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汐笑得云淡风轻:“那这次你又遇到什么事呢?”
舞衣把来龙去脉添油加醋地叙述:“可是这个季节,哪里会有苜蓿嘛。”
清汐举起了袖摆,似清风拂面地遮住她的视线:“闭上眼睛。”
舞衣觉得眼睑上一直是明明灭灭的光,直到清汐在不远处唤:“舞衣,你看……”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舞衣都记得那个阳光泛滥的午后。她像见证了一场盛大又华丽的幻觉。那些青木叶片上冒出了水珠,细碎地在风中舞动,降落时碰到青嫩的草尖,就发出一声“啪”响,荡漾出水状的纹路。
她揉了揉眼,看见那片不知名的町绿,自天边如潮汐地变成了苜蓿。清汐就站在这一片苜蓿丛中清浅的笑……“清汐你也来看电影吧。我保证你会感动得泪流满面的。”舞衣蹦蹦跳跳地蹦到清汐前面建议,“只要你人到就可以了,这样整个社团就爆满,嘿嘿。”
“不用了,我不想去人多的地方。”舞衣撅起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电影放映那天,那些苜蓿草起了大作用。苜蓿制成的书签,盛着苜蓿的挂链,装在玻璃瓶的苜蓿精油,烘烤成的苜蓿样酸草饼……无一不受到欢迎。
社长哥哥也跑过来:“想不到我们家的舞衣这么厉害啊。”
“那当然咯。”舞衣骄傲地扬起了头,声音清脆作响。
“舞衣,最近真的辛苦你了。”放映没多久哥哥就感到右肩一沉,扭过头一看,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靠了过来。
无奈地一笑,细微地调整了坐姿让舞衣睡得比较舒服,然后目光重新回到了屏幕上。
最后舞衣是被低吟的女声唤醒的,电影仿佛已经到了尾声。温暖的风中一个穿着白棉布裙的女生,缓缓闭上了双眼。脸上挂着柔软的笑容,但有泪不经意地流下来:“我看见了你……”
渐渐有字体盖住了整个翡翠绿般的画面。
舞衣心中突然好像有细小而微弱的温暖被蛰伏。
电影散场后她跑到山上去找清汐。阳光下清汐的肌肤显得有些透明脆薄,可仍笑得美好:“哎,我又看到你满学校乱跑了,像个野丫头”,“午餐时你是不是把碗里的胡萝卜挑出来啦,你哥哥知道了又该敲你脑袋了”,“体育课你又偷懒,明明让单脚跳一百下的。”
“哇啊啊!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舞衣激动得差点把苜蓿果冻洒到身上。
清汐的眼睛有了柔软的弧度,因为在这里,刚好可以看到舞衣的学校啊。不过他不准备告诉她:“这次来又是因为什么?”
“别把我想得那么笨呀!”舞衣嘟哝了一句,又献宝般地举起了一个盒子,“铛铛铛锵!这可是舞衣小姐我亲自做的哟,你快尝尝吧!”
一口刚放进嘴里,他就微微皱起了眉。舞衣靠前紧张兮兮地问:“啊不好吃么?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清汐看到舞衣的反应然后咧开嘴:“骗你的,很好吃!”
“嗷嗷,被戏弄了~~~”舞衣挥舞着拳头势要扑上去。清汐一个转身悄然立在三步开外,笑得柔软而无奈:“舞衣,我说过你不能碰我!”
心中有突然泛起挫败感,舞衣讪讪地垂下了头:“哦,记住了!”
“呐,回礼!”被夕阳渲染成橙色的樱花,在空中徐徐绽开,透出一丝粉色的柔软,然后纷纷扬扬地掠过了睫毛。
莲池里也铺满粉色花瓣,有鲤鱼顷刻游过来,啄食了一些后又摇曳着尾巴渐渐消失不见。
舞衣突然想起什么:“清汐,你闭上眼睛。”
清汐乖乖照做,舞衣问:“你看见了什么?”
清汐把眼睛睁开浅浅地笑:“红色的一片,就这样。”
舞衣在得证自己属于正常后,露出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就是嘛!能有什么!电影明明就是矫情的文艺片,所以哥哥写的那些去骗骗小女生就好了。我就说我什么也没看到嘛!”
青色的相接的山脉,围绕着浓重的雾气。有个小女孩递给了清汐一个银色的面具,眉目间一闪而过的狡黠,却遮掩不住的柔软无害:“莲泽给的,这个很适合你哦。”
说完转身蹦蹦跳跳就不见了。
清汐拿着银色面具有些哭笑不得,然后瞥见了一旁蜷着身子的舞衣,抱着膝盖头埋进去,膝盖上渗出细密的血色。安静得一语不发,也不知道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又和哥哥吵架了吧?清夕有些无奈地笑笑。
栀子白衣摆落进了视线,舞衣抬起头,对上了如翠色流水静静流淌的笑容。
那一刻,好似所有的无辜委屈都没办法抑制,眼睛立刻湿答答的:“我看到你明明是想朝你笑的,可是……”可是哭得更凶了。
“你会感冒的,跟我走。”舞衣没有起身,清汐不得低下身轻言软语:“怎么了?”
舞衣声音闷闷的像患了感冒:“你是不是也和哥哥一样觉得我很差劲呀。反应迟钝笨手笨脚的,连最基本的小事也弄不好,又非常容易哭…我就知道…”
“其实……”
闻声舞衣抬起了头。清汐把面具盖在了她脸上,他低下头亲吻她的额头。
吻得小心翼翼。如同一片羽毛,轻柔地覆盖上来。仿若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失去了声息。
舞衣仿佛能听到胸腔内跳跃的重音。堵塞在心胸的压抑仿佛都失去了意义,只留有面前的柔软笑容:“舞衣还是舞衣啊,无敌的舞衣呢。”
无论其他人怎么说她灰扑扑的,在他的世界里,她从来都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镇里亮起了第一盏灯的时候,舞衣回去了。
随后就又有人踏进了树林。脚步飘逸,风吹起白衬衣的一角,黑色的裤子没入草丛沾上了些草叶。
清汐看清来人后,明媚的笑容潮水一样从脸上退去:“是你。”
“到此为止吧。”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追上舞衣的时候,她正踩到了石块,猝不及防地向旁倒去。
“你没事吧?”哥哥的声音像绷得紧紧的弦。
舞衣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哥哥觉得有些好笑,然后蹲下来察看伤势:“筋骨有没有伤到?”
“没有,只是外伤没事的。”舞衣根本不想理哥哥,可是看他那么紧张的表情,那些“不关你的事”、“谁要你管啊”之类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哥哥皱起了眉:“像你这种神经大条的家伙感觉多半不准,八成已经扭伤了。”
“又来了又来了,我就是笨怎样啊!”舞衣的声调拔高了不少:“我现在受、伤、了!你还凶我!”
哥哥不说话转过身,以奇怪的姿势撑着膝盖。
“你在干嘛?”舞衣不辞辛苦地绕到面前问,结果得到了哥哥盛怒的一张脸和分贝超标的一句:“笨蛋,背你啊上来呀!”
头侧靠在后脑柔软的头发上,身体轻微晃动。不知为什么,心中涌起了温暖。
这时,哥哥低沉温和的声线悠悠地飘过来:“舞衣,有件事要告诉你。”
“嗯……”
“以后你不要去后山了!”
“以后你不要来后山了!”
同出一辙的话,拙劣得就像事先串通好的台词。
舞衣照例来到后山时,本来灿烂如葵的笑容,却突然有忧伤细细密密地滑过。
她看见清汐和一个可爱女生在拥抱。日光温柔地亲吻过女生的唇角。
眼角灼热起来。有感应的清汐转过头,最终走了过来。舞衣如同被一团光影包裹住,耳畔是从未如此冷漠的声音:“以后你都别来了。”
舞衣伸手把泪水一抹扬起头,从他身后投过的光,直直落入她的眼睛里:“清汐。”
清汐把目光投向远处:“乔乔的小镇发生了泥石流,在那场不能预知的灾难里,她成为了无家可归的孩子。当我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抬起一张洁白容颜说‘我并不难过’,后来我才知道她强迫自己忘却以前的记忆。我终于知道,我并非对谁都能笑笑着过去。”
舞衣阖上眼睛,她似乎听见了心脏在深处开裂的声音。
“你不要再来找我了,过不了多久,我会带着和乔乔离开去寻找她的记忆。”
如果有人看得见,如果抱着膝盖的舞衣看得见。那么,她会知道,有风把清汐的视线吹得东摇西摆,却遮不住有潮湿在双眼蔓延,以及声不可闻的“舞衣,对不起”。
他知道她在哭。他宁愿她哭得像那天一样号啕。也不要她拼命想忍回眼泪,哭得没有一点声音。哪怕其实已经难过得几近窒息。
闻讯赶来的哥哥强行拉走舞衣带回去,她说:“哥哥,原来我和清汐还没开始但已经结束。”
“舞衣,你要做内心盛大的人。”哥哥的话语就像柔软的线头,触到心里,渐渐地凉了心。
第二天,哥哥面无表情地敲开门:“我以后会送你上下学。”
以往每次要迟到时,舞衣就去求哥哥好搭顺风车,可他总是安静地听着,然后微眯起细长的眼:“不行!”舞衣蛮横地顶撞回去:“啊啊啊,不干就不干,还让我期待好久。”
“干嘛突然又好心起来?”舞衣正要发问,就发现哥哥眼带桃花地看过来,舞衣就觉得自己落入了一片湖里,瞬间忘了言语。
“看什么呢,你?”哥哥在舞衣的脑袋上重重地敲了一记。
“痛诶!干嘛男生还长这样的一双桃花眼啊。”
那要长什么样才对呀!”
什么样...就像…就像清汐那样…干净的安宁,像清澈的绿翡翠一般……舞衣坐在后座欢快地摆动着小腿回家。在街道路口转弯时,不期然看见了一张温柔的侧脸,瞬间就呆怔住。
“哥哥,停车,快停车!”哥哥虽然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很快地刹了车。
舞衣在车还没刹稳就急冲冲地跳下去,差点踉跄跌倒。只要看他一眼就好。比几个星期前更加消瘦的清汐,就站在五米开外朝她温柔地笑。
他怎么可以还笑得出来,舞衣好想不顾旁边乔乔的目光,而扑过去和他一起抱头痛哭。
四个人停在了一棵樱花树下,哥哥和乔乔都站得远远的。舞衣的思绪很混乱,她明明有很多很多的话,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清汐只是淡淡地笑:“舞衣你还好吗?”
这句话,比什么都还要让自己难过。
镇上点起了灯,光像萤火虫,忽远忽近星星点点。
清汐带着乔乔离开,舞衣执意跟着他。清汐不恼也不怒,走在前面就是不回头。舞衣亦步亦趋地跟着,委屈地看着前面的清汐,牵着乔乔。那是自己从来不敢奢望的。
心里想说的话,在自己无数次张口的瞬间,看见前面的身影又失去了勇气。
清汐已经走得很远,似乎再也不会回头看自己一眼。舞衣还想奋力地追上去,却被哥哥一把拎住:“好了舞衣,到此为止!现在你必须回家!”
清汐很快就会融进墨黑的夜色里,舞衣终于无助地大声喊:“清汐,我还可以喜欢你吗?”
我还可以喜欢你吗?我还可以悄悄的、不打扰的、独自的、你不知道的、暗地的,喜欢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