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景言假装不听又不得不听,此刻没留意一下被说中心事,微扯了扯嘴角。这个,虽然他心里认定这就是一骗子,但对此人的话还是挺受用的哈——恩恩,果然般配的,是个人一看就知道。
碧盏笑笑,挑衅:“具体些,他杵我身边一站,是个人一看就知道。”
嘿,还心有灵犀。
老道捋了捋长胡须,摇头晃脑:“此桃花自东方来,由水得,仿若自天降…”一句话说得虽慢,却也叫余景言转过头来,碧盏“O”了嘴型。
猜的,一定是猜的!!
老道眼睛骨碌碌一转,掐指算道:“呀,这朵桃花非姑娘今世所得啊,乃两世前于水中――”话未完,余景言“啪”放下碇银子,拉了碧盏要走。开玩笑,这个情况下被拆穿,不气死她才怪。
碧盏惊:“怎么?”
“没什么――”
“呼啦――”,老道右手倏地擒住余景言放钱的左手腕,满面含笑:“这位公子急什么,贫道还没说完呢。”余景言早知他力大却不想挣了两下竟挣不脱,手似被铁箍紧紧箍住一般。难道这回看走了眼,眼前老道竟是个高人不成?
那老道翻过他手背,掌心朝上,细细观看沉吟半晌,忽地厉声喝道:“阁下是谁,此人已死3月,谁允你这无主之魂在世间胡为?”
这一声大喝震得长街十里之内人听得清清楚楚,余景言心惊,回头看碧盏,那丫头刚开始大声反驳“你胡――”,忽然禁声,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已。咬牙,难道今次真毁在这不明深浅的老道身上么,自已百年相思,碧盏的3月劫难…余景言额上冒汗,愈想愈是不甘…
他不是没想过告诉她真相,可是一来碧盏劫难未过知道了徒增烦恼,二来自已此番历世只有3月,若两人缘份尽了说了是枉然,若没尽…若没尽也总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像那什么江南绿柳烟波之地啊,京城繁盛之所啊,喝一壶清酒,食两块糕点,来说一说我们的二世前缘…何其自然!何其美妙!总好过在这宁乡小县内一个不起眼的算卦摊上,被个不知什么底细的老道士拆说了去。
幻想碧盏得知被欺骗后脸上愤恨失望的表情,一步错,而后步步不由人,悔到肠子青了也晚了。余景言的心凉了个通透彻底。
……
大街上越来越热闹,七邻八里全围了过来。众人围着算卦摊子指手指脚,隔壁卖菜王大娘大着嗓门嚷:“哎哟哟我说你个老道士又在骗人了,前天还说我卖的菜里一只青虫是妖精,顺手牵了我的大白菜…”对街卖豆腐的张娘子手捂着嘴娇笑:“坏东西,上个月到店里吃豆腐不给钱,要拿卦抵,说奴家表哥中了状元要来接我,咄咄,奴家表哥五十有二,在乡下抱孙子呢…”旁里有人叫:“吃了谁的豆腐嘿~”于是哄堂大笑。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笑作一团,数的多是老道平素坑门拐骗的勾当。
“你,你们!愚昧,太愚昧了!!”老道士气得直哆嗦。
机不可失,余景言暗叹好运,趁老道分心时挣脱出来,拉上碧盏就跑。衣袂飞动,他只顾着逃命,没瞧见碧盏自外围回头看层层人墙后的卦摊――那老道跳到桌上,以一敌众,口沫横飞,脸上犹自带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傲然。
碧盏的心,无论多不想,还是揪了起来。
行到客栈前,碧盏忽然开口――
“啊,景言我…我想起还有东西没买…”一脸强笑,逼着自已的眼睛直视对方。
“买什么?我陪你去。”
“不用了!…只是一些女孩家的东西,很快的,你在客栈等我就好。”
“……那好吧,早去早回。”
余景言转头回了客栈。碧盏盯着他的背景看了很久,忽地咬牙,朝来时旧路方向奔去。
(五)
灯盏交错,光晕在红色的纸笼中,模糊行人的脸。
已经记不起第几次被错开,碧盏浑浑噩噩,庙会上人很多,她不知道为什么那双大手总能找到她的,她只想闪躲。
“就像母亲永远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我也不会。”余景言刮着她的鼻尖,在暖暖的灯笼火光中不好意思地扰着头,“呵呵是不是很肉麻?”
“抓紧我,”他说,“庙会结束后我有话对你说。”依然有温暖的感觉似水一样淹没过来,没过头顶,然后将人溺毙。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笑得一脸无害?
谎言,欺骗,织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梦,都不会累的么…碧盏抬头苦笑,一定是这热闹的夜的关系,否则她不会还对这笑容心动,龟臣相说人类奸诈,鬼呢?
恰时庙会高台上好戏开场,热闹得正是时候,他们又一次被人群错开。
……
“老道士,你是骗子吗?”
……
“你是。”
……
“我不信。”
……
伸出手,“要证明很简单,你看看我的。”
……“龙女降世~~吉兆吉兆啊!!”……
嘶哑的高呼在耳际回响,带着祟敬畏惧,连声音都颤抖,却又如此铿锵,有力…碧盏一瞬间仿佛被锤子敲击心脏,闷闷的,然后从耳膜处开始,撕裂一般的疼痛袭卷全身,她双手捂耳慢慢蹲了下去……
不要,不要再说了…
不是不明白,萍水相逢他为什么对你这样好。报恩吗?不是。这就像是一出精心上演的闹剧――救人,报恩,然后顺理成章留在彼此的身边……而几乎是从第二天起所有的人都会选择了遗忘,遗忘这个让他们邂逅的无比自然的理由,仿佛那就真的只是个理由,一个从一开始就以接近为目的的,俗烂的理由――无论那温柔温暖温情的表像多么完美。
原来早就在怀疑,自已也并非想像中的那样无辜啊。
碧盏自嘲一笑,会是什么样的目的呢?龙丹?啊,是了,那天晚上黑暗中隐隐听到的词汇。真可笑,我救了你一命你却要我的龙丹。
聒噪还在继续,碧盏回过头,这是个早年有过仙缘的老道士,自称云中子,这些年在宁乡县摆卦摊为生,期盼守株待兔还能遇见神仙。遇见了又怎样?“神仙”讨厌他。
“我不需要你帮忙,驱鬼我也会。”将云中子哄出宁乡县,只要说龙神在东海边为他准备了礼物,他就会屁颠颠地去了。
世人皆有痴念。龙也是。她的痴念是什么?只不过要一个人永远记住她的名字罢了。
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终是求不得……
余景言找到敖碧盏的时候,她正坐在庙会大街边的一块供路人歇脚的大石头上,双手抱膝将头埋起来,四周的烛光影影绰绰,明暗交叠使她的身子愈显渺小,似乎不仔细看她便和脚下的石头一样,成为这花好夜圆夜里一样可有可无的摆设。
感觉到被碰触碧盏抬起头,微微笑了一下。
“你来晚了。”
……
乌云避月,泾河两岸的树木随风摇摆,河面上阴风阵阵,像有凄厉的哀号来回飘荡,不远处一艘小船缓缓而来,小船上灯光昏黄,让船上人的面目看不真切。
“看,他们来了。”没有人的树影下忽然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喑哑飘忽,犹如鬼魅,但就像一个信号,泾河沿岸忽然亮起数百盏明灯,人影婆娑,不知道从哪里涌来许多男男女女,或登船游玩,或挑灯拆谜,泾河刹时间庙会大街一样热闹。
由远及近,碧盏下船,立在这一片喧闹吵杂中,恍如隔世。回头对余景言疑道:“刚才从船上看时这里还是漆黑一片,怎么现在这么热闹,好象平地里出现似的。”
余景言笑:“河上风大,风迷了眼睛吧。”
碧盏笑了笑,没有接话。
“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一个小姑娘拎着花灯过来,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有着不符合她年纪的精明。她看了眼余景言,又把碧盏打量了一翻,笑道:“这位姐姐,猜对了灯谜可以到后边的园子看演出哦。”
碧盏眯起眼:“这个我知道,是‘纨扇’。”表情似真似幻。
“聪明的姐姐~~”小姑娘引着他们到戏园。
跟在小姑娘后面,余景言扯了扯嘴角:“恩?这个你知道?”
暼一眼他,“我知道的可多着咧。”
骗子都聪明,越聪明越会骗人,切~得意!
忍不住要抬杆,前一秒碧盏还沉浸在“灯謎依旧,物事人非”的感伤中,后一秒她已跃跃欲试,要做个逮狐狸尾巴的龙捕快――什么诡计阴谋都放马过来吧,怕了你的就不是敖小龙!!
咿呀咿咿呀呀~~好戏正开场――水袖甩,妆颜媚,声悠扬,人憔悴,一步九折蛇腰随,台下喝彩声阵阵。小二吆喝着,穿梭于各张桌子间上菜上水。
戏里讲的是宁乡县百年前的传说——一位仙女和她所救的书生之间的爱情故事。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一位模样英俊且饱读诗书的书生要上京赶考,途中经过泾河,也就是现在宁乡县的外河,夜黑风高,船仓里着了火,当时船上只书生一人挑灯夜读,是以他发现后奔走相告,众人惊,赶忙挑水灭火,推托间也不知是谁将救命书生挤撺进河里去了,直到火灭了船上平静了才有人想起来怎么未见那书生?或有人道曰也许情急自己投河去了罢。那书生便如此莫名其妙生生地倒了大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