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取得的初步成绩,使我建立了对自己,对事业的信心。但另一方面,通过这两年的拼搏,也使我感到势单力薄,身心疲惫。工厂虽小,事务繁杂,生产、技术、外购、外协、业务订单、工商、税务都是一个人跳来跳去。有时候碰到困难,想找个排忧解难的人都没有。一九九一年在工厂起步的同时,我妻子利用退休的机会开了一家工具五金商场。那个年代深圳新建工厂如雨后春笋,工具五金需求大,商场生意很不错。儿子智明在大学是学经济的,毕业后在一家公司搞了一段时间的业务。不久,就去帮助他妈妈经营商场。做生意只要营销对路,就会货如轮转,赚钱来得快,而且没有工厂那么辛苦,不用购那么多的固定资产,不用背那么重的包袱。因此,家里人都主张把工厂转让出去,跟他们一起做生意。但我认为:几年辛苦不寻常,点滴进步皆心血。现在刚刚上路,见到了前途和光明就戛然而止,我确实舍不得。我要继续前进,将来就是走不下去了,我也心甘情愿,这么半途而废算什么呢?!
工厂要办下去,应当找个帮手,以便分担我的压力。廖工的辞职令我大惑不解,三个月后他来信解释说:在那段时间里,他感到身体不适,在胯下发现有两个硬块,怀疑是恶性肿瘤,故突然辞职,回去之后经过检查治疗现已基本痊愈,虚惊了一场。对于他的解释我仍然半信半疑。他的辞职改变了我选择助手的思路,纯粹打工、来去自由的模式是不可取的,应当寻求志同道合者来共同开拓和发展。
从自己开工厂那天起,就有一些亲属纷至沓来。里面有自己的弟弟、侄儿、外甥、堂侄,还有一些转弯抹角的亲戚朋友,根据香港人的经验教训,在本单位最好不要用自己的亲属,有一个香港朋友刘先生亲口给我谈了他的惨痛教训。他祖籍潮州,孩提时代就跟父母去了香港,在香港受教育成长并在七十年代就有了自己的工厂。在内地改革开放的鼓舞下,一九八二年他将工厂从香港迁到了惠州。他的亲属、朋友从四面八方奔他而来。这里面一类是他自己的亲属,另一类是他太太的亲属。他给这些人安排了一定的岗位。有些人安排了比较重要的岗位。
开始一段时间大家和睦相处,相安无事。工厂的生产也红红火火,运作正常。大约一年以后问题就显现出来了。有些与老板关系近的人,认为自己应受到特殊的待遇,如果当一般的打工仔对待,老板就是不仁不义,六亲不认;还有些人认为老板不公平、不公正,对这一伙亲了,对那一伙疏了;就是亲属们自己也搞小圈子、小山头,互相勾心斗角,最后发展到打架斗殴,把工厂搞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工厂已到了不能正常运转的地步。一九八五年刘先生一气之下,把工厂关掉,员工遣散,将工厂搬到了深圳。刘先生认为这次教训太深刻、太惨重了,他总结出一个用人的戒律—千万不要用自己的亲属。
我认为刘先生的看法有些偏激和片面。家乡来的这些子弟兵大部分是好的和比较好的,不好的是少数,关键是老板如何处理好这些关系,我在大会、小会上都多次声明:“公司利益高于一切,不管你来自什么地方,不管你是我的什么人,干得好的,照样提拔和重用;触犯了公司利益的,照样给予批评或处分。”我同时强调:“与老板关系越是亲近的人,越是要起模范带头作用,要求大家做的;你们首先要带头做到,要求大家不做的,你们要首先带头禁止。你们要做工作的模范,做团结的模范,做遵守纪律执行命令的模范。”有几次我的亲属与一般员工犯了同样的错误,我只处分了我的亲属,与此有关的其他人很受教育和震动。所以有些人说:王老板用人唯贤,惩人唯亲。正因如此,公司维持了“五湖四海,安定团结”的局面,不管是来自桑梓的子弟兵还是他乡的员工,都能心情舒畅地在这里工作。
经过几年的锻炼成长,这些祖祖辈辈庄稼汉的后代们,凭着他们的忠厚、朴实和聪明实干,大都成了有一技之长的技工,有的甚至成了生产技术骨干。但也有一些人偷奸耍滑,做事浮躁,朝秦暮楚,这山望着那山高,在工厂困难的时候离我而去,在工厂兴旺的时候又奔我而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对这样的人,我仍以宽厚大度之心接纳了他们。但我,自里明白,对这样的人,应用其所长,避其所短,不能寄予 厚望,委以重任。一个集体里有各种各样的人是正常现象。
一方面我为工厂涌现一批生产技术骨干而感到十分高兴,他们是工厂的基石,是工厂的未来和希望;另一方面由于青少年时代成长环境的贫困和落后,他们读书太少,学历太低,缺少一定的文化理论,更没有现代企业的知识和理念。我曾多次想过,从工厂内部,特别是从表现好的亲属中挑选自己的事业,不能马虎草率,不能用人唯亲,否则会毁了自己的事业。
这两年来,在生产过程中,由于本厂设备条件的限制,
有的零件需外协加工。主要的外协单位是“好百年”公司。该公司是中外合资企业。老板龙先生是吉林工业大学一九五七年毕业生。在“文革”前他去到香港。经过一番拼搏,他创建了自己的公司。一九八七年他与母校合作成立了中外合资企业,将工厂由香港搬到了深圳。技术骨干和管理人员,一部分来自香港,另一部分是由吉林工大派过来的。与我直接打交道的熊克先生是该公司负责人之一,他来自吉林工大,主管生产和技术。我委托加工的模具和零件是由他安排加工的。这些外协件在交货期和质量上都是比较满意的。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和了解,我们成了朋友。有一次我看见他为了准时交货亲自动手干活,累得满头大汗。原来,他以前是工人,在长春钟表厂一和吉林工大实习工厂做过模具,并在业余学校学过一些机械理论知识。
一九八七年来到深圳后,开始两年当工人,主要是搞模具修理、制造和冲压加工。后来香港管理人员撤走之后,他才由工人提拔为管理人员。是年才三十多岁,谈吐举止都不俗套,给人一种精明能干的印象。有一天下午,我在他那里办完事正是下班的时候,我请他一同晚餐,他欣然同意了。在酒过三巡,喝得脸红耳热的时候,话匣子便打开了。他告诉我,“文化大革命”开始时候他才十来岁,根本没读多少书,整个少年时代是在动乱中度过的,他是完完全全被耽误的一代,但知识青年的桂冠还是给他戴在头上。他下过乡、扛过枪(当过兵),退伍后当过工人。一九八七年吉林工大实习工厂与香港“好百年”公司合资办厂,他被派到深圳来。他们一起来的有十几个。刚来的时候,生活不习惯,气候不习惯,对紧张的工作节奏更不习惯。大部分人都吃不了这份苦,闹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