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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埃尔开广场早就人山人海,广场上空牵了各种彩灯,七色的灯光投到厚厚的雪地上,盛装的男女老少在广场上载歌载舞,音乐是热烈的,这样的场景,把冬天的寒冷都驱散了,苏慕北恍惚想起留学的时候,军校校规向来严厉,不管你是何人,入了学校都一样,偶尔办一次舞会,学生们就如现在这般疯狂。

广场的中央是一座高高竖起的塔,传说当年兰皙王子就是在塔下遇见艾西公主,所有人都往塔下挤去,高夜安和随从都被挤散开了,苏慕北被动往前,忽然听得上方的钟响的声音,所有人瞬间止步,抬头,塔上的时钟指向九点,人群自动寂静。

“芳儿快点,哎呀,你慢死了。”

在这样的寂静里,一个声音轻轻浅浅从后方传开来,明明是柔和无比的女音,却像是千斤的重锤,穿透周围清冷的空气,一下下重重落下来,仿佛要把人敲到粉身碎骨。苏慕北身子不由自主发颤,连指尖都颤抖不已,心里如急鼓一般砰砰直响,他深深吐出一口气,霍然回头。

烟火瞬间齐放,在人群上空绽放成大朵大朵炫目的花朵,人群开始沸腾,他只是站在那里,呆呆站在那里,周围人群涌动,他被挤得东倒西歪,脚步却像是钉住一般,半分都不曾移动。

前方三米之遥,一袭纤细的身影,胭脂红的大衣,漫天的烟火璀璨夺目,碎金子一般纷纷扬扬落下来,七彩的灯光,莹白的雪地,她微微扬起头,看着绽放的烟花,唇角展开一个温婉的弧度。没有悲伤,没有哀凉,完完全全温婉而暖人的笑容。

往事如同脱轨的列车,不受控制飞驰过来,那样快,那样急。秋千架上小小的人儿,她身上浅淡的香气,脸上温婉动人的笑意,滚落的泪水。有什么东西慢慢划过心底,尖锐刺痛,这么多年来,他都不知道痛是何种滋味了。他轻轻脱口而出:“谷衣。”

那个刻意遗忘的名字,就那么轻轻的唤出来。

女子慢慢看过来,他不自觉屏息,她的视线缓缓扫过他,没有一丝惊讶,没有一秒停留,她的脸上笑容依旧,视线最后落到身边的女伴身上,笑意盈盈。

“芳儿,传说兰皙王子就是在这里与艾西公主重逢呢。”



明明短短的几秒钟,仿佛经历了千万年的时间。



天空的烟花仍在绽放,红橙黄绿青蓝紫,缤纷炫烂,那样美,又是那样绝望,穷尽一生的璀璨,依稀有模糊的记忆随烟花的余烬落下来。

“苏慕北,我们会这样幸福下去的对不对?”

她嘴角含笑,眼底却蕴了星星点点的不确定,其实连她自己都知道,这样的幸福,可能穷其一生就只有这一瞬间,幸福到了极致,反而生出一种铺天盖地的绝望。

“对,我们会这样幸福下去。”

他含笑回答,眼里水雾开始弥漫。她的笑颜在弥漫的水雾里像是镜中的花,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怎么抓也抓不住。可是明明她就在跟前,他的手掌甚至可以感知到她脸庞的温度,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呼吸,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完完全全找不回了,穷其他一生的力量,都找不回了。



找不回了,直到现在,他才明明白白的知道,真的,真的找不回了。

岁月流转,那双眼睛依旧澄澈明亮,不染尘埃,连前尘往事都完全的消弭了。





记得要忘记忘记,我不断提醒我自己,却依然记得相遇那天你的眼睛里,有我找了几世的记忆。

相遇那天溢着微笑的你,轻轻的敲碎了我心中的冰,那个微笑,还是很美丽,只是在里面找不到我的身影。



他没做到的事,她做到了。

她忘了他,真的忘了他。

那么多的前尘往事悲欢离合,原抵不过岁月流转,那双眼睛里,再找不到过往的记忆。在这个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城市,他遇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四肢仅有的一点暖意慢慢流走,半分不留,他站在哪里,如同冰雕。

有冰凉的东西慢慢落下来,雪舞佳节,他们相距三米,此去今年,最终成了他和她之间的距离。烟花还在绽放,雪舞宴,所有人脸上喜气洋洋,连音乐都是激动人心的,有小孩子的声音传来:“雪花好漂亮。”

他慢慢笑起来,轻轻仰起头,有白色的雪花落下来。冰凉的雪花落到脸上,又静静融化掉,变成细小的水珠附在皮肤上,冷入骨髓。

下雪了。



“舞伊,下雪了,真的下雪了。”

舞伊看着晨芳手舞足蹈的样子,仰起头,雪花静静飘落,如无数白色的花瓣,仿佛有清幽的香味随雪花落下来,大脑一疼,有细小的碎片飞过眼前,却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她轻轻叹口气,不再去想,伸手接住落下的雪花,脸上亦浮起欢喜的笑容,手不由自主放到鼻尖。晨芳看她的样子,笑歪了,“笨蛋,雪花怎会有香味。”

舞伊也觉得自己傻气,摇摇头。

雪下得更急了,所有人脸上现出无比欢喜的神情。

“兰皙王子要显灵了。”

雪舞宴上听雪落,纵使黄泉亦相逢。

晨芳笑着说道:“雪舞宴受了兰皙王子的庇佑,如果在雪舞宴上遇上下雪,定然会有情人受到祝福,在雪舞宴上相逢,得到圆满的结局。”



相逢,圆满的结局。

有低低的呜咽声溢出,苏慕北脸上依旧笑着,那笑容如同被寒冷的天气冻结住了一般,不会凋零,亦没有温度。

他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只有落雪的声音,轻轻的,柔和的。

愿得一人同白首,闲看庭前飞雪落。

他曾经无比坚定对她说:“从此以后,我们一定可以一起听落雪的声音。”

这样久了,终于得以在一起听落雪的声音,万人涌动的广场,三米之遥的地方。

一瞬间万千的思绪铺天盖地闪过,酸涩的,刺痛的,不甘的……所有的一切都在那轻轻浅浅的笑容里消失了,那样的笑容,如同雪花,干净纯澈,又仿佛隔世的烟花,欢喜中无半分的悲伤,这样的笑容,后来的重逢中,也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

他艰难转过头,有冰凉的液体在他转头的瞬间掉落。



忘了,开心了,幸福了,就好了。



两个人之中,有一个可以重新活过,就行了。

飞扬的雪花把周围的喧嚣隔离,人群的笑脸像是隔了一层玻璃,看得清清楚楚,却碰不进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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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鹅

    天鹅

    温亚军,现为北京武警总部某文学杂志主编。著有长篇小说伪生活等六部,小说集硬雪、驮水的日子等七部。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庄重文文学奖,《小说选刊》《中国作家》和《上海文学》等刊物奖,入选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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