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二天,苏小蕊从泰迪熊的怀里醒过来,觉得浑身酸痛。能不痛吗,虽然泰迪毛皮柔软,可是表面太不平整了。她想着能不能建议学长给她弄张小床。谁知,方凯之起床后听到她的描述呆了一下,然后说:“原来不是做梦,你真的存在啊……”
好吧,敢情这位以为昨晚上是做梦呢。
苏小蕊挥舞着小臂抗议:“学长你不带这样的,昨天差点把我丢下楼,吓得我一个晚上睡不好觉,你居然还以为是做梦!”
方凯之看着美羊羊跳上跳下的模样,“噗”地一声笑出来,摸摸她的头,安抚道:“不好意思啊,一时不习惯,下次不会了。”
他的笑容和煦,是书上所谓的“君子如玉”的那种笑,苏小蕊一时把持不住头被揉了好几下,等她惊觉自己是人不是宠物时,已经快自动贴上人家的手“喵喵”叫了,抖,她立即改而双手抱胸,皱着眉头表示郁闷。
“你……真的生气了?”方凯之不安地问。他还想说什么,敲门声响起,门被从外面推开了,是看护进来帮助他洗漱。他的面容就像秋末枯萎的花一样,忽地敛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眼底一缕抹也抹不去的悲伤。
苏小蕊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情绪,想去安慰他却不敢上前,因为有外人在的时候,她只能装作普通的美羊羊。如今她坐在茶几上,觉得自己的心底也有股悲伤涌出来。
印象中的方凯之不是这样的呢。此时的他,虽然笑着,可是眼底有浓浓的愁绪,化不开也抹不去;虽然脾气依然温和,可总让人在这温和中觉出一丝落漠。他应该是明朗如春光般的少年,他不该属于这样的笑这样的落漠。
苏小蕊仍然记得,半年前的那一天,他在街道上一把将她拉住,只差一瞬,呼啸的摩托车便从她身上轧过。他对骑摩托上学的不良学生怒目而视,以其强悍的魄力揪着他到总务处,却对她那么温柔地笑着,问:“同学,你有没有受伤,需要去医务室吗?”她当时并没有伤着,可在那一刻,她硬是希望能有些磕破,让他的注意多在身上停留。
这样的人为什么能救她,一个月后自己又遭遇车祸呢?有时候命运的安排真让人捉摸不透。苏小蕊在心中虔诚祈祷:如果我变成美羊羊代表着许愿玩偶真的显灵了,那就请您开开恩,帮帮学长吧。
方凯之的家在本市算是有名的豪富,请的也是最权威的骨科医生。
早晨,戴着眼镜花白头发的张医生检查完后看着方凯之,说:“如果连患者本人都失去治愈之心,那我们这些做医生的又能做些什么呢?我的诊断与上个月一样,你的腿已经康复,不需要再继续治疗了。我会把这份诊断书交给你的父母,我想接下来你需要的不是一位骨科医生,而是心理医生。”
方凯之的脸瞬间变了颜色,仿佛医生的话如一根刺刺进他的心脏。
苏小蕊疑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张医生,想问些什么又不敢问,等到医生走了,她一个人蹲在墙角郁闷地狂柔脸蛋。
方凯之回过神来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愣了一下。“苏小蕊,你在干什么?”
“思考。”她头也不抬地回答。
“哦。”
本想就这么结束谈话,谁知某只玩偶倏地转过头来,停下揉动的手,表情狰狞地问:“学长,你怎么不问我在思考什么?”
“呃……”方凯之怔然,“你……在思考什么?”
汗,怎么办,还是问不出口!难道要直接问你有什么心理问题?她耸了耸肩,只好故作轻松地撒娇,“哎哟,我不告诉你哟。”
“……”随后,苏小蕊看到方凯之的脸慢慢变绿了,而她想死的心都有了。真是太丢脸了!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探病的人陆续到来。其中有苏小蕊认识的几个学长学姐,也有她不认识的方家亲戚。
“我不需要,谢谢。”方凯之移开目光。再一次拒绝了某个口不对心的亲戚给他推荐的心理医生,然后默默忍受那些看似关心实则冷嘲热讽的话。
他不是不愤怒的,可是愤怒又能怎么样,懦弱的是自己。早在1个月前,他就知道腿已经没事,有事的是心,不敢站起来朝前迈步的心!他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敢面对这样的自已。
苏小蕊至始至终旁观了这一幕,将方凯之的脸上的神情尽收眼里。学长的心是在滴血的吧,要不然怎么会露出那样绝望的表情?
这些人说话真恶毒呢,还亲戚呢,哼。苏小蕊一生气,后果很严重!于是,她气鼓鼓地挪动,埋伏在某个讨厌的人和房门之间的路上,大胆地、果决地、不着痕迹地伸出了小腿——
“呯——”一声巨响,那人重重摔倒在地,如一头被蚂蚁细脚绊倒的大象,沉闷地和地板来了次亲密接触。
“你,你居然玩这种女孩子的东西!”那人没有发现美羊羊的异样,气急败坏地朝方凯之吼叫,可惜他鼻子上的青紫就像个笑话一样,方凯之没那么好定力,于是他就笑了。“哈哈哈哈……”当然他的笑意是给苏小蕊的,同时,还担忧地望着她。
“把她还……”
果然,那人把怒气发泄在绊倒自己的美羊羊身上,他将它奋力向方凯之甩去,就见苏小蕊如一颗急驶的炮弹般,仿佛撒着泪花儿,一头栽进了方凯之的怀里。“希望下个星期的舞会上,你也能有今天这样的好心情!”门被“哐”一声关上。
苏小蕊眼冒金星地抬起头,发现眼前的方凯之的脑袋变成了3个,而且都在不停地摇晃,他们急切地看着她,问:“你没事吧,疼不疼?”
午后微熏的空气如一杯引人沉醉的佳酿,苏小蕊在这样关切的目光下慢慢沦陷了,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对哪个脑袋摇的头,说:“我没事的学长,也亏得我现在是美羊羊,要换了我原来的身体,非给他两拳不可!”
方凯之笑了。
他不确定自已的笑是因为苏小蕊的这番颇仗义的话,还是因为刚才她蚂蚁悍象的强大勇气,他只知道,眼前这只穿着粉红色棉布围裙、鼓囊囊身材和有着一双清澈又晶亮的圆眼睛的美羊羊,让他的胸膉间满满装着了一个叫“温暖”的东西。他不是不知道她喜欢他,从他听到许愿内容的那一刹那,就明白的。
于是他摸了摸她的角说:“苏小蕊,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如果被发现会很危险的。”
就见她努力挺起小小的胸膛,说:“我不怕,有我在,谁也不能说你坏话。”
方凯之只好无奈地揉着眉心,假装郁闷地说:“你不要这样啊,从来只听说英雄救美,哪有女生保护男生的……”
“嘿嘿嘿……”苏小蕊傻笑,挠着头,笑容纯粹而良善。在一阵风吹过的恍惚的间隙里,方凯之透过玩偶的身体,仿佛看见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孩站在那儿,风吹动她的长发,阳光照着她柔美的侧脸,她对着他,也露出了这样纯粹而良善的笑容。
(三)
夜晚,苏小蕊从铺着柔软巾被的藤编篮子里爬出来,悄悄爬上方凯之大床边的床头柜上,单手撑着下巴,歪着头,就着窗外洒进的月光,静静描绘方凯之沉睡中的五官。
他有宽阔的额头和好看形状的眉,有挺俏的鼻和笑起来会让人感到温暖的唇,下巴是略有些尖的,可是并不觉得刻薄,相反,会让他全身上下生出精致的感觉,好像一尊完美的艺术品。她到现在才发觉,原来他的所有所有,她都喜欢,包括那眉那唇那下巴,都很喜欢。
喜欢一个人是无法看着他难过的吧。
她想起午间方凯之与她说的话。他说:“我很累,他们对完美的要求让我很累,其实我并不如他们想象中的坚强和优秀,只是他们从不了解,也不想了解,所以我感到很累。”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生在普通家庭的苏小蕊并不能体会,方家父母加诸在孩子身上的期望会转化为怎样的压力,但因为是从她喜爱并敬佩的学长口中听到,她好像忽然就能感同深受了,仿佛她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所以,你才不想让他们知道你病的是心而不是身体吗?所以,当你听到他们下个星期要从国外回来,并且会知道那些亲戚对你的嘲笑,才会露出那样绝望的表情吗?
苏小蕊又静静看了一会,然后来到书桌上,轻轻将台灯扭开一小晕光亮,俯身疾书。
第二天,方凯之一睁开眼就看到苏小蕊两手叉腰,很有气势地向他抖开一张A4纸,上面歪七扭八的字迹让他好不容易才看清楚。
“作战计划书?”他疑惑,“可以解释下这是什么东西吗?”
苏小蕊握拳:“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为了下个星期的舞会的作战计划书!打倒坏人的作战计划书!”简而言之,就是她想了一晚上的怎样让方凯之在一个星期内站起来并能自如地跳舞的复健计划书。
心有多大,志向就有多大!
方凯之顿了一下,很不忍心打击她:“我知道这几个字的意思,我是说其它的字写的是什么,唔,我没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