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运气好,一路平安无事到了水潭潭面。卫青在即将接近水面之时,先以灵识感知探测一番,确定劳、杨二人的具体位置,随即有意避开他俩另找到了一处较为偏僻的所在,这才无声无息地冒头蹿了上去。他以气罩护身,这时候撤去真元,全身自然完好如初,连头发也没弄湿一根。上岸后依旧如先前那般潜伏在暗处,默默观察劳、杨二人的举动。
只见劳杉与杨不满上得岸来,似乎刚刚歇回神来,这会儿也已经撤去了气罩,正在岸边流连忘返,不住徘徊。两人四只眼睛尽在潭面逡巡,透着百般的不甘与愤怒。一边注视潭水动静,两个人兀自不住拍打身前身后的衣袖衫角。原来适才两人于千钧一发之际逃出生天,虽然溜得极快,可是那碧眼寒蟒所制造的寒气何等厉害,两人纵有真元护体,也被那寒气带到了一些,纵然不至于伤及肢体,但衣服上难免结下了一层冰棱之物。这时候离开水潭,冰棱却仍然挂在身上,稍一拍打,稀里哗啦的落满岸边一地,场面极是滑稽。卫青看得好笑之极,险些儿笑出声来。
那杨不满出力最多,这时候心情也远比劳杉恶劣,却见他满嘴的污言秽语,愤愤骂道:“一条臭蛇儿,费了老子好大力气,却连蛇毛也没捉到一根。无论如何这口恶气也咽不下去!”抬手看看自己两个手掌,刚才由于发功过度,此时又红又肿,更有一丝火辣辣的感觉迟迟不退。劳杉百忙之中也没忘记将自己玉山教镇教之宝的冰蚕丝网收回,这时候里里外外查看一番发现并无破损毁坏,心中松了口气,便好言安慰道:“杨兄无需生气,咱们刚才虽然吃了些小亏,但以我的观察,这巨蟒也并非无法收拾。只不过你我须得想一个万全之策,这样才不至于两败俱伤!”杨不满甚是不满,说道:“我杨某人成名已久,从没吃过这般大亏,如果传扬出去,你叫我今后如何做人?再者,我今天为你劳兄出的力气不小,可也着实辛苦得很啊!”
劳杉心下寻思,若再吝啬不出,只怕此人一怒之下拂袖而去,自己未免少了一个得力的帮手,一咬牙,先将冰蚕丝网收回袖中,随即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小玉瓶来,说道:“今天全赖杨兄出力,姓劳的先此谢过。现奉上我玉山教‘百灵丹’一瓶,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万望吾兄笑纳之!”说着扬手掷了过去。杨不满伸手接过,一愣之下,不禁心花怒放。须知这百灵丹乃是专治身体伤痛的良药,莫说一般肌肉皮肤之类的外伤,即使骨断筋裂、五脏受损,这“百灵丹”也有极佳的救治功效,实在是修真士保命延岁的极佳选择,论珍贵程度也仅次于帮助功力提升的那些药物。待杨不满小心翼翼地将百灵丹贴身放好,劳杉淡淡笑道:“刚才这一点点挫折,在你我而言其实不算什么,只要最后能够擒获碧眼寒蟒,这一切代价都会有所回报!”杨不满正在高兴头上,说话当然也就客气了许多,道:“一切但凭劳兄吩咐,我姓杨的这下反正是舍命陪君子了!”劳杉淡淡笑了一笑,点一点头说道:“如此甚好,其实在下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办法,不如你我先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商议不迟!”杨不满自无异议。当下两人身形一晃,几个起落,疏忽间便化作两条残影迅速消失在了茫茫林海之上。
卫青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托起下巴沉思:“这两个人一心要捉那碧眼寒蟒,看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唉,可怜那条大蛇,本来好端端地在此修行,却偏偏难逃劫数遇到了这两个瘟神,看来这次铁定要被捉去入药了!”对那寒蟒,不自禁地产生了一丝同情之意。但苦于想不出一条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来,也只有望潭兴叹了。
转身离去前,想起来这寒潭的初衷,却还没有捉几条寒潭特产的白鲈鱼回去做下酒菜。于是便又稍稍耽搁了一会儿,以便设法捉鱼。在村民眼中可遇而不可求的寒潭白鲈鱼,对于卫青这种修真士来说倒也不算难捉,他依旧以气罩护体,潜入水潭下面数丈深处,寻找白鲈鱼的踪迹。果然不多时便有所发现,他毫不犹豫,出手如电,不一会儿工夫便甩了七八条大鱼上岸。因为知道潭底有碧眼寒蟒,倒也不想惊扰了这凶悍灵兽,因此抓到想要的下酒菜后,上岸找了一根长长的野生山藤将鱼嘴穿成一串,当即扬长离去。
月明星稀,晚风徐徐。在山崖一侧比较平坦的位置,卫青一个人躺在柔软芬芳的一块草地上,身躯微微起伏,醉意朦胧。
傍晚的时候,他提着一大串从寒潭里捉上来的白鲈鱼,如期前往村中那猎户萧岩家中赴约。萧家大嫂本已炒了几个好菜,一家大小静坐着等待客人上门,萧岩大叔还将自己藏了好几年的一坛美酒也端了上来。村里人质朴坦然,卫青提着珍稀美味的寒鲈鱼上门,萧家也不跟他说什么客气话,萧家大嫂自然而然地接过草藤,转身去往厨房灶台精心整治。卫青则被萧岩大叔一把拉到桌前坐下,给他碗中斟满美酒,举碗畅饮起来。
待到萧家大嫂将两尾烹制得异香扑鼻的寒鲈鱼端上桌,卫青和萧岩大叔已然喝得面红耳热,两人均有了三分醉意。
萧岩大叔趁着酒兴,眼睛直瞪着卫青,一本正经说道:“卫小哥儿,你萧老哥有一句话不吐不快,你听了可别生气啊!”卫青说道:“萧大哥但说无妨!”萧岩满脸严肃,说道:“卫青小哥儿,我看你也算是一表人才,怎么却至今尚未婚配啊?是不是没有看得上眼的姑娘,要真是这样,我请周围乡邻帮你物色一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便是!”卫青不禁略显尴尬,支吾道:“倒也不是我眼界高……实在、实在是缘分未到的、那个缘故!”萧岩一拍大腿,慨然说道:“年轻小伙子究竟脸皮子太嫩!啧啧,我跟你说千万不要害羞哇,相当年我和你家嫂子,要不是我偷偷把她的衣服藏起来,我俩焉能有今日?”萧家大嫂脸上有些挂不住,狠狠白了丈夫一眼,嗔道:“死鬼,就你好意思说这些?”那八九岁的女娃儿萧琴天真烂漫,诧异问道:“爹爹你为什么要把妈妈的衣服藏起来?她没衣服穿,难道你还不快些儿躲开吗?”在她小姑娘的眼里,赤身裸体俨然是人生头等大事,却又哪里知道当年两个青年男女那一场风花雪月、抵死缠绵的青春往事?
萧岩大叔忆起当年少年轻狂的旧事,不禁得意大笑。萧家大嫂亦是眉目含春,娇羞无限。哪知偏生那宝贝女儿萧琴具有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执著精神,继续追问:“爹爹你说啊,你偷走了妈妈的衣服后,妈妈不冷吗?她有没有骂你呢?那你有没有把衣服还给她……”下面的话没说完,已经被萧家大嫂夹了一大块美味的鲈鱼肉塞住小嘴,似笑非笑道:“小冤家,你莫再问了。总之,总之你要好好谢谢你爹爹!”说罢夫妻俩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卫青歆羡无比,只觉得人世间再没有比一对男女真心相爱更美好的事物了。不论用什么样的方法,也不管这对男女是否为俗世所接受,只要他们最终能够走到一起而相濡以沫,人生可称无憾焉。自然而然地,他眼前又依稀出现了师姊宣若芷的身影,那明如秋水的眸子以及翩翩脱俗的倩影,只要一想起,就立刻会在他心中激起千层波浪,久久难以平静。在他而言,对于宣若芷向来奉如神明,当然绝没有半点猥琐不敬的想法。他只要宣若芷愿意用理解的目光真诚凝视他一眼,便觉得心满意足了。可是这一简单愿望,比之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阵阵夏雨雪的传说,似乎还更遥不可及一些。
从卫青沉默不语的表情中,萧氏夫妇似乎读懂了一些什么,他们不禁感到万分歉意,悔不该提及当年往事,看来这少年也定然有着一段伤心至极的故事,否则也不会如此黯然神伤了。萧岩夫妇均是善饮之辈,不欲卫青沉湎在往日痛苦之中,于是连连举杯劝饮,盛意拳拳。卫青痛到极处也有些自暴自弃的味道了,索性放开胸怀,来者不拒与他们一碗碗地拼酒。
到席散人去离开萧家大门时,卫青居然显得有些脚步踉跄,步履沉重起来,不过他还是毅然拒绝了萧岩夫妇挽留住宿的好意,执意独自一人沿着羊肠小径向后山行去。一个倔犟而孤独的少年身影,就在这样缓缓消失在了那对善良村民的视线中。
带着微醺醉意,卫青独自徘徊在山间小路上,一直走上了山峰阒寂无人之处,这才任由身躯软倒在地。
天地之间,便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