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小衣却不以为然,这凌川看似个文弱书生,若真是不谙武功,那刻刺来的一剑就不会好巧不巧地偏了一偏。而且……他身旁的石小小难道是摆着看的么?
江南第一美女石小小,她若没记错,正是水墨阁的人。
凌大少爷既然能这么快就揪出水墨阁,还真要对他刮目相看了,可他凭什么断定那事就是水墨阁所为?
夜深露寒,小衣在房顶越想越气,索性回了自己房间,蒙头大睡。见鬼的守夜,姑奶奶我不做了!
不料,一早起来,满院寂寂,别说人,连只鸭都没有了。
竹小衣如遭雷击,心下倏地涌上股不好的预感。
回到衙门,殷大捕头正等着她,见着她,气不打一处来:“竹小衣,凌川呢?让你护个人,你竟将人给护丢了。”一边施展轻功,满衙门追打她。
“头儿,不关我的事啊!”她连连叫冤。
的确,是不关她的事。她从头睡到尾,整个府邸都炸锅了,姑奶奶她可好,一觉无梦,竟睡到日上三竿。
殷缜怒意勃然,冷声笑道:“我是瞎了眼,竟收你做了捕快。”
一提这儿,竹小衣一手捂着脑袋,一手伸手在怀掏出枚牌子,眨出双乌溜溜的圆眸,拽得二五八万:“头儿,您别提这,我这牌可是御赐的。”
想当年,她竹大小姐也算是响当当的一枚江湖小飞侠,若不是被圣上弄了块破牌儿忽悠着当了捕快,她飞檐走壁,还不拿皇宫当自家后院,何等风光?不过平时这破牌儿丢三落四的,关键时刻还能顶个用场,竹小衣得意洋洋。
殷缜冷笑一下,恨声道:“幸而是个御赐的牌儿……人既是在你手上丢的,一个月内,若找不着凌大人,你提头来见!”
有的商量就是好事,一月时间还算长。
小衣跳上屋顶,不蔫了,生龙活虎对着殷缜狂声三笑:“殷缜,我若三日内找着凌川,你就在聚风楼设下好酒好宴,三步一躬、五步一揖,请我入席,如何?”
殷缜冷笑,眸底阴沉:“找着了再说!”
过往路人指指点点,都看着意气风发的竹小衣,啧啧称赞——竹大捕快少年意气,来日成就必定不凡。
殷缜低眸,陡地捏裂手心剑鞘:竹小衣,如你这般才不知敛,你可知尺布斗粟、祸起萧墙?
殷缜有殷缜的怒气,竹小衣也有竹小衣的去处,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熙熙攘攘的街道,龙飞凤舞的三个草字——水墨阁,铜环铁门紧紧关闭,半个人影不见进出。
据说,凌川身负要命,欲对水墨阁不利,于是被劫了……
据说,这水墨阁可不是什么干净地儿,邪着呢……
据说,皇上可是老早就觉着这水墨阁蠢蠢欲动……
恁大个江湖门派,错就错在树大招风。水墨阁能人异士多不胜数,纵是不生是非,江湖上挑衅者也不在少数。便是朝廷,也觉着水墨阁是一尾酣然睡梦的龙,直待风起,便是天翻地覆,皇朝更替。
竹小衣闭着眼,轻松翻入阁内,当日那么多人离开,如此大的动静,自己却无知无觉,只可能中了江湖中的顶级迷药,镇魂散。而镇魂散只有这里才有,今日她就来弄个明白。
夜过三更,衣影婆娑,端坐室内,笑靥如花的那一人,可不正是江南第一美女石小小!见着她来,石小小媚眼如丝,一声轻笑:“竹捕快,你果然来了。”
烛光跳动,映衬着她的脸,无限娇柔,倾城绝色。在那绝色下,是否也隐着爪牙毒汁?对于石小小此人,竹小衣心下愈疑,索性坦然推门而入。
“为什么杀了兵部尚书?”竹小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别以为我闻不出那丝甜味,那灯上定是抹了镇魂散,遇血则融,遇热则散,由迷药变为致幻,生生将人吓死。”
石小小静默不言:“我以为你知道。”
“哼,不说也行,告诉我凌川的去处,被水墨阁劫去这种谣言只能骗骗无脑之人。”
石小小嫣然一笑:“这个容易。”
快马一鞭,便是千里追击。
官道旁,飘扬的酒旗迎风猎猎。
酒肆里,坐着个青衣男子,帽檐低低拉下,遮了眉眼,看不清模样,只见得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分外坚毅:“你要跟我到何时?从淮南到大漠,这一路绝不顺畅,竹大捕快真是好耐性,追击千里,不离不弃。”
竹小衣毫不理会周围人的虎视眈眈和青衣男子的冷嘲热讽,倏地逼近,出手快如电霍,直取他帽檐,她出招快,那人拆招速度更快,片刻工夫,两人竟喂了数百招,从酒肆打到外间。竹大捕快的两把刷子恁是好用,竟轻易抓着那人的手,挑了他的帽檐,“啧啧,原来你长得这番模样,真是貌比潘安,翩若惊鸿!先前何苦要易容呢?不过我也不是多事之人,这样吧,我不问你前因,也不问你到大漠所为何事,十日之后随我回淮南复命,可好?”
男子眸光淡淡,沉吟半晌,吐字分外清晰:“一言为定!”
原来,这男子,便是莫名失了踪迹的凌川。
心事已定,竹小衣斜眼瞧见酒肆角落里的一筐桃,便瞬间卷了去,“追踪千日,忒得辛苦,这桃就作为我的补偿吧。”
凌川只得苦笑,只是眼里多了些不同的神采。
竹小衣啊竹小衣,你当真是那只知混吃的捕快?亦或是当年飞檐走壁扶贫济弱的随性小飞侠?若真是散漫,又岂会一步一追,从容不迫?
为着使命,千里追击,这般的魄力和毅力,便是连男子也要动容,想到那双眸色分明的双目坦坦荡荡,黑瞳隐隐闪动敏慧之色,美丽的眼廓勾勒出浓浓的倔强,凌川心中忽涌上不知名的情绪,竟觉着这贪吃好懒的小捕快,竟也别样顺眼,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重新复活起来,只是随之而来的痛,丝丝缠绕,刻骨铭心。
铺天盖地,漫漫黄沙。
客栈设在官道前,凌川、竹小衣一行人便在此处打尖。
这日,竹小衣从楼上下来,一圈人正围着凌川,似在看些什么东西,发出啧啧声响。
桌上一批锦缎,裹着十一枚晶亮圆润的夜明珠,个个鹅卵大小,饱满光润,竹小衣的眼倏地就直了。
“凌川,看不出嘛!你带着恁多宝贝,也不怕遭贼人眼红!”
“十一枚夜明珠,做一笔买卖,可好?”
“什么买卖这么值钱?”竹小衣说着,一双贼手不改本性,忍不住往锦缎上摸,被凌川横箫一拦,几招喂下,敲痛了手背,悻悻收回。
竹姑娘大怒,“财不露白,你可知道?哼,给我看一下都不舍,小气包!”说着,怒气汹汹往楼上冲,路上撞了数人也不理会。
凌川听她的话,眸中掠过一抹亮色,终究是忍下了。
一晃又过了两日,大漠中昼热夜冷,凌川不急着办事,却在客栈中住了安稳。这晚,天色两更刚过,凌川设了好宴,请竹小衣喝酒。
“爆炒花生米!下酒好菜!油闷茄子,味道也不错。”竹小衣眉飞色舞,筷影翻飞。凌川持着杯酒,一双狭长的凤眸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身旁的随从悄然退去,一个不留。等到方圆一里再无人声,竹小衣放下碗筷,眼睛晶亮望住他,双颊却添上几分酒意,愈发红润。
“凌川,这大漠,可是有野盗?”
后者点头,指敲方桌,面色几许苍白。
大漠野盗向来多行不义,强抢官粮官银,嚣张得紧。朝廷对这群强盗诟病已久,派人围剿,都被他们狡猾地逃了,这必然是因朝廷中有其内应。
这次凌川瞒天过海,来到大漠,只因皇上的一个死令。自己这棋儿自是有去无回,只是万没料到会遇到她。
这女子,看似愚钝,却心思玲珑。
这女子,貌虽平凡,却眼眸清亮。
这女子……生了情绪,便乱了心。这一乱,便是如麻般纠缠不休。
可是事已至此,他,又该如何?刺痛过后,徒留惘然。
竹小衣拍下手中的筷,眼眸倏地亮如晨星。
外间响起一阵骚动,火光大振,凌川岿然不动。
外间之人瞬间攻上客栈,一阵阵蜂拥而来,她翻身而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声叫道:“不就是十里之内埋上了火药!十一枚夜明珠请君入瓮,一笔买卖玉石俱焚,恁是好计,但我竹小衣可不陪你共赴黄泉!”
盗寇一听这话,露出些许慌乱。
她何等聪明的角色,怎能不明白其中缘故。凌川就算武功再高,对付的可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大漠野盗,他们蠢蠢欲动,妄图叛国。凌川以一人之力,岂可敌众,不过是歼灭其中的部分势力,然后大军奇兵攻下,一举拿下。
这十里之内,必埋火药,凌川才可以一人之力一击而溃。
凌川听着心下倏地一痛,禁不住心中涌上一股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