若然抿唇,毫不犹豫地点头:“早在弋南我便知道你是有心人安插在我身边的探子。只是那时我怀疑的是吟风和潋晨。直到在宫里那日君涵派了过来,我才知晓原来你不是潋晨的人,而是弋鸿宣的人。”
萧潋晨笑而不答。
若然的声音听上去虽温和,但言词太过直白和咄咄逼人,慕吟听后面色一寒,冷笑道:“如此说来小姐之前对我的好,也只是在惺惺作态?”
若然闻言半垂眸,脸上虽仍在笑,但眼底幽色深深浅浅,流转不停。半响,她止了笑,叹了口气,扬了眸看慕吟,神色有些无奈,也略微有些漠然失落:“人活在世上总有迫不得已,我虽防你,却未曾怪过你。你对我很好,我知道,亦明白你有你的身不由已,情不自禁……只是你虽未对我做些什么,却上了我夫君的床,这又要我如何再对你好?”
若然说话时凌君涵一直在沉默,目光紧紧盯着棋局,面色安详,笑意隐隐。待他抬头时,却对着慕吟笑道:“我知你对皇上情深,当日若非你用了春醉,我也不会……”
若然这才知道那日凌君涵口中提及的春醉竟是春药,一直以为他是将计就计,却原来当日还有这层无奈。
“凌相,你可莫将关系推得这么干净!”萧潋晨笑道,“即便那日没有春醉,为了取信子轩,难道你会放过……”
“嗯?”若然抬头,却见萧潋晨满眼暧昧的笑意,知道他不怀好意,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萧潋晨望着若然,目中笑意深不可测:“子轩一向疑心很重,却接连相信了你们二人?唉,真是命里的克星啊!”
凌君涵笑了笑,不言。若然心思一动,看了看萧潋晨,也不说话。弋鸿宣这次会上当也是因为他急进了些,他想迅速收回兵权,能够发兵北朔,自然容不下在军中势力越来越大的凌君涵。加之他并不知晓凌君涵的真实身份,以为若然真的会因为凌君涵的“出轨”而生出嫌隙,再加上若然高超的演技和心理战术,弋鸿宣想不入局都很难。尤其是若然的心理战,她在行动的前一天还在为凌君涵求情,这样更能取信弋鸿宣。只是弋鸿宣用的方法也确实够毒的。他竟想到要若然在相府中放那张白色藏宝图,一是为了治凌君涵盗窃国宝之罪,二是为了引各路人马一齐对付相府,这样一来凌君涵不死也难。
只是很不巧的,若然偏偏是凌君涵的妹妹,她就算喜欢凌君涵,也知道自己没有吃醋的资格;很不巧,若然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你越是威胁、利用她,她越是不会屈从你;很不巧,萧氏为了自身安危,还是出卖了弋鸿宣。
萧潋晨起身,对着凌君涵揖手笑道:“去书房亮处看藏宝图,如何?”
凌君涵接过若然手中的图纸,撩了长袍,正待随着萧潋晨一同走时,若然却出声叫住了他们:“那这棋?”
“胜负已分。”凌君涵回头笑,眨眼,眸色朗朗,似明月。
若然茫然,低头观摩棋局的功夫,他们已掀了帷帘出了殿去。叫一个不懂棋的人看棋局,结果自然只能是——不懂!只见棋局错综复杂,却看得人眼花缭乱,真叫心烦,终是不得不作罢。
“你……”抬头望见慕吟还直直地站在那里,眼睛正盯着棋局,若然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良久后才继续道,“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回主子身边去,萧公子方才也说了我是主子最得力的助手,自然有我的去处。”两个“自然”显得慕吟对自己的前途自信满满,却也只有同她一样骄傲的若然才能体会她现的落寞心情。慕吟爱的是弋鸿宣,可身边美女如云的弋鸿宣难道还会要别人的女人吗?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至头来,终是苦了随波而去落花。
行至门口,若然淡淡道:“哪儿有我,哪儿便有你的栖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