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坐到座位上,就被琅川用水笔捅了捅脊背:“喂,刚才你和许烟暖说话了?”顾盛城回过头去紧张地问:“你看见了?”
正在猛抄作业的琅川忍不住一眼白过来:“差点就迟到了,我能看见什么?”
把作业本朝后翻了一页又仿佛漫不经心地说:“我只不过好心告诉你,她现在住在林嘉南的家里。”
顾盛城突然想起刚才烟暖提到了嘉南,他只觉得耳熟却没有想到就是上届的学生会主席林嘉南。有什么就那么缓缓地沉了下去,不听水声不见水纹。
琅川看着顾盛城的脸,放下笔叹了一口气:“我向她告白过呢,你知道结果么。”
粉嫩笑容,桃花颜色,眼瞳里装着深静的琥珀。许烟暖是个引人入胜的女生,她比芭比生动些,可裙子和她们的一样好看。头上别着粉白颜色的莲花发卡,手腕是“哗哗”作响的细长链子,系着柔软缎带的细尖皮鞋。明晃晃的夏季里走来白色蓬蓬裙的鲜艳女生。从校园里穿过的时候周围人都纷纷侧目,那是一种隆重的检阅。
琅川的嘴角抿成柔软的弧度:“我写情书给她。她却把它折成纸飞机,然后扔到窗外去。你不知道,那么多的粉色飞机在风中划出淡淡的白色轨迹,然后就落在了树上。她说‘我也喜欢你呢,就像喜欢其他人般喜欢’。她除了林嘉南,谁也不喜欢。”
“学长,我想除了嘉南,就最喜欢你了。”可是,你永远喜欢的都是林嘉南。
顾盛城望着窗外的围墙,带着波光粼粼的忧伤。
“李姐,今天也谢谢你送我回来。”烟暖对着一辆奔驰车微微弯了弯腰,转身拍打后面的黑色雕花大门:“嘉南,开门好不好,我是烟暖!”
空空的没有人应。烟暖才突然想起林嘉南已经去外省工作两个月了。
她摸出钥匙推开门,一如往昔。院里有个小小的池塘那是她和林嘉南一起开辟的,里面种了睡莲,一片片碧绿的圆形小叶子浮在泻满月光的水面。烟暖记起,在很多个自己睡不着的夜晚,她就光着脚丫牵着裙裾跑来看睡莲。旁边有薄荷绿的葡萄藤和牛奶白的桌椅,搭配很另人舒服。
这个像云朵般温存飘忽的屋,给了自己从小到大所有憧憬过的事物。清澈的天空,爬满的葡萄酒红色爬山虎,有一群飞翔的明艳气球,可以种满向日葵的小院子,或者还有一只不会打呼噜只会撒娇的猫。醒来的时候发现林嘉南在院子里给自己的向日葵浇水,猫已经被喂饱了。
林嘉南给自己买了桃红色的床单、立领的黑色绣花衬衫、水红色纱制长裙,天蓝色的鱼骨头发卡、鲜艳苹果绿色的宽松毛衣、缎带平跟鞋、新鲜的花朵、黑色的陶瓷马克杯、收紧腰身的蓬蓬纱裙、夹竹桃的发簪、大串的水晶项链……林嘉南抱住烟暖说:“我不许你再难过。”他希望能用丰盛的物质来填充她内心的悲伤。
只是这个潮湿的夏天她是如此疲倦。
林嘉南离开后,她总是睡不好。常常半夜听到他在耳边轻语:记得不要吃路边摊,少熬夜,要按时吃药……竟然句句都是叮咛。于是就惊醒过来,再也睡不着。她踢掉了细跟高跟鞋,发间还残留着淡淡的酒精和烟草味,洋红色及膝裙一边的肩带滑落下来。把头埋进柔软的被窝里,轻声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微启,然后落下,嘉南,轻得如同一声叹息。
她永远在门口放着他的棉质拖鞋。想象中,某个空气微甜的傍晚,忽然听到钥匙在锁里转动,门打开他就出现在眼前,换上了拖鞋后就举起自己“呼啦啦”快活地转圈。
她突然想起那时母亲正把一只拖鞋掷在她背上,扇过来一记耳光。她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看见了走进来的林嘉南笑着问:“你要喝汽水么?我给你去拿。”
可最终她还是蹲下了身捂着脸,肩膀抖动伴随着小声的呜咽,然后泪水就从指缝里像日光一样倾泻下来。
林嘉南摊开温润的手掌:“烟暖,我来带你走。”
母亲听到这话后,歇斯底里地扯住头发奔进了一楼最左边幽暗的房间。开始有“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砸在地上,然后有一团东西从窗口朝烟暖迎面掷过来,伴随着尖锐的骂声:“滚,统统滚!”
所有的委屈和无助在林嘉南伸出手的瞬间被揭出最伤感的底色和淤伤。内心的攻防警戒全线崩溃。
烟暖跟着林嘉南离开了小院落,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眼前一直浮现着母亲的身子簌簌发抖,哭泣后的脸庞如雨中被淋落的花的画面,她害怕地问:“为什么我还是看见母亲的悲伤呢。”
林嘉南转过身牵过烟暖的手,然后奔跑起来:“烟暖,这样你就看不见悲伤了。”
烟暖觉得林嘉南的手很凉,她跑得很快,眼前穿梭过了风和时光。然后她轻轻地说:“可是,为什么我却看到了你的悲伤呢?”
整整三天,烟暖都没有来上课,顾盛城觉得,她似乎只是在自己安睡之际才会乘着月光而来的小巫女,在自己睁眼前又坐着扫把回到了专属于她的世界。
他看到烟暖桌上的日历本有日期用蓝色的水笔粗重地涂了一个圈。
第四天烟暖才背着双肩包走到顾盛城的面前,脸庞有点忧伤,抿着苍白而柔软的嘴唇:“学长,你骑车带我去吃牛肉面嘛。”
自己的第一次跷了课,居然只为一碗牛肉面。顾盛城的嘴角扬起无人知晓的一抹笑。烟暖把手环过的他清瘦的腰,在后座不停地乱动,笑声散在风中。
车扭得厉害,顾盛城用力蹬着脚踏,车子终于平稳地滑向前方。微凉的风吹得街边围墙上的蔷薇花摇曳葱郁,她的发丝被吹乱痒痒地拂在他脸上,可以闻到好闻的茉莉味道。他只希望这条街可以那么那么长,长到如心中所想,可就这么一直和她就走下去……顾盛城和烟暖隔着木头桌子各坐一边,在袅袅细烟中,他似乎看到了她的哀伤:“以前,嘉南也会骑车带我来吃牛肉面。”
嘉南嘉南,又是嘉南。顾盛城皱着眉,中间有个纠结。
回去时经过永远鲜艳的步行街,烟暖突然对耳环有了极大的兴趣。她拿着漂亮的它们一一地比划然后回头问:“好着吗好看吗?”
顾盛城才注意到烟暖有漂亮的耳垂却没有耳洞。
有一副耳环,小小的灼灼如花。顾盛城只觉得配着烟暖应该十分好看。
“我怕疼,嘉南也不准。”可是下一秒,她却拿着那副耳环问:“你说我打耳洞好不好。”
亲昵的语调就像她和自己是一对幸福的恋人一样,现在她正在撒着娇央求着自己,要将他们的爱情挂在耳朵上,“好不好”,真好听。顾盛城的心情变得温暖起来。
银白的钉子凿穿了耳垂。“真疼。”烟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微微颤动的睫毛上沾染着一串铃兰花般的小水珠烟暖:“林嘉南,我决心忘了你。”
烟暖问:“学长你说,是不是内心充盈着明亮,只要睁开眼,外面的世界便春暖花开。看到鸢尾花开满整个牧场,独自背包去潮湿的城市,吃到清凉甜腻的西瓜汁,想着心里那个喜欢过的他,就还会笑出声来?”
顾盛城终于知道烟暖一直在打工存钱,然后她就买了一只的大包,装满了CD、巧克力,还有扎着紫色缎带的礼物。然后跳上了哐啷哐啷的火车,想轰隆隆地跑到林嘉南的面前,嘻嘻哈哈,热泪盈眶。可是当她真的站在信封上写的地址下面时,看见那个房间灯光明亮,可打电话过去永远的是冰冷的机械声音:“对不起,您所播的电话已关机。”
烟暖把身子蜷缩在风中,轻描淡写地说:“我就坐在石阶上,眼泪潮水般漫过眼。我望着那扇窗户直到天微微发亮,街道边的路灯也一盏盏地渐次灭了下去。天逐渐透出美好得让人掉泪的颜色。我站起来打电话给他留言‘嘉南,你现在可不可以打开窗户,微笑着对我说晚安,因为我就要走了,真的要走了!’”
那扇窗户一直没有打开。烟暖就独自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很长。路上她仿佛看见开满了紫色的花,代表一切悲伤的事。
烟暖的脸上泪水氤氲,蔓延过后如烙下槐花的印记。
他想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可以勇敢地打上耳洞了。这点痛怎能敌得过长久的伤?
顾盛城终于低下头亲吻烟暖,她的唇齿间残留着草莓的香甜气息。他吻得小心翼翼。仿若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失去了声息。
绿烟暖仿佛晚上都睡得很少,即使是聒噪的公共课堂,她也可以补眠补得香甜,趴着的模样像个小孩。午后的阳光把她的脸晒得红烫烫的,睫毛覆在一起,像疏疏密密的花蕊。左手臂上有突兀的青紫,缓慢恢复了一个星期还没消散。
顾盛城就在一旁替她写笔记,本来在笔记上快速书写着的钢笔猛地一顿,在柔软的纸页上划出重重的一道痕迹。
夜晚中可以看到很多荧荧的眼睛在前方笑。柠檬色的彩灯站在每一棵巨大的树木上闪光,像所有热带花朵一样忘记花期地忘情开放。名叫“树洞绿”的酒吧。
顾盛城进去点了杯“绿薄荷”,清亮得就像块薄荷糖。低浓度的酒精,出乎意料的像糖水一样好喝。
玻璃杯上有水珠,像被很亮的一束光照得悲哀无处躲藏的他的泪一样,无声地落下来。
女子带着猫一样散漫表情,披着凌乱的长头发,眼瞳十分亮,腮红是明媚的桃花色,明晃晃的水钻耳环,窄短的黑裙露出纤长而白皙的细腿,精致的银色高跟鞋。她坐在坐在舞台中央浅吟低唱,声音像是被水面搅碎的月光般幽怨地荡漾,漂亮的笑容在水里暧昧起来。
面对底下蓬勃的欲望她闭上眼,眼睛旁边是深深浅浅的紫色眼影。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经常见到像清晨爬起来洗澡的她,为什么永远不够睡的她,为什么穿得好看的她,为什么面对学校男生的喜欢无动于衷的她。
她可以连续迟到一个星期而不被记过,因为他喜欢她;她可以骄傲地跑来让他翘课陪她,因为他喜欢她;她对自己称呼上有着疏离却和他做着恋人的事,因为他喜欢她。
因为喜欢她,所以心甘情愿不去计较,自己的心低到了尘埃里,以为可以开出明媚的花。可是却忘了,自己不过一直都是一厢情愿而已。
是在公共课堂无意听到的:“你知道那个叫许烟暖的女生,为什么可以打扮得像公主吗。听说她每天晚上都会在酒吧里驻唱呢,据说是嫌弃林嘉南,要另寻新欢了。”
“啧啧,看她样就知道,果然不简单啊!”
“那是……”
宁愿自己没有做出这个决定,宁愿自己失了盲没有看到。那么,还可以欺瞒自己,还相信她是个天然纯澈的、是自己喜欢的女生。
“烟暖…..”有清澈的泪落下掉进玻璃杯里,荡起微小的涟漪后就再也看不见。
“烟暖,你别去酒吧唱歌了。”顾盛城紧盯着在前面奔跑的女生问。
烟暖缓缓回过头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问:“学长,你跟踪我?”
顾盛城带着乞求的语调询问:“烟暖,你可不可以不去了,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多想她眼角闪着明媚的笑意:“好——!”那么,他就相信她并不是那些女生口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