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眼中正气的青年最终也没能照顾到她,在她等他的那几天里,一伙人冲进了公寓,将她抱走。
那是一群曾与父亲出生入死的亡命之徒,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照顾她这故友之女,而是想通过她,达到报负萧成的目的,他们会擦着黑枪看着电视里意气风发的萧成,咬牙切齿地恨:”迟早灭了这多事的小子!”
当年萧成的那一组照片,成了这群坏蛋的催命符,整个帮派被连锅端去,只有少数人脱逃成功。所以何点知道,要自己好,要让萧成好,只有远离。于是她努力说服坏蛋们将她送进孤儿院,再由正常渠道被一户人家收养,虽然知道暗地里总有人监视,可她想,总会过去的,只要再过几年,他们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的时候就会过去了。
6年前的今天,本待一切风平浪静的时候,萧成却意外地看到了她当模特的照片,从美国飞了回来,并且通过《MK时尚男色》,开了一个盛大的新闻发布会。
就像有一张巨大的网,在6年后的今天,将所有人罩在其中,无一脱离。
破旧的铁门就在面前,何点顿了顿,上前敲响了房门。
“吱嘎——”门开了。
她走进去,里头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光线。”老大……”她怯怯地唤,”是我,点点……”
没有人回应她。她忽然害怕起来,快走了两步,终于在墙角一堆破纸堆里发现一团蜷缩着的人影——萧成。
几乎是本能的,何点扑了上去,”萧成!”她喊!
还是没有回应,就跟刚才一样,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无声无息。
何点大哭起来,因为萧成浑身上下都是伤痕,而他的呼吸那么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随时断去。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一把将他从地上背起,撑着脚步一步步向外走,眼泪一粒粒顺着眼角六瓣的蔷薇滑落进嘴里,领口里,滴落在地上,像一颗颗滚荡的烙印……
“原来,你的蓝色是用画笔画的,并不是点染纹上去的。”黑暗中,有声音自耳根处响起,温热的呼吸熨荡在耳根。
何点所有的眼泪在这一刹那止住。那个声音又说:”点点,对不起,这么多年我没有保护你,我在尽可能地通过关系找你,可我的家人却骗我说你到了国外,我后来才知道,那只是因为他们担心我的安危而说的谎言……”
他的气息渐渐低下去,显得很疲惫,说:”不过真好,我还是找到了你。”
有血从萧成的身上流下来,他并没有骗她,这不是苦肉计,他与萧致跟踪那个小混混到了老巢被发现,好在警察及时赶到……
何点抹了把眼泪,将他更紧地托在背上,一步步地向外走去。她的嘴角有明显的笑,可是眼泪却一颗颗地掉,看起来狼狈极了,黑色的眼镜就被扫落在地上,发现沉闷的声响,眼角的粉色花瓣经过泪水的洗浸,渐渐剥离了蓝色,愈见明媚招展。
“原来真的像个天使啊……”角落里偷偷躲着的萧致看到了何点脱掉眼镜的样子,悠悠说道。小舅舅,虽然你是真的受了伤,可是要不要这么坚挺地留在事故现场,非要让人家一个女孩子来背你才肯走啊……
阿门,其实还是个苦肉计,笑。
(一)
斜阳绿柳,晚风轻拂,佳人倚窗蹙眉轻叹:”风兮,云兮,何时休兮……今兮,明兮,复何兮?哎……”
“趴——”对面柳树上一只画眉应声倒地。
这年头的鸟儿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柳含烟轻拢眉头,整个人半吊在窗棱上,手拿一条黄丝帕伸出窗外晃啊晃,一边自以为飘逸地舞着手中的丝帕,一边随口吟着附庸风雅的诗句。
不,也许附庸风雅的不是诗句本身,而是吟咏它的人吧。
身后传来稀稀碎碎的笑声,柳含烟轻转粉颊:”你们两个小丫头,有什么好笑的说来我听听?”
银儿和玉儿是跟随她多年的贴身丫头,深知道主子无事自哀怨,没病也呻吟的矫情,笑道:”奴婢们哪敢在姑娘面前放肆?实在是想到昨个儿那笨贼的事,一时忍不住罢了。”
“哦?笨贼?一个贼能有什么事,何况还是笨的?”
银儿吐了吐小舌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笨贼可比头脑正常的贼有趣的多了……天下谁人不知,我们翠柳山庄向来以重重机关闻名,别说庄内的百花阵、流水雾、假山绕,单是山脚的五行八卦阵就少有人能破的,话说那笨贼想必也是听说山庄的威名,不敢从地上硬闯,竟想出从天上飞过来的损招,乘着个大风筝就以为可以越过我们的重重机关,谁知,谁知……噗……那劳什子在百花阵的时候就被蜜蜂蛰破了,嘻嘻嘻,硬生生从天上掉下来!您说好笑不好笑,他掉的地方刚巧就在庄子里专门关贼的大门口,哈哈哈哈这可叫自投罗网了!”
大风筝?柳含烟的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她看似不经意地拂了拂头上的青丝,道:”我问你们两个,山庄以前可碰到过从天上飞来的贼吗?”
“当然没有。”银儿玉儿同声答。
“那以前的贼最多能闯几道关?”低头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半掩的睫毛让人看不出她眼底的流光。
听了这话,玉儿心中渐觉不妥,银儿却仍在一旁掰着手指数着,答:”一般的只能闯过5关,便是当年声名显赫的一线飘江大侠也只能勉强到了山庄门口,嘻,可是那已经是10年前的事了……咦?”像是有重大发现一般,她瞪着双圆鼓鼓的眼,”真是笨人有笨福,昨晚那笨贼居然能闯进庄里的百花阵?”
玉儿伸出个指头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柳含烟无奈地摇了摇头,问:”可知道能做出天上飞的大风筝的江湖上有几家?”
“只定州展家。”玉儿连忙答。
“知道怎么做了?”
“是——”玉儿说着已经拉了一旁仍自懵懵懂懂的银儿退出房间。
定州展家在江湖上一向以飞鸽传书、窃听、追踪这类倒卖消息的本事持家,轻功、机关都是一流,要做个天上飞的大风筝本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展家现任当家展云天5年前就已答应某人今生再也不做风筝,否则生孩子没**!全族上下一应此誓。
除了他,还有谁呢?柳含烟将视线从手上慢慢移开,瞥了眼她俩消失的房门口,睁眼抬眸的一刹那,眼底有一束精锐闪过,只一瞬间,复又被不尽的哀怨笼罩,她慵懒地倚向窗棱,风情无限地叹道:”式薇,式薇,胡不归?”
“趴——”又一只画眉应声倒地。连小小鸟儿也感到她那无尽的忧愁了吧,柳含烟颇为感动地想。
(二)
翠柳山庄盛产的药茶是当今武林四宝之一。
药茶,顾名思义,以药为引,茶药相和,互入其髓,是以药茶也。这普通药茶可清气排毒,活血通络;中等药茶可强身健体,修气养生;上等药茶可是武林人士手中之宝,不但养生,配合内功心法修炼还能达到事半功倍之效。而犹在上等药茶之上的,就是传说中的药茶王,听说吃了它不但百毒不清,还可平增一甲子功力云云。
传言虽不可尽信,但捧着金银财宝上翠柳山庄的武林中人还是趋之若骛。也因求而不得,每年都有大把的人上翠柳山庄做些鸡鸣狗盗之事。
显然,这次的笨贼江挞就是其中之一。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只是当时已惘然啊……”
江挞恍惚中听到有人用极富感染力的声线吟诵诗句,声音美妙,悦耳动听,明许点点愁美,暗含丝丝怨怼,轻灵婉转得如同夏夜吹过湖面的风,哀愁慢隐得又似那岸旁轻摆的柳。
哪一个”愁”字了得!
只是,在这无限浓愁别绪里,江挞却觉得矫情得鸡皮疙瘩都冒起来,要不是有伤在身,他实在想跳起来掐那人的脖子,大骂一声:”他奶奶的,大半夜不睡觉,发什么春!”
他感到浑身犹如万蚁啃噬的难受,又痒又麻又痛,猛然张开眼睛——屋子里黑的很,些许月光透过屋子上方的窗格照进来,勉强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这里翠柳山庄的牢房,江挞有了这个认知道后下意识地转动手脚,突然感到一种断骨般的疼痛。
幽怨的吟诵重新在耳边响起——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天啊,还要不要人活了!原来真有吃饱了没事干的人在这念什么淫诗!
江挞是个粗人,从来信奉喝酒吃肉的快意恩仇,瞧不上文人那些文绉绉不着调的小风雅。他努力瞠着双目兼龇牙咧嘴地瞪向声音的方向,想看清楚到底是哪个没神经的家伙能在牢里还多愁善感!
只见月光下一人长身玉立,立在窗前仰面看向窗外的月亮,一手附在身后,一手执玉扇。白色的长衫柔和雅致,散发着似乎比月光更耀眼的光辉,虽身处脏乱的牢房却仍掩不住其翩翩浊世佳公子绝代的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