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将至。混沌的天空越发昏暗了。天好似被刷了一层灰色,蓝色早已被掩盖掉了。我下了火车,手提着装有笔记本电脑的黑色包,驻足在站台上,揶揄着火车和站台顶间那一方寸天空。上一次看到它,早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撞倒了我,他也倒了,连着怀里的一个穿着红色上衣的女人。他没有看我,疯子似的大叫着爬了起来,抱起那个女人就往通道口跑去。没有人能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哭喊,他被撞倒了无数次,无数次又爬起来抱起那个女人,口中一直叫着:“染,坚持住,坚持住……”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列车只有两分钟的停留时间。上车的人乱的一塌糊涂,有不少人直接从窗口钻了进去,站在车门口的旅客已经往里挤不进去了,下边却还有许多人在车门口簇拥着。
列车往北开了,在我就要进入地下通道的时候。我呆站在那里,隔着那么多人,看着它从我的面前,越来越快的消失了。
我穿过地下通道,上到地面上来,再往外走几十米,过了检票口,出了火车站。
站外,刚才那男人正哭喊着跪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那已经黯然失色的女人。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冬天呢?
天还不算太冷,我穿着单薄的衣服,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前的城市似乎依旧没有多少变化,单是广场上车多了些,叫卖声少了些。我迷糊的走向公交站牌,站在那里看了许久,终究想不起来去汽车站坐几路车,便很茫然的搭上了开往汽车西站的二十八路公交车。
我坐在依然破旧吱吱呀呀的车上往外看,这座城市相比几年前还是有所不同的,因为我一路看去,怎么也找不到曾经熟悉的那一幢幢建筑,那一个个标志牌,那一棵棵零星的花草树木。车却陡然一转,上了一座立交桥,立交桥下面仿佛是另一座城池一样,岿然不动的屹立在那里。它,这座城市到底是变了,连立交桥都建起来了,怎么会不变?变了,发展起来了,我心里却徒增伤悲。我曾经熟悉的那一切都不见了?车的年轮把它们都碾平了,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无处找寻。
大约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汽车西站。我恍恍惚惚的走进汽车西站的大门,一对老夫妇正蹲坐在门内的空地上,旁边放着用口袋装着的不知什么东西,袋子鼓鼓的。他们看着我,一直到我进了售票大厅。
“有到慕县的车吗?”我站在售票窗口问。
“慕县的车都在汽车东站,从这里坐二十九路或一路公交车到那里。”售票员头也不抬的说。
“哦,还是坐错车了。”
我道了谢,走了出去。那对老夫妇依然把目光聚焦在了我的身上,我实在看不出自己有什么特别,也许唯一的一点便是,我穿着单薄的衣服,而他们却是头上都裹了头巾的。
到汽车东站,已经是一小时之后,风起了,温度也降了。下了车,便是实实在在的冬天了。凛冽的寒风从光秃秃的树后斜刺过来,像一把利剑。大地顿是一片苍茫,四周的草木、麦田也还是被一览无遗了。
习惯了一个人,虽然离家还有三、四里,我还是独自上路了。走过那所初中时,便回想起悦儿来。细想了一下,自从我去了南方上学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不过,似乎也只能想想。听说,她高中毕业后,就离家去了另外一座城市;也听说,她尚未婚配,二十三四岁的大姑娘了,还像我一样颠簸流离。但也只是听说,没有人曾告诉我确切的消息,我也很久没有向谁认真打听过了。真的是越来越远,越来越淡了?我该托人告诉她,我回来了。
而事实上,我家和她家只是一个在村的东头,一个在村的西头而已。如此近,却又如此远。
路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家乡的冬天,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几乎没有人会出家门的。伴我前行的依然只是呼呼的凤,我的心里还是空荡荡的,除了能借此想起悦儿来。再也没有人进入我的脑海,就连薛然她们也只是从我的脑海一闪而过而已。我想我是真的回来了。我该去打听一下她的近况,向悦儿的父母或者曾经在一起的伙伴们。
我隐约感觉到我们的故事还远没有结束。
走进村庄,看到了几个约莫有十三四岁的小孩儿,却是一个人也不认得了。而遇到的三十四岁的,只是大概记得他们曾经是谁,但是,到底叫什么,却是统统忘记了。而他们也肯定认不出我是谁,几年了,我于先前早已改变了许多。也许我自己都再也见不到那个曾经那么爱笑爱和老人们无话不谈的我了。而我那曾经唯一几个走进大学校门的大学生的虚名,现在也归于无常了。我的几年前的雄心,早已变得世俗不堪,不堪到连我自己都开始恶心起自己来。我平淡无奇,这些天我常常这样想。每天重复做些无聊的工作,赚生活费。而自己曾经那么挚爱的东西却早已被搁置了。我开始变得碌碌无为,这些天我常常这样想。我只是在为了简单的世俗生活而奋斗,娶妻生子,就这样的一直走下去,直至终老。想想多少有些令人可怕。
“冯琦,你回来了!”我正低着头往前走,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叫我。
“回来了!”我答一句,然后便急切转过身去,看看究竟是谁,过了几年,我变化这么大,还能认得我。
“是你!是你……”我不禁惊讶起来,但是却始终想不出他的名字来。
“是我,鹊巢。你终究还是不记得我的名字,你还是忘了我和悦儿送你到车站时,我们的话。我说,你去遥远的地方,可别不回来了,可别连我们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他继续说,“你忘了,那是悦儿还一直哭个不停,她怎么舍得你走呢,虽然是去一个想起来很美好的地方。可那时,我感觉你的心是那么执拗,你坐上车后,都没再回头看我们一眼。而悦儿却是哭的死去活来。你们终究还是要分离,终究还是不能在一起,我那时就这样想。是我硬拉着她,她才没能追着那辆车跑,而我当时早已撕心裂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