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你好,贺先生,从检查报告上来看,您的身体各项指标正常,很健康,不需要吃药……”一间小型的医院里,医生冲着对面的年轻人说。
这个年轻人长得真不错,剑眉星目的,身材很高,一身上下的名脾服饰让这医生很不理解:这么有钱怎么来他们这家小医院检查呢,不是上省立的大医院才对吗……真不知道这些有钱人是怎么想的……
果然,他更不理解的事情发生了,面前这个年轻人听了他的说明后歪了歪头,像是思考,然后才抬起那看起来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恶狠狠瞪着他说:“我明明就有病,你什么破医生,这都检查不出来!”
熟悉的响指声响起,眼前这个医生也化作了楼道里一声惨叫:“啊你们要干什么,不要哇!我真的没说慌,您没病,真的没有,真的啊……”
贺子擎凶狠的目光要吃人似的,盯住医生消失的方向:“呸,庸医,我明明就是有病……”
要是没有病,怎么会被那丫头一吻就心慌气短了?
贺子擎捏紧手中的杯子,恨不得砸在地上。从那一天起什么都不对劲了!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得了病,一会儿正常一会儿犯病,经常心律过速外加又酸又涩的感觉!
贺家的书房里,一幅贵妇人的画相摆在最显眼的位置,里面的贵妇姿势优雅地端坐,微微地笑着。贺子擎看着母亲的画相,忽然想起那一年冬天他见到的一幕。
那一年他妈妈刚刚去逝,他刚得的妹妹白棉站在贺家别墅的台阶上,遥遥地看着一个女人揣着袖子消失在飞雪里,她的鼻头被冻得通红,眼睛里泛起水雾,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当年的贺子擎生怕她跟着走了,忙出来端了盘糕点给她,硬塞进她手里,仿佛这样就能收买了她不走,陪着他似的。
其实这么多年了,贺子擎不是没有问过自己,白棉会不会恨他?就因为自己一时的私心,让她离开父母离开了家。他是死别,而她是生离。
但白棉这么美好,她这么像母亲,温柔的举止,优雅的风范,哪怕是学习成绩都跟年轻时的妈妈一样,她就像活着的母亲,带给自己带给父亲带给这个家一股暖流,他又怎么舍得放手呢?
直到这次白棉失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才忽然惊觉——原来白棉对他已经这么重要,她可以轻易地挑起他的怒气,让他的目光只追随着她,她甚至不需说什么,只要睁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用陌生的眼光疑惑地看着他,他就会疯掉!她忘了谁都可以,独独不能忘了他!他绝对绝对不允许……
暖甜的桂花糕在唇齿间斯磨,有淡淡的香气萦绕舌际,白棉非常爱这个味道,一口一个地吃着,很快,一盘糕点就剩了两块……
哎,怎么今天的餐桌上这么安静啊,她偷偷地抬眼看对面的贺子擎,发现对方居然盯着她的脸眨也不眨地看,嘡地一下,她顿时红了脸。
唇部的触感犹在,那天的乌龙实在太震憾太恐怖了,时间好像静止一样,两个人就保持着那个高难度接吻动作僵在那里,任周围的声音渐渐转小至悄无声息,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们,可他们自己却只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温热的唇就像用胶水粘在一处似的,好久都没有分开……要不是后来她的脖子撑不住后仰的姿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不知道……
想到这里,白棉不自然地用餐巾擦了擦嘴,“嗯哼”了一声。声音惊动发呆的贺子擎,他手忙脚乱地坐正,好半天才恢复平常嚣张的模样,对她进行每日必行的早餐怒吼:“白棉!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一次吃太饱吗!真正的淑女是……BLABLABLA……”
白棉看着他嘻嘻笑,她好枕以瑕地撑着下巴听着那一段长篇大论,第一次发现贺子擎那背书一样的教训多么地有趣,因为在他故意装作愤怒的面色背后,是一点一点泛红的耳根……真闷骚……嘻……
春日午间,暖洋洋的日光透过窗子射进教室,教室靠窗的位置上,白棉正低头写着什么。黑色的秀发高高地束在脑后,用紫色丝带微微打了个结,在金色的阳光里柔顺地垂在背后,随着微风轻轻拂过,发丝轻扬。
贺子擎脑中“叭”地一响,像有火花闪过。
眼前的本子忽然被人抽走了,白棉转头一看,果然看见贺子擎手里扬着书本一脸坏笑,说:“我就知道你没这么用功,白棉!你现在居然敢抄作业了!”
吼叫声一如既往的宏亮,白棉不自禁捂住了耳朵,瑟缩了下。在贺子擎的眼中,那小鹿斑比的模样忽然让他感到有电流划过心脏,麻了一下。白棉比小的时候更加漂亮,尤其一双大大的黑眼睛水汪汪的,深不见底,望着便要叫人陷下去。
贺子擎已经听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加速的声响了。好在这时白棉的反应让他回过神来,只见白棉皱着眉头抱怨:“我讨厌数学,这些数字烦都烦死了,这些几何题想得我头都快炸了,我不做,我就抄!”
她理直气壮的抱怨,顿时让贺子擎哭笑不得,也不知是春日的阳光太过熏人,还是窗外拂进的暖风让人心醉,贺子擎居然少见地没有再发脾气,而是耐心地低下头,把她的作业本转到自己面前,对她说:“其实一点都不难的,你看这个地方,应该这样加辅助线……”
他的声音带着低哑的磁性吹在耳际,暖暖的,很好听。白棉不知不觉就听入了迷,惊讶地发现,她眼里难到死的几何题,在他的讲解下,就像一层层剥开的洋葱,很自然地剥开表皮露出真面目,而随着题目解开,她的眼睛就好像受到了洋葱汁液的刺激,有了想哭的情绪……
他是她受伤后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人,她从来没有对人说起过,其实从第一眼起,她就本能地相信,无论眼前这个男生怎样对她怒目而视,在他的心里,一定不会伤害她……这是失忆后的白棉唯一的笃定,也正因为此,面对新鲜而又可怕的新环境,她可以自我而又任性。
她的眼里像是落进了春日所有的明媚景色,停顿的一个瞬间,白棉看着近在咫尺的贺子擎的眼睛,轻声说:“如果你以后都用这种语调跟我说话,我就什么都听你的话。”
(五)
张芬芬拦住了贺子擎的车,在校门口固执地扯住了贺子擎索要亲吻,大波浪卷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撩过贺子擎的胸膛,贺子擎抓住她不安分的手,低声怒道:“张芬芬你不要得寸进尺!”
不远处的白棉僵直地站着,眼中像有光影寂灭,让他很慌乱。
张芬芬娇笑着,脸上渐渐显出疯狂之色:“有本事你就推开我啊,我这就告诉白棉你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让她恨你!最宝贝的妹妹?我看是最宝贝的情人吧,贺子擎!”
她的眼没有瞎,贺子擎和白棉之间不对劲!以前贺子擎就算不喜欢也还会敷衍喜欢他的女孩子们,她张芬芬自认是其中最优秀的,只要贺子擎不推拒,她就有机会!可是随着白棉的失忆,贺子擎就像被人牵动的木偶,一言一行都跟着白棉转,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看白棉的目光已经不是看妹妹的儒慕之情,而是情人之间的对视!
她张芬芬努力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将贺子擎拱手相让?还是让给她一向瞧不起的白棉!
她将唇凑上贺子擎,眼望向白棉的方向挑衅,心里说:看吧,好好看着,不过是个出身低贱的臭丫头,也来和她抢男人?
贺子擎的额上冒出青筋,手渐渐加力,可始终没有推开她。两人磨磨叽叽了许久,女霸王始终上不了弓,看热闹的人嗡嗡嗡嗡,像几百万只八卦的苍蝇在白棉周围鸣叫。
白棉没有错过贺子擎脸上的慌乱神色,他一边躲着张芬芬的唇,一边偷偷望着她的方向,每当两人眼神接触,其中的复杂矛盾像海浪一样一波一波传过来……
白棉终于忍无可忍!
她的心咆哮了声,怒气冲冲冲向前,一把将张芬芬推到一边,也许张芬芬说的对吧,她就是个低贱出身的丫头,所以她的力气大,不是张芬芬这类的大小姐可比。
“亲了这么久还亲不到,就说明他不愿意,他既然不愿意,为什么还要强迫他?”她愤怒地冲张芬芬吼着,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名分上还只是贺子擎的妹妹,也完全忘了去追究自己那心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嫉妒心理从何而来。她只是很愤怒很愤怒,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愤怒得胸口都要炸掉,脑中一闪而过一句话:这是她的男人,她男人的嘴!
这么想着,她愤怒地踮起脚尖,手勾过贺子擎的脖子,一个大力下压,凑上了自己的唇!
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柔情缱绻,她的唇才亲上了他的,因愤怒而冰冷的唇瓣就像遇到了暴发的火山,腰间一紧,那原本因错愕而略微顿住的呼吸粗重起来,他们拥抱着吻在了一处……
大庭广众,旁若无人……
“其实,我一直有事瞒着你。”
羞涩的平静,白棉和贺子擎尴尬地站在园区的一角,四周静悄悄的,唯有草叶中织虫低鸣。贺子擎将一个旧手机拿出递给了白棉,那里面有她失忆前与母亲的短信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