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们航研院人人都夸奖的好姑娘,我们都忙,晚来认识和拜望你们两位老人家了,请谅解我们的不懂事和不恭敬。”“不懂事,你他妈的都是军级领导干部了还不懂事!你小子给我老实交代,你是怎么把我女儿骗到手的,啊!”方悦然立即上前一步,扶住父亲的胳膊,流着泪,恳求似的说:“爸爸、妈妈,这事不怪张克城,是我主动找的他。在一起住和扯结婚证,也是我首先提出的。要骂,要打,你们就打我骂我吧,反正我心里喜欢他,真诚地爱着他。”肖海棠见女儿态度这么坚决,生米也已经煮成了熟饭,况且张克城也是一个相貌堂堂的男人,只不过是年龄稍大了一点儿。她盯着直流眼泪的方悦然,想道:“都是新中国了,婚姻自主,男女自愿。我们宣传了这么多年的《婚姻法》,我们都是革命几十年的老人了,更不应该干涉和阻止他们的婚姻。”慢慢地,她转过身,扶住气愤得颤抖的老头子,缓和了语气,缓缓地说:“老方啊,你不要气愤了。看来都是悦然的主张。
你坐下来冷静一会儿,不要气愤,儿孙自有儿孙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世界观和幸福观,你的身体要紧啊。”方悦然见母亲语气缓和了,都坐进了沙发里。忙拉了拉张克城,双双跪在父母面前,流着热泪述说着,请求父母宽恕并允许他俩结婚。许久,肖海棠才站起身来,擦了擦眼泪,扶他俩坐在自己身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喃喃地说:“愿你们白头到老。好,你们都起来去准备吧,只请兄弟姊妹的内亲,不请外戚。你父亲的思想,由我慢慢地去做通吧。”举办过婚宴,方悦然和张克城提前结束了在重庆的婚假,双双回到了研究院,他们立即在锦江饭店订了八桌宴席。张克城请了党委成员和几个副院长,邀约了在成都的几个战友和转业到研究院的老部下;方悦然请了她医大的老师和医院里几个情同姊妹的医生与护士,请柬上写的是:“联欢、叙谊、舞会、赏月”。婚宴这天,祁爱雪早早地来到锦江饭店,帮助方悦然和张克城迎接着客人。她知道自己的年龄、学识和姿色都无法和悦然抗衡,她只好彻底地断绝了几十年来对张克城的单相思。
大功率的火箭动力系统和喷气机的涡轮发动机,相继在航空航天动力研究院研制成功。几个技术副院长和领军的专家,得到了中央领导的高度重视。八月初,在四川干旱和燥热的日子里,张克城和米德璘、刘粟禾、高睿琦等四十个有功之臣被中央组织部和全国总工会邀请到北戴河学习和疗养,上午学习,下午游泳、上健身房、打康乐球。神经松弛了,面对白浪翻滚的海涛,张克城忽然忆起了邵美仙,这个在人生旅途上对他帮助最大的女人。这个最疼他,最爱他的女人,现在竟夜夜守着孤寂清冷的空房,白日里还遭受着射线的辐射。看着双双对对在大海里搏击浪花的男女,他自语道:“啊,美仙哪,谁都说你是一个美丽的仙女,你却嫁给了我,被我克成了一具凡胎。你那时刻想着为别人的高尚思想,为什么竟会屡遭嫉妒和屡遭创伤呢?你心性高傲,容不得半点污泥浊水;你自视清高,却抵挡不住一个学生娃娃似的女孩子的骗术,她骗走了你的男人,你却甘愿主动放弃。 “美仙,悦然嫁给我四年,就给我生下了爱蜀、喜蜀和红蜀三个女儿。我一进家里,见着三个捣蛋的女儿心里就烦。每当这时,我就思念起你的好处来,就思念起丹梅的勤快来。你生的进蜀和建蜀两个男孩,没让我操半点心,就已经长大了。
“唉,美仙,跟你在一起的时刻,在家里我基本上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现在却不成了,白天累了院里的事,晚上还要爱护三个女儿,好多时间忙完了孩子的事,只要躺进床上,上眼皮一挨下眼皮,就会疲惫得鼾声顿起。人在这时,已成了家庭的工具,已成了孩子的奴隶,自然就失去了多少爱恋你那时的欢乐啊……”他正在梦幻般地思索着,米德璘匆匆赶到海边。扳过他的肩头,兴奋得满面红光地说:“克城同志,明天上午,中央领导,要来北戴河看望和接见我们。允许我们在座谈中作十分钟的汇报情况。你看,我们要汇报哪几件事和提出什么建议与意见呢?”张克城听他一说,陡地从沙滩上坐了起来,飞快地说:“那你快去通知粟禾、睿琦同志和几个所的所长,都到我的房间合计一下情况,让你们的夫人继续游玩。”人到齐了,张克城叫米德璘副院长通报了中央领导要来听汇报的情况,并希望集中大家的智慧,充分利用十分钟的发言时间,把迫切需要提出的意见和建议向中央汇报。张克城说:“主汇报人是德璘副院长,大家尽快给他拟几个点子和条款,由他去发挥。
”听说中央领导要听取座谈,科学家们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形成了几条共识:“一是设立科技创新基金;二是放开科技人才的手脚,让她们大胆地去设想,去创新,去研究,成果实行署名制。”上午十点钟,座谈会在临海靠山的懿德堂举行,科学家们早早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等候。十点整,中央领导同志从门口进来,顿时,会场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中央领导同志作了简短的讲话后,就开始听科学家发言,等核专家们先后发了言,米德璘副院长对重视科研人才提出了三点建议。听说是建议,中央领导同志把脸侧向米德璘,认真地倾听着直到他讲完。随后,他点名叫了张克城,说:“小张啊,你领导了十年的航研院,谈谈你的看法吧。
”张克城激动地站起身来,向小平同志和中央领导敬了一个军礼,声音洪亮地说:“对搞科研,我是外行,但我向科学家们学习了近十年,有些长进,我提三点建议:一、建议适当的时候召开全国科技大会,动员全国人民都重视科学研究,推广科技成果,普及科技知识;二、制订全国科技发展规划;三、成立重点课题科研攻关小组,制订专项科技规划进行攻关,跑步赶上世界科研水平。”最后,中央领导同志讲话鼓励科技工作者,并与八十多名专家合影留念。张克城刚从会议厅出来,苏联航空动力专家米切扬诺夫斯基从海边花园走来,他是极少数来华进行技术交流的专题研究专家,见中国已能造出涡轮发动机和火箭动力系统,技术已不再保密,壁垒已经突破,他就被苏联政府派来交流。米切扬诺夫斯基与张克城和米德璘握手后寒暄了几句,当即约定下午四点钟就空气动力与涡轮燃烧的技术性问题举行专家级交流。商定与合影后,张克城又急匆匆地赶到宴会厅出席午宴。下午四点钟前。张克城、米德璘、刘粟禾和高睿琦等相关专家准时赶到留芳园会议厅,与米切扬诺夫斯基进行了艰难的技术交流与合作谈判。
尽管苏联专家在技术方面保持着保守与谨慎的态度,但他们还是捕捉到不少航空动力研究的国际前沿科技与信息。晚上,中联部举行宴会欢迎苏联专家,克城叫德璘、粟禾、睿琦都带上夫人相陪。晚宴正进行到高潮时,服务女生匆匆赶来叫张克城听电话,说是夫人方悦然打来的,有要紧的事必须接听。张克城给德璘与米切扬诺夫斯基说了两句见谅的话,就急匆匆赶到房间。那边电话已经断线,克城立即将电话挂到家里,许久,才听见保姆那老气横秋而带哭腔的声音。她啼哭着说:“你必赶快回来,你女儿爱蜀、喜蜀、红蜀和她妈,还在河边打捞进蜀。急死人啦,你快回来啊……”张克城听了一半,早已震惊得目瞪口呆,刹那间握着的听筒直在手里颤抖,整个人仿佛六月里掉进了冰窟窿,浑身突然间就哆嗦了起来。很快,几颗豆大的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涌出了眼窝。还没等保姆把话啰唆完,张克城握着的电话听筒早已掉在了厚厚的地毯上,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他眼神空洞,心里陡地悲凉,宇宙仿佛顷刻塌陷,世界也在旋转,他浑身一软,便瘫坐在了话机旁的沙发里。
丁霁见院长急匆匆地离开宴会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也悄然跟随他的脚步来到卧室外的巷道里。忽听房间里没有声音了,他轻轻地推开门向里面一张望,只见院长一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他忙赶过去看了一眼,只见院长木呆呆地流着泪,他顿时浑身一惊,立即呼叫道:“张院长,你怎么啦?”张克城摇了摇头,脑子稍微清醒了点儿,盯了丁霁一眼,慢慢地说:“快,买机票,回成都!”丁霁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忙赶回宴会厅,对米德璘副院长说:“克城院长可能听到了院里有啥重大事故,我见他听了电话后两眼直流泪,坐在那里发呆。你们去看着他,我去买最快的飞机票,派人送他到机场。”这时,宴会已近尾声,米德璘给中联部的副部长略作汇报,便与米切扬诺夫斯基握了握手,给睿琦说了两句,很快就拉起粟禾副院长赶到张克城的房间里,一进屋见他焦急万分地在房里踱着步。米德璘立即问:“克城同志,发生了什么事,陡然间使你坐立不安,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张克城向他们摆摆手又摇摇头,叹息了两声,许久才说:“嗨,私事、私事!不影响你们,你们快去接待苏联专家,今天淘经的事最要紧。
粟禾,你是留苏的,快去跟米切扬诺夫斯基交谈,看能不能淘到点有用的东西。我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成都。现在是六点过,九点钟还有一趟到成都的飞机。我必须回去,我大儿子进蜀淹死了,至今尸体都没有捞到。”几人一听,不禁大惊。米德璘还算清醒,他立即拨通了孔秉呈家的电话。孔书记十五岁的女儿孔湘屏一听是米伯伯的电话,立即清脆而急促地说:“我爸爸和妈妈到涟漪江边去了,天都快黑了,还没有找到进蜀哥。建蜀都吓昏了,是他与进蜀一道去涟漪江洄水湾洗澡的。他见哥哥跳冲天炮下的水,一跳下去人就没有冒起来。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雨,河水又浑又急,这两天天气又闷热,他们兄弟俩昨天还在洄水湾洗了澡,两个人游得挺欢的。今天洄水湾里还有二三十个人在游泳、跳‘冲天炮’,别人都起来了,就是进蜀哥没有冒起来……”米德璘又把电话拨通了院办主任罗德仁家。德仁刚从河边回来,一听是米院长的声音,立即说:“进蜀的尸体捞上来了,我刚从江边回来,他是跳‘冲天炮’把头卡在了一个石缝里了。因为河水混浊,他跳水下去睁不开眼睛,一冲就冲到岩石下的一个石缝里。
我们先沿河打捞,不见踪影,几个水性好的工人就用绳子拴住腰,轮流潜到洄水湾沿山崖搜索,终于在山嘴的洄水旋涡处摸到了进蜀的尸体。最后,我们一齐下去了三个人,才将他从石缝里扒了出来。”米德璘听得满头大汗才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他放下电话,擦了擦眼眶的泪水,跺脚哀叹了几声,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给克城说了,劝慰他道:“克城哪,人在关键的大事面前,要克制和保重,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气愤也无法挽回——唉,进蜀在战火中出生,在老乡家度过童年,革命胜利了才被接到你们身边。他聪明、听话、学习成绩好,高中毕业就凭自己的本事考进了清华。多可惜的人才啦。可是,想都没有想到啊……”丁霁急匆匆地跑进寝室,对张克城和米德璘说:“机票已经买到,九点四十分起飞。”米德璘一听,急忙对丁霁说:“你快要车,我们准备,你护送克城同志一道回成都。”丁霁说:“我就是买的两张票。”车来了,丁霁扶着愁容惨淡的张克城上了车。德璘与粟禾一道把他们送进了首都机场。一路上,除了保重声,几个人都悲痛地沉默不语。到成都的航班起飞了。米德璘和刘粟禾都虔诚地双手合十,默默地祝福着他们平安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