鹓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响了起来,她一听,是书记办公室来的。书记的秘书小邱说:“任书记请你火速到他办公室。”说完,电话挂上了。鹓来到书记办公室,只见书记忙得不可开交。但见她一到来,书记立即放下了手上的批文。他站起身来边扩胸伸腰,微微一笑,说:“鹓同志,你的名气好大哟,总理都知道你的名字,还专门来电话叫你做工作……”书记看了两眼局促张望着他的鹓,仍在自我抬肩扩胸摆手锻炼着说:“你有两个儿子是吗?一个叫邵逸民,一个叫邵逸众,是吗?”鹓听他说到两个儿子的名字,立即张皇地站起身来,瞪大着眼睛不住地点头:“是啊,是啊,他们怎么了?”她惊异地望着书记。“他们都很好,为我中华民族争了光啊。他们研究的什么离子,填补了物理学的空白,这次随英国皇家科学院的院士到北京来讲学,在周总理会见他们时,他们提到了你的名字,说你是他俩的母亲。总理一听,非常高兴,当晚就打电话来问询你,请你给你两个孩子做工作,让他们回到祖国来奉献才智。”“哎呀,书记啊,你把我搞得满头都是雾水,结果是我儿子回国讲学的事。
他们已经给我打了长途电话,他们说愿意回国,他们已给总理递交了书面材料,只等国家的安排呢。”“好,好,你的两个儿子都有志气。他们到重庆你一定要让我见一见,好,你去忙吧!”晚上,鹓把此事给美仙说了。美仙立即给父亲去了电话,半天,才有保姆来接。一听是美仙,保姆立即哭诉着说:“你父亲昨天吃过晚饭,从饭厅出来,当时天在下雨,他不慎从台阶上滑了下来。晚上他叫头痛,当即就送到医院。医生诊断他是中风,现在说话都很困难。下午是仲斌和美妮守在医院,我已通知了美韵。看来,你父亲闯不过这一关了,仲斌说通知你们几姊妹都立即回来。若回来晚了,就说不上话了。他还说要请鹓妈妈也回来。在重庆的都由你通知吧,我和书琴太太忙得不可开交啦。”美仙听保姆一说,起先心头一惊,继而脸色突变。很快,她眼眶里又潮湿得难受。好不容易听完保姆啰唆结束,她立即边擦泪水边给鹓复述了电话的内容。
她恳求似的盯着她,愁苦地说:“妈妈,我请求你了,今晚我们乘飞机立即回上海吧,父亲中风住医院了……家里人手忙脚乱,缺乏统一指挥,所以没有给你专门打电话……”鹓低头沉思了片刻,想着与力琛的情感,忽然眼眶里滴出泪来。她没有急于答复美仙的恳求。她站起身来,两眼难受地望了望窗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移步向建蜀的房间里走去。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带来了建蜀。语调沉重地说:“你劝一劝你的母亲吧,你外公病重住进了医院,你去给你父亲打个电话,告诉他,看他能不能去一趟上海,你外公是他的大恩人呢。”张建蜀懂事地点点头,转身就走向外婆的书房。鹓目送走外孙的身影,才慢慢地说:“今晚已没有到上海或南京的航班了。你去通知美娴一家,看有几人能去,我好叫秘书立即与机场售票处联系,订明早第一个航班的票。”美仙会心地起身下楼,还没到达车库,她又转身上楼,心烦意乱地给美娴家去了电话。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美娴的车开到楼下,她上楼来大惊失色地问:“妈妈,我父亲怎么了?三姐在电话里头没有说清楚,所以我急忙赶来了。”“你父亲跌了一跤,中风住医院了。”鹓语调低沉地说。“严不严重?”美娴惊诧地问。
“保姆说可能走不过这一关。你父亲已近七十三岁,俗语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何况他又跌得中了风。”美娴听母亲一说,悄悄偏过头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急促地说:“那我们明早都回去吧!”鹓点了点头,心事重重地对美娴说:“我的确应当回去,不说是半辈子夫妻,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哪!”第二天清晨,鹓带着楚志璇、美仙和美娴全家,登机离开了重庆。力琛住在医大附院重症监护室,不许旁杂人员进入。鹓一到室外,美韵拉着美妮的手,噙着泪花就对她说:“妈妈,你终于来了,父亲已断续昏迷。前天一住进医院,他嘴里就含糊不清地不断叫着鹓、鹓。我们也急慌了手脚,没来得及给你发电报。”说着,她俩噙着的眼泪霎时间像决了堤的洪水,夺眶而出。力琛仿佛有了感应,他睁开两眼,抬手指着监护室门外,从罩着吸氧罩的嘴里,又冒出“鹓、鹓”的话语。护士见他憋得恼火,立即出门问:“哪个是鸳粗?病人在呼叫鸳粗,进来听病人说话吧。”鹓进去了,她握着邵力琛没有输液的右手,轻轻地捏着,摇着。两眼里噙着泪水,急促地叫道:“力琛、力琛,我来了!力琛,我是鹓呀!”邵力琛听见鹓的声音,睁大眼睛,两颗混浊的泪水从他眼角滚出。
他抬了抬头、声音清晰了许多,他说:“你是好人,好人。我对不住你,你快叫逸民、逸众回来,我不行了。他俩是国家有用的人才,工业救国和科技救国还靠他们去实现啊。这是我一辈子奋斗的理想啊,我这一辈子不能实现,也只好托付他们了。叫,叫他俩回来。今后的喜王府就由你掌管,你,你用笔记上,这,这是我,我的遗,遗嘱。”护士听他说话,忙在医嘱本上记下了他的语言,他叫护士读了一遍,便颤抖着右手,在纸上画了一个甲骨文似的“邵力琛”三个大字。写画完,他看了看,又叫美韵、美仙、美娴和美妮分别进了监护室说了话。这时,张克城风急火燎地赶到监护室门外。美妮见着,立即把他拉了进去。她对着邵力琛的耳朵,轻轻地叫道:“爸爸,三姐夫张克城来看你来了。”邵力琛听见张克城几个字,立即抬起右手,张克城俯下身子,双手紧紧地握住他抬起的手掌,两眼涌着泪水,凄楚地叫道:“爸爸,我是张克城呀,我来晚了,没有守护你,我对不起你呀……”邵力琛两眼放光地盯着张克城,含糊不清地说:“你是能干人,我低看你了。
你现在成大才了,你,你要对美仙,美仙好啊……”护士见邵力琛累了,心电监视仪的记录线已在跳跃呼救,立即叫他床边的人全部出去。监护室外,主管医师对张克城说:“病人有几处脑部毛细血管破裂,向脑细胞外渗血还在继续。但范围广,无法做开颅止血术,加之他年事已高,我们正在用最好的止血药救治,若今天不继续渗血,生命可能保得住,但今后可能无法行走与说话了……”张克城握住大夫的手,诚恳地说:“请求你们全力救治吧,他是对国家和民族有大贡献的人啊。”正说话间,邵逸民、邵逸众回来了。他们手捏着三份加急电报赶到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但邵力琛已经不能说话了,医生给他加滴了促使中枢神经兴奋的药物,他才睁开眼盯了一会儿逸民和逸众。他眼睛里连泪水都流不出来了,他想说什么,但是,他的喉头已经不听使唤,颅内渗出的血已压迫了他的语言中枢。逸民和逸众只好跪在父亲的床边深深地磕了几个响头,便被护士请出了监护室。在室外,他兄弟俩拥着鹓妈妈无声地流着泪水。不大一会儿,只见两个医生跑步走进监护室,一个做胸外按压,一个从输液管里推注强心的药液,忙了好大一阵,心电监视仪上仍然画的是一条平行线。看来,邵力琛的生命已经无可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