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临时起意,但是安排得也极妥当。去的地方是一家西餐馆子,老板却是个旧式的人,穿长衫,戴一副金丝边眼睛,倒显得分外儒雅,亲自过来招呼:“欢迎欢迎,里面有雅间。”又说:“请两位稍等一下,今天客人太多。”因为苏慕北此行秘密,所以并没有人知道身份,大概以为是平常的富贵人家。
谷衣咬住唇偷笑,吃饭还得等,这对他只怕还是第一次吧。苏慕北愣了一下方道:“不妨事。”
雅间布置得很讲究,墙上挂了一幅画,画上飞瀑激流,像要直溅下来,无形间觉得凉意袭来。桌上有雕花银制烛台,上面插了新的蜡烛。临窗是一株石榴树,枝头缀满小小的石榴,密密麻麻,像是满树的小葫芦。窗子外面是一个庭院,院里花木扶疏,十分好看。从树的缝隙可以看见太阳低低挂在天上,又大又红,一点一点往下沉,终于完全落下去,天色一下子暗下来。
两人回到桌旁,桌子底下有一个暗格,里面放了火柴。苏慕北也不叫人,自取了火柴,轻轻一划,幽蓝的火光亮起,把烛台上得三根蜡烛一一点上。窗没有关,有风吹进来,一下子吹灭了。谷衣起身关了窗,没有坐回位置,走到苏慕北身后,把双臂放到他肩上,慢慢搂住。
苏慕北画亮了火柴,柔声问道:“怎么啦?”
谷衣摇摇头,影子投到墙上,才想起他看不见,轻声说:“别点,只是想抱抱你。”
苏慕北闻言停住,放任那根火柴在指间燃烧,慢慢得火光越来越小,终于熄灭,剩下幽微的星光。谷衣从后面吹了口气,那幽微的星光也消失了,空气里只剩下有淡淡的磷火味道。她把头靠到他肩上,有温热的泪水慢慢爬出,止也止不住。
屋里很黑,夏日里太阳一下山就黑得极快。门外便衣的近卫以为出了什么事,敲门叫:“少爷,夫人。”
苏慕北咳嗽一声示意,轻声问道:“谷衣,究竟怎么了?”
她说不出话来,从寺里出来后,心里一直空得发虚,让人隐隐生了一种恐惧。
“谷衣,我们得命由自己做主,不要相信那些。”
苏慕北在寺里就已经发觉谷衣脸色不太好,当时心里有事,也没怎么在意。现在她俯在他肩上,无声哭泣,泪水像烙铁,一路烙进他心里。他不敢动,害怕一动,她就再止不住哭出声来。
幸好敲门声响起,谷衣忙背过身去。侍者端了餐盘进来,细心取了火柴,把蜡烛一一点上,静静站在一边侯着。
两人都吃得很少,这久以来谷衣胃口一直很好,吃得这样少,倒是第一次。苏慕北知她心里难受吃不下,也不多说,只想赶紧想些法子逗她开心。用完餐,谷衣起身到洗手台净手,苏慕北在庭院等候。
情报组组长陆怀有急步走来,脸上掩不住的兴奋之色,压低声音禀报:“苏帅,齐家堰攻下了。”
庭院里笼着淡淡的红光,有茉莉的香味袭来,晚风微凉,那风像是一直凉道心里去。在灵宝寺的时候已有人来报说即刻可攻下齐家堰,真正攻下了,却有种莫名的空,心里生出细微的烦躁。
齐家堰三面临山,易守难攻,素来有天险之称,是定北的门户,攻下齐家堰,就可以长驱直入定北地界。中午收到前线捷报的时候,情报组的众人都是喜不自胜,飞快向苏军各部传达捷报,陆怀有早接线落霞城的情报人员,委婉透露了将要胜利的消息,自己立刻亲自赶来,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苏慕北,他今天来还背负了数位幕僚的重大委托,正待说,就见苏慕北神色一暖。
陆怀有心下一惊,他是苏军旧部,当年保护苏慕北赴洋求学,回国后又一直全心扶持少主,苏慕北一向当他是长辈,老一辈的除了林源就是对他感情较为亲厚,他一直以来掌管情报事务,所以到并不常在苏慕北跟前。刚才他报告齐家堰大捷的时候,苏慕北眉都未曾挑一下,嘴上不说,心里暗自赞赏这位主子益发沉得住气了。看到苏慕北脸上的变化,顺着视线望去,就见一个纤细的女子漫步走来,一瞬间他已明白这女子必是谷衣,走上一步道:“夫人。”
苏慕北道:“这位是陆先生。”
谷衣含笑叫道:“陆先生。”
陆怀有见不是说话的时机,就告退了。隔了好远回过头来看庭中的两人,眉紧紧皱起来。
谷衣直到陆怀有的身影不见了,方仰起脸笑道:“好了,我们去逛逛。”怕他反悔,又说:“你答应过的。”
廊檐上挂了灯笼,红灿灿的光射下来,她的笑容益发娇俏,温软动人。一双眸子亮如星辰,让人不敢直视。苏慕北心里一颤,那样的笑容,因为太过美好,所以时刻害怕着失去。
他牵起她的手,“走吧。”
大街上人出乎意料的多,数位便衣近侍紧紧跟在四周,悄无声息隔开周围挤挤囊囊的行人。
苏慕北一边护着她往前走一边笑道:“真巧,今天是落霞城一年一度的烟火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