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意深敛着眉,心疼地望着她,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是我不好,都怪我!”说着就要去揽她肩膀,可她倔强得要命,“我不要你假慈悲,你只会欺负我!我要回家!”双手乱捶,在他胸口,脸颊,下颚横飞抓过,他却没躲,有几下堪堪落在他脸上,立马刷出一道道血红。
“都出去!”他愠色蒙面,语气更冷。
大家正不敢违命要离开,一阵沉重的脚步由远及近。
“哟,这是怎么了?”张局一见这架势,脱下帽子,完全懵了般。
贺意深抬头,猩红着眼,立刻凝神镇定道:“没什么,我不小心打破一个花瓶,把他们吓坏了。”
望着还死尸般躺着的赵警司,张局一拍脑袋,扼腕般抢步而来,摇头感怀:“老七,你这下手也忒重了点!看来我这表侄是要在病床上过好一阵了。”
馄饨不乐意了,“谁让这丫吃了豹子胆敢对我们七嫂不敬,你还当他马谡呢!这种败类早该铲了。”
张局尴尬笑笑:“我也没说什么,贪上这小子就当咱家门不幸了。得得,别让他干躺在这儿当标本,赶紧拖医院去吧!省的你们见了窝火!”
“等等,七嫂?”张局回神终于抓住关键词,再细省向贺意深和那个还抽抽嗒嗒的丫头片子。
“你混开!你放手!”祈愿一把擦了泪,蛮横推开他,固执站起来,踩着满地狼藉夺门而去。
贺意深面色凝重,跟着祈愿亦跑了出去,连个招呼竟也未打。
张局望着奋步而去的背影,不由啧啧感慨:“老七这妞,可真够辣的!”
“唉,”饺子很无奈,一声哀叹:“没办法,咱七哥就爱呗!”
“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饺嘻嘻笑道:“哪里是什么千金万金的,我们七哥这是草窠里寻到颗夜明珠。”
“哦~”张局仿佛通晓般点头,脸上却疑幕乍起又问:“不对啊,上回你给我介绍的那个七嫂好像不是她。”
“哪个?”饺子拉开门让几个大汉将赵肃扛出去,不经意问。
“就是……”张局抵着下巴也在回忆,“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的,长得仙人似的,好像还是跳舞的。”
“哎呀,我的张局长,”饺子打哈哈道:“咱七哥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想攀高做咱七嫂的从这儿都能排到咱首都城,我哪儿记得住那么多。”
张局倒也不追问,笑着搪塞而过。
太阳光下,浮尘涌动,祈愿快步大跑,觉得浑身都在冒烟,衣服湿嗒嗒贴在皮肤上,身后的脚步越跟越急,她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弄堂。两边的石库门矮墙上的水泥有些已经脱落,爬满绿色的青苔。
仿佛是再也跑不动,仿佛是再也不想跑,靠着一堵青砖墙,喘着气。
“你别过来!”她侧脸一喝,还是没消气。
贺意深倒真没跟上来,要真想跟上来又岂会跟在她身后那么久?
他叹一口气,轻佻的声音,“不跟上来怎么给你补偿费!”在阳光下饱满而丰诱。
她咬着唇,早在心窝里把他骂了狗血淋头,她真是恨他入骨,可是他就是那么邪恶,邪恶得能抓住她弱处。
她踌躇不前。
“你不开条件我走了。”衣袂翩飞的黑影闪在她眼皮下。他真的转身,“等等,”她就是不争气忍不住。杨柳迎风一般站在日光下叫住他,“我要现金!”
结果贺意深还是给了她一张金卡,期间还好奇:“你做了什么不守妇道的事,让傅觉冬都封你卡了?”
祈愿收起包,不客气:“跟你走太近!”他洋洋一笑,自是不信。
“陪我走走!”他一句话说得利落。
两人踩着发亮的,湿润的青石板上。那是深藏在闹市之后的秀丽古朴。石砌的墙上飘着各家的凉洗衣物,潮湿的空气中还弥漫着洗衣粉的气息。
他忍不住又呼起烟来,夏日蓊郁的气息隔烟飘来。
祈愿不满:“你知不知道香烟是杀手,会要了你的命的!”
贺意深笑笑:“女人也一样!”倒是满不在乎。
“不是每个女人都这样的。”祈愿反驳,视线顺着他的流水般的下颚而去,却惊异瞧见他颈部赫然凸显的几道抓痕已经泛出血红,触目惊心。她心里一个羞愧,讪讪低头,很轻的说:“对不起,你痛不痛啊?”
贺意深吸了口烟,冷瞥她,“少来!”
夏意绵绵,蝉鸣树间。
“喂,”她突然抬起胳膊蹭他一下,随意开口道:“贺意深,问你个问题!”
他呼出烟,“别是感情问题就行。”
“为什么?”
他斜睨她一脸无辜,叹息道:“因为女人是这世上最麻烦的动物。”
祈愿不满反驳:“那你们男人就是这世上最爱找麻烦的动物。”
他似乎被她逗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瓦蓝瓦蓝的天空飘着绵绵白云,绿荫下一篇碧幽恬静。
她望着蓝幽幽的天,双腿凝住,还是开口:“你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他回答得竟如此干脆。
“骗人!”她惊骇,瞪眼:“像你这种纨绔子弟,别骗我说你从小到大都没喜欢过人。”
贺意深用眼角扫了她一眼,脸上的笑渐渐收住,默默吐出一阵烟,没搭理她,仿佛陷入别的沉思中。
祈愿望着他,他的侧容真的很好看,尤其是眼睛,形状完美,很深的双眼皮,瞳色很亮,仿佛浮着一层薄薄泪膜,晶莹透亮。
也许是因为重瞳,他的眼睛比一般人要黑,要亮!
傅觉冬是一种深幽内蕴的俊雅,而他却有种烈日般的销魂。
“当然喜欢过。”他的眼微微觑起,仰面朝那赤红的暮云深处,然后语气骤然变得决绝:“不过我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果断决绝说道。好像有些不悦。
祈愿有些不乐意。贺意深就是个捉摸不定、喜怒无常的怪人。
她不再看他,仰头望着天空,兀自喃喃:“我没有喜欢过谁,苏烟一直告诫我不要相信任何男人。她说这世上三件东西是绝对不能相信的。”祈愿掰着手指:“男人的承诺、男人的感情、男人的理由!”
贺意深摇头笑起来。
“你别笑,她不是愤世嫉俗。小烟很可怜,她交过很糟糕的男朋友,第一个骗她上床,第二个甚至还打她!”
贺意深拈着烟,沉吟着一阵,然后开口:“阿让会好好对她的。”
祈愿咬了咬唇,轻声道:“你们这些从小有爹疼娘爱的孩子不会明白我们的。”脚边的青草苔藓散发出一阵幽媚,同时并发出一种清芬之香。
总觉得他有些疏神,根本不在听她说话,整个心思也不知道搁在哪儿。祈愿有些不悦,“你到底听没听见我说话!”
贺意深应一声,透着种心不在焉,垂着眼,目光落在她的鞋子上,白色的鞋面上,停着一只蝴蝶状的装饰,一双小脚,俏丽可爱。
贺意深掀动唇角,“祈愿,”他赫然叫一声,目光凝睇着眼下的石台路,面色蕴寒,字正腔圆道:“我对你,不感兴趣了!”
祈愿神色一愕,竟是震骇住好一阵,挪了挪唇,不知道用什么话回他。只觉得风马牛不相及。
“再见!”他走得那样干脆。
她甚至凝伫许久才意识过来。
再看天边,将暮未暮,胭色的天空渐渐被一片阴色覆盖。她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流浪在街头。
是啊,她马上就不再是傅太太了,他自然不会再对她有兴趣。
祈愿终于缓过神,她手里还捏着贺意深给她的金卡,漉在潮湿的空气中,至少她还有钱,她没有吃亏不是吗?她扶着墙往前挪。
沿着雨滴,她踏上青灰色的台阶,一格又一格,一节又一节,像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回廊。她觉得这一天都太恍惚荒谬。她竟是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许她不该突兀问那些问题,可是她该问谁?其他女孩子可以问妈妈,可是她没有妈妈。
雨朦雾胧中,她听见不远处有人在拉二胡,兴许是乌衣巷口卖艺的人,清润的嗓音,咿呀悲凉,一下子,仿佛踩着柠檬,酸到她心里,她累得坐到很高很高的台阶上。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块潮湿的抹布。她想回家,可是哪里是她的家呢?沈让*着小烟住进了医院,她们的那栋公寓也被房东租给别人。那回傅家吗?再去看那些古老的家庭影碟?
不行,她撑不住了,她不能看他,即便是小时候,即便只是映像中,一看,她就受不住。她有时候会想父母,受委屈或者不知所措的时候,别人有母亲可以开导,有父亲可以保护自己,可是她祈愿没有,她只有自己,只有钱能保护尊严。那张卡在手里近乎被攥得变形。
世界那么大,可是她祈愿应该去哪里呢?
环着两只细弱的手臂低着头呜咽干泣起来,身体一张一缩在烟雨中颤抖。
“祈愿……”男人饱满清润的声音像一滴寒冰滴落在她耳畔。
祈愿仓惶抬眸,铅色的云、青黛色的天空浮在眼前,仿佛一场古老的黑白电影,追忆着似水年华,编织着光阴的格局。
贺意深,他是跳出那黑白胶带的一抹亮。他的眼睛亮得发烫,那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凝炼*人。很多年后,每当想起那一幕都让她骤然心痛。
她婆娑着眼仰望着他,旋尔意识到自己满面泪痕,猛地低头窘迫去拭泪,“你怎么。怎么又回来了?”连声音都细颤起来。只觉得尴尬不堪。
他怎么又回来了?他不是对她不感兴趣了么?他不是第一次抛下她了,他不是第一个抛下她的人。她是孤儿,注定是被人嫌弃的。
贺意深没有回答,嘴里叼着烟,下颏微抬,重逢她两颗晶亮如水的眼珠,散发着清澈的光芒。
他缓缓地弯身躬了下来,蹲在她前面的熠熠发亮的石阶上,雨水打湿的面容咫尺眼前。他眼中隐藏着一种纠结,只是垂着头,很轻很轻寻到她膝上的手。
她的手一缩,却已被他抓住,葱白手指在他掌间弯出优美的弧度。他的指腹摩挲着,一点一点终于抵到她无名指上那颗熠熠生辉的钻戒。
此时此刻,他不像是平时和她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贺意深,那般冷漠骇人,“祈愿,”他凄哑地又叫了一声,将眉深锁。
“嗯?”她浑身一凛。贺意深抬手揩去她腮边的泪痕,黑得发亮的眼凝视她,从嘴里滚出三个字,干脆而清晰:“离开他!”
她的心如一阵潮涨,突如其来的一个浪头拍在她胸口。
简促的三个字像一根绳子捆扎住她的心。她望着贺意深乌黑透亮的眸子,一阵酸痛溢满胸口,她突然想哭,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他的眼神烫得灼人,她看见自己渺小的影子在他的瞳仁中,傻乎乎一动不动。
他紧紧捏住她的手,期许的看他,抬手去摸她潮湿的发髻,手指顺着她的脸颊滑到她的下巴,磨着她的嘴唇,眉心渐释,字字清晰,“跟我吧,他给不了你要的!只要你点头,我再不和傅觉冬计较。”他认真的叫她害怕。
祈愿微微低下头去,望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还抓在她的指节上,男人的承诺,她该信吗?她的眼泪滴到他的手背,她颤着另一只手将脱落的戒指重新推上,一点一点。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让贺意深的手蓦地一颤,复抬头,她看到映在他瞳孔中的自己瞬息黯淡下去。
可是她啮唇一点点抽出自己的手,雨声在耳边淅淅沥沥响起,他们蹲在石阶上,被一点点打湿。
“讨厌,别开玩笑了。”她拉起他的手,勉强自己挤出笑容,将已经**的金卡塞到他掌心,“这卡还给你,我想。我没有资格花你的钱!”
贺意深木讷站着不动,眼睛只是铮铮望着她,然后垂头看着她手里的金卡,一点一滴被雨水打湿。他觉得胸臆处有种撕痛而吼不出声。
他的手依旧被她抓着,可是他就是不去接卡。他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像个不甘心的孩子。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孤自坐在生日蛋糕前,望着那一根根点燃璀璨的蜡烛,满心欢喜地等着父亲回来,从下午一直望到第二天拂晓。烛灭了,心灰了、意冷了。
终于他笑着抖开手:“傻瓜,我逗你玩的,看你吓的!”
玩?男人们都喜欢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吗?雨幕里,他的笑声清润地落在潮湿中,像甘霖雨露延进祈愿耳里。她将信将疑,终究稍微松了口气。雨势渐大,他的脸在烟雨中朦朦起来。
“回家吧,我可不想当落汤鸡。”贺意深拍过祈愿肩膀,“一会儿感冒又赖我!”说着脱下自己黑色的风衣,披在她肩上。自己一人独步而去。
“等等!”祈愿叫住他,他蓦地回头,敛眉望着她,祈愿延阶梯飞跑而下。不合身的宽大外衣在风雨中飘得抖索索。她气喘吁吁奔到他面前,他正疑惑她要干嘛,只瞅见那张金卡又一次扎眼的被她递到他眼前。“我觉得这张卡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