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无边的晕眩袭来,我强撑着虚晃的身子,面对一片并不陌生的黑暗,我的声音空洞而无力:“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我知道,我们已经对不起夏家,对不起大哥,这些年……”女人颓败地放开手,我的身体因失去支撑而险些跌倒,耳边传来急呼,手臂被她再一次扶住:“阿锦,你怎么了?天!你……你的眼睛?”
紧咬着干涩的下唇,我逼着自己不可以就此晕过去,嗓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让我和他说话,我要和夏弛维说话!”
女人并不回答我,只是加大扶持的力道,声音颤抖地问:“阿锦……你告诉婶婶,你这是……怎么了啊?”
“婶婶……”嘴角嘲讽地勾起,我紧盯着一个方向,24年来第一次用如此激动的语气说话:“你从来就不会觉得良心有愧吗?当年夏弛维将我们赶出夏家,利用所谓的法律手段,剥夺了爸妈和哥哥留给我和尚尚的全部遗产时,你这个婶婶在哪里?这些年来,我和尚尚狼狈地逃离那个夏家笼罩的城市,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相依为命,你这个婶婶在哪里?尚尚7个月的时候,我因为工作太累晕倒,那个保姆卷走了仅剩的钱,将尚尚闷在床上差点没命的时候,你这个婶婶又在哪里?你们夫妇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哈,你们是天生的演员,可是我是一个野种啊,从来没有人教会我怎么陪你们这些人演戏!”
我近乎残忍地在控诉她的每一条罪责,但明明心里有多清楚,这个女人,只是可悲地跟错了男人,而我却借着这样尖锐的怒骂来发泄自己这些年来的所有苦痛。
她的哭声从压抑的呜咽渐渐加大,我还不肯停歇,像是恨不得将心理压着的难过和不甘统统倾倒在这个女人身上:“现在你问我怎么了?哈,婶婶,我告诉你。”偏头对着前方无尽的黑暗,我轻扯僵硬的嘴角,柔声道:“我呀,快死了,最好的结果,也会瞎一辈子,因为我的脑袋里有一颗种满仇恨的瘤!”
苏映猜错了一点,我的不会报复,只是因为那里面只牵扯到我一个人的得失,但如果有人伤害了我身边的人,那么我不仅会报复,还有很彻底!
夏弛维,就是这个如果里的人。
“阿锦,你别这样……”她的嗓子已经嘶哑,扶着我的手掌在轻轻颤抖,“我们这是造孽啊,你们都还是孩子……”
孩子?
苦涩地闭上眼。
我,早就没资格了吧。
哥哥被撞得面目全非的脸,冰冷的身体,僵硬的四肢……嫂嫂难产时压抑而痛苦的呻吟,哭倒在哥哥尸体上的虚弱背影,大出血时几近绝望的眼神……尚尚不安的小身子在我的怀里挣扎,仿似感应父母离世的凄厉哭声让在场的许多人止不住跟着落泪,一个有些年纪的护士走上来说,孩子,你这样的抱法是不对的,婴儿会难受……
孩子……
夏锦,十九岁的时候,就一夜成长为大人了。
情绪的爆发几乎抽走了我所有的力气,我挪动着倚靠在门上,放柔声线:“给他打电话……算是你的赎罪。”
后来我就常在想,为什么每次遇到事情,待在我身边陪伴的,从来就不是江年川,但这个常想总会被他霸道的吻打断,他说,阿锦,我没法那么神通广大,但是,我爱你。
就是这个理由,让我一直坚强了下来。
纪轩很镇定,只是让我安心休息,他摸着我的头发,温柔地轻笑出声:“我很高兴,阿锦,你能想到我。”
他匆匆地出了门,我的心里却有些恍惚,我该如何告诉他,所有的事情,我最不愿的,就是让他参与进来。
我无法给他任何承诺,包括这个破败的身体。
15分钟前,夏弛维一向让人厌恶的声音透着无法捉摸的意味,随着电话线路传来:“夏锦,夏岑尚能不能活,关键是你的态度,我要你手上的股权,后天中午12点,我们面谈,地点我会通知你。”
然后威胁地警告:“要不要报警也是你的自由,但留不留下那小鬼的命就是我的自由了。”
今天的事情太多,我的身体负荷已经到了极限。
瘫软在床上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手机在床头震动,不知道是因为眼睛还没有恢复还是天色太暗,屋里漆黑一片,摸索着按下接听键。
熟悉的清冷声音像是隔着千山万水,终于来到了我的耳边。
江年川在电话那头的嗓音有些沙哑,却格外轻柔:“想我了?”
没有问他,明明只是一个相离不远的城市,为什么他要那么久才能回复这个电话,我只是在黑暗中乖顺地回应:“嗯,很想。”
轻笑声响起,让我一直晃荡的心慢慢地回落,然后彻底安静下来,这种流离许久后总算安定下身心的感觉,是韩山南的精明,悠然的冷持,纪轩的安抚都无法带给我的。
“宝贝,我明天晚上就回来。”他的心情很愉悦,尾音轻扬。
我的心间却微微一滞,什么时候起,他的一声轻笑都可以让我心神安定了呢?
“江年川。”我语意稍顿,终究只是说了一句:“我想睡觉了,晚安。”
只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吧,他那边或许是风和日照,不同的国度,不同的风景。我和他总是会相隔那么大段的距离,触摸不到的,已经不止是彼此的体温了,还有彼此的轻绵的呼吸。
就像过去的1800多个暗夜里,尚尚在小床上睡得安详恬和,我却仍然惶恐他的呼吸会突然消失,就像爸爸妈妈,就像哥哥嫂嫂。
曾经一抬眼就可以触摸到的温暖,一夕一朝间就被全部没收,那种无尽的迷茫惶恐,我该怎么告诉电话那头的他?
告诉他,可不可以不要离开,可不可以不要理会我的健康,可不可以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直到,我也失去呼吸的那一瞬。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一个悲剧人物,可以肯定的是,谁也不会允许我成为悲剧。
即使,破败的不只是身体,还有扭曲的性格和迷惘的心。
早上起来习惯性地半睁着惺忪的双眼,走到隔壁,打开贴着巨大海绵宝宝图案的蓝色房门,催促道:“尚尚,起床了,妈妈送你去幼儿园……”话音在触眼那床整洁的床铺时倏地顿住,深秋清晨的阳光尤带着昨夜露珠干净的气息,洒在水蓝色的被套上,浅浅折叠出温暖的痕迹。
尚尚……已经离家17天了。
记忆里,我们从未分别那么久,而是一直彼此相依,不离不弃。
事实上,他早已成为我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刚开始那些日子,我也曾经想过要把他送进孤儿院,等我有能力再接他回身边,但每次看见那张酷似哥哥的小脸,那抹心思便会淡掉,或许再等几天,等尚尚断奶。
请来帮忙照料的阿姨是有经验的老人了,她们都说这么小的孩子离不开母亲。
即使我并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一个完全不懂得如何养一个婴儿的19岁女孩。
但还是决定再等等,等尚尚会爬,等尚尚长牙,等尚尚可以歪歪扭扭地走路,等尚尚可以口齿不清地叫“妈妈”一等再等,直到工作终于稳定,尚尚也没有离开过我身边。
多奇妙的缘分呢。
那个因为我的抱姿不对而嚎啕大哭的幼小婴孩,已经5周岁了,可以跑,可以跳,可以唱歌,可以写字,可以跟我顶嘴,可以帮我接电话……
他是,我的尚尚。
洗脸的时候,欧阳打来电话要我进行例行检查,我这才记起已经放了他不少鸽子。
自从和江年川重逢直至再在一起,就下意识地避免谈及我的病情,虽然清楚地知道他办公室那排数量客观的原文书籍不少是关于脑科疾病的,他每天抽空认真翻阅的也是不同国家不同脑科专家的著作,但我还是尽量减少了身体检查的次数,毕竟,这些都没有多大意义了,我不知道江年川是否清楚我的小心思,但即使知道了,也不会说些什么,我的别扭个性,他向来很清楚。
取过牙膏粘到牙刷上,边漱口边敷衍着挂了电话,清新的柠檬味蹿入鼻腔,竟隐隐地从胃部泛起一阵恶心,我难受地对着洗脸池干呕不止,但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直到空空的胃部剧烈地痉挛生疼,才满身大汗地撑着池壁,抬眼,镜中的人,有一张苍白的脸,病态的脸色将清秀的五官衬得更加单薄,瘦小的骨架掩在宽大的睡衣下,仿佛一阵风便可以将它吹倒,眼神微闪,停在几根淡了颜色的头发上,它们交杂在其他的乌黑之中显得尤为刺眼。
夏锦,真是一个破败的身体。
不可否认的是,很早的时候,我就已经很喜欢他了,这个男孩陪着我成长,直到现在终于成为拥有宽阔怀抱的男人了。
江年川,或者,我是真的,很爱你。
纪轩说,秦先已经和夏弛维达成交易,明天中午会带着尚尚来跟我见面,直到我签定股份转让的协议,条件是事后夏弛维不仅会给他1000万,还会送他和苏映出国,所以,对我们而言,明天会是一场艰难的恶战。
他一直表情温和,并不见一丝忧虑,想来是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之后又温言吩咐我好好待在家里,注意身体,便开门离去。
悠然则在电话里解说,警方可以分为两路,到时,一部分跟踪秦先去,并半路将尚尚救下,一部分准备在我去见夏弛维时,随身隐在一旁,以保护我的安全。
我安静地听着他们的计划,明明很完美,但心里却有一股奇异的不安萦绕不去。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一种多么熟悉的奇异感觉,在那之前,它还出现过两次,一次是爸妈出事的那个冬夜,一次是哥哥嫂嫂相继离世的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
只是我从未想过,它会这样来得如此让人措不及防,并一度使我陷入过去五年里从未有过的巨大悲伤中。
半夜,江年川携带着外面浓重的秋意回来了。
我是在半梦半醒间被他的轻吻惊醒的。
微微一怔,我没有推辞,而是将双手从温暖的被子里伸出,借着微亮的月光搂上他的脖子回应。
他身体一凛,随即便一手掀开厚重的被子,修长的身躯紧贴上来,加深了这个吻。
衣料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将暗夜的温度一点点提高。
他的手从我敞开的衣领探入,肌肤相贴时的温差让我的身子跟着微微一颤,他却像是突然回神,懊恼地将脑袋埋在我胸前低叹,撑起身子,温柔地帮我扣好睡衣,拉过一旁的被子将我一裹,连人带被搂在怀里。
清冷的嗓音带上微喘:“阿锦,等你嫁给我。”
无声的笑意染上嘴角,我望进再一次黑暗成一片的视线,轻轻点头:“好。”
他的惊喜随着他慢慢收紧的力度泄露出来。
就让我,任性这一次吧,就这一次。
黑暗中,他的气息淡然轻绵,我却不得不出声打断这一刻的美好:“江年川。”
“唔。”他像是很累,咕哝着回应。
不忍心让他操这份心,我不再说话。
“什么事?”许久,却是他在追问。
深吸一口气,我还是选择告诉他一切,我和他本就不该有任何秘密,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尚尚他,被绑架了。”
他竟并不惊讶,只是轻轻侧身,床榻微陷,知道是他躺在我身边。
声音里不再有任何疲惫:“我知道,昨晚有人告诉我了。”
脸上有微凉的触感,是他在轻抚,我偏过脸,让他厚实的掌心托住我的整个脑袋,像是可以一并托住我的整个人生。
“宝贝。”柔软的唇瓣贴上我的额角,“你做的很好。”
一、起因。
时间:公元2011年11月11日11点11分。
地点:某操场。
人物:某米。
事件:短信风波。
具体案情:奔波在操场上的某米,一面接着手下的电话,一面卡着运动员检录的空隙穿插在各色人群中。终于挂完电话时,手机又震动了,打开一开,显示11点11分有一个未接电话,春心荡漾的某米,赶紧按下回拨键,生怕错过史前最伟大的某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