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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苍凉后土 (2)

余中明:(烦躁地)哭啥?

小梅哭得更厉害了。

田淑珍从厨房走出来,一把抱住小梅,责备地瞪着余中明。

田淑珍:有气也不能对小孩撒呀!

她拉着小梅走了。

一阵自行车铃响,文义满头大汗地出现在院子里。

屋子里除余天志以外的三个男人,立即像弹簧一般,跳到屋外阶沿下。

文义把自行车靠在阶沿的石头上,又从肩上取下装有农药瓶的布口袋,胡乱地扔到阶沿上。接着,他“咚咚”地跑进灶屋,舀起一瓢冷水“咕咕”地喝了个够,然后才走到堂屋椅子上一屁股坐下。

中明老汉提着装有农药的布口袋,和文忠、文富一道,满脸狐疑地走了进来。

文义:还要这药干啥?

余中明:咋啦?

文义从父亲手里接过布口袋,从里面拿出一瓶药,扬手就扔进院子里。

药瓶在院子里碎了,一大摊黄褐色液体在石板上慢慢洇开。

文义还想扔第二瓶,被中明老汉一把抢住。

余中明:你疯了,这药到底咋了?

文义:全是假的!假的!根本治不了虫!

中明老汉、文忠、文富以及随后赶出来的田淑珍、卢桂芳一下子全呆若木鸡。

片刻之后,文富哭丧着脸,坐在了地上。

文富:完了!两个衣柜丢在水里连泡都不鼓一个!

中明老汉突然拧开瓶盖,举起农药要喝,文忠猛地扑过去,接着,文义、田淑珍也一齐扑过去抱住他。

余中明:(挣扎着)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假的!假的!老子试试是不是假的!

小梅一旁吓得哭了起来。

他最终没挣脱开,无力地坐了下去,嘶哑地哭了起来。

余中明:狗日的些,把老子害得好苦哇!害得好苦哇——

余天志老头被余中明的哭声吵醒了,他睁开浑浊的眼睛不解地看着这一切。

余天志:别吵哇!别吵哇!家吵败,猪吵卖!别吵哇!干活去吧!青天白日的,窝在家里不干活?

22中明老汉堂屋里夜

堂屋的饭桌上,一碗面条早已没有了热气,一双筷子插在面条里,两只蟑螂在桌上爬着,最后爬进了面条碗里,停在面条上不动了。

镜头从桌上缓缓拉成全景,呈现出坐在椅子上的中明老汉来。他的旱烟袋搁在大腿上,双手支着头,圆睁着眼,茫然地看着地上。

田淑珍坐在他旁边,倦意催得她不断地打瞌睡,醒来,又急忙对中明老汉摇着手中的蒲扇,摇着,又闭上眼睛打瞌睡。

一只老鼠从中明老汉的椅子下探出头来,两只绿莹莹的眼睛闪着寒光,田淑珍打瞌睡一醒来,老鼠就急忙退回身去。

23文富房里夜

文富和文义两兄弟也茫然地看着窗外,片刻,文义收回了目光。

文义:你真不想进城去见玉秀了?

文富:(心灰意冷地)家里都这样了,我还有啥想头?

文义:家里再出啥不幸的事,人还是最重要的!还是去一趟吧,别让人家等!

文富:(停了一会,迟疑地)我去,咋对人家说?

文义:咋说?拣好的说呗!就说爸妈也同意了!

文富:(狠狠地用拳头击了自己头一下,痛苦地)嗨!

24堂屋里夜

田淑珍终于忍受不住瞌睡的折磨了,她鼓起勇气小心地看着中明老汉。

田淑珍:他爹,光怄气有啥用?还是去睡吧!我们几十年的坡坡坎坎都走过来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中明老汉突然温柔地看着老伴。

余中明:是呀!几十年的坡坡坎坎都走过来了,我们这一步走得过吗?

他吃力地站起来,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和老伴相携着往睡房走去。

余中明:(自言自语地)狗日的些,要我的命了,要我的命了!

文忠房里。

卢桂芳:(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双手抱住文忠)孩他爹,我说,我们分家吧!

文忠:(猛地一惊)啥,分家?

卢桂芳:这个家,越来越往下走了!我们这样过,别说像人家那样,啥小康,只怕要吃糠了!

文忠:(坚决地)不行!

卢桂芳:啥不行,你这个死心眼的!

文忠:我不是不想分家,只是这个时候不行!你看看我爸、我妈,还受得了我分家的打击吗?

卢桂芳:哼,你就孝顺!可人家把你当啥?人家听你的吗?你还不如文义逗他们喜欢呢!

文忠:不行!别的我听你的,这事不行,人得讲良心!

卢桂芳:(气呼呼地把身子转过去)哼!

25机耕道上黎明

文富骑着自行车,匆匆往城里驶去。

26中明老汉家日

一家人正在吃早饭,气氛仍然压抑、沉闷。

文义吃完了饭,放下碗,起身往外走。

余中明:(对文义)到乡场上去给我买一捆火纸、几把香蜡回来!

文义站住,惊奇地回过头看着父亲。

文义:买这些东西干啥?

余中明:(有些气愤地把筷子重重地搁在桌上)叫你买就去买,你管老子做啥?老子要祭土地梁的土地神!

文忠、田淑珍、卢桂芳都惊奇地看着余中明,只有余天志像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嚅动着无牙的嘴。

文义:爸,求神拜佛挽救不了我们的命运,还得靠自己!我们是不是把圈里的猪卖了,再去买农药?

余中明:(愤愤地站起身,在屋内不停地走起来,片刻)你们以为老子不想继续治虫?可……到哪里才买得到真正的农药?我们那农药是在国家商店里买的呀!

说着,他又痛苦地在屋子中蹲下来,捧着头。

余中明:我们再不能拿钱去水里打漂漂了哇……

一家人都静默着,过了一阵,文义难过地去扶起父亲。

文义:爸,我去买,这就去!

27县城玉秀家日

文富敲开玉秀的门,推车走了过去。他在外面的小屋架好自行车,玉秀微笑着递给他一条擦汗的毛巾。

文富一边擦汗一边往里面走。

他一眼看见了立在墙壁边的两个衣柜,惊诧得把握毛巾的手举在额头上,忘了放下来。

文富:这……两件东西,咋在这儿?

玉秀:(看着文富故意地)是一个朋友买来,放在这儿的!

文富拿毛巾的手颤抖起来,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天买衣柜的砖工来。

闪回。

公路边,砖工走了过来。

砖工:老人家,两个衣柜多少钱?

砖工:我一下给你三百元,你卖不卖?

砖工:(掏出钱)三百元!

闪回完。

文富:(盯着玉秀,眼里闪着嫉妒的怒火)是不是一个男……朋友买的?

玉秀:(突然笑出声,在文富身上捶打着)你呀,想不到还是一个醋坛子呢!告诉你,是我买的!

文富:……

玉秀:那天,我来旅馆找你,看见你们衣柜卖不出去,很着急,我就叫人来买下了。

文富:(定定地看着玉秀,过了一会,他一把抱住玉秀)你心肠真好!心肠真好!

说着,双手突然无力地松开了。

玉秀:咋了?

文富:(垂头丧气地)可惜了你的一片好心!

玉秀:(吃惊地)啥意思?

文富:买回去的农药,全是假的,一点治不住虫。

玉秀:(稍稍松了一口气)是这样?

文富:我家今年的稻谷,算是没指望了!

玉秀:(也十分焦急地)那咋办?

文富惨然地一笑,没回答,两人不由自主地分开了,在凳子上绝望地坐下来。

28中明老汉家日

文义背着香蜡纸钱走了进来。

中明老汉立即接过去,取出香蜡放在祭品上,再将火纸放在篮子里。

余中明:(对文义)去把菜刀拿来!

文义进厨房取来菜刀,中明老汉接过去也放在篮子里。然后提起地上的鸡,走出门去。

文义愣了一会,悄悄地跟了出去。

大黄狗呆呆地看着他们出门后,也忽然摇着尾巴,跟在了文义后面。

29县城玉秀家日

玉秀抬起头,突然很坚决地望着文富。

玉秀:稻谷是庄稼人的命根子,不能就这样算了!

文富:那咋办?

玉秀:(站起来,拉起文富)我们再去问!我就不相信没一个可靠的地方,卖不坑人的真农药!

文富:(仍迟疑地)可我,没钱!

玉秀:我这里还有一点钱呢!

说着,她拉起文富,走出屋子。

30土地梁日

岩壁上一个石洞内,蹲着一个慈眉善目笑呵呵的土地神石像。

石像前有供过香烛祭品的痕迹。

中明老汉在石像前跪了下来。

文义躲在对面一块大石头后面,好奇而又怜悯地望着父亲。

大黄狗蹲在不远处一棵油桐树下,腊肉和香肠的香味已使它馋涎欲滴。

中明老汉插上香、蜡烛,从篮子里一一取出供品,摆在地上。

他点燃了香、蜡烛,然后双手合拢,虔诚地向土地神像作了一个长揖。

余中明:土地老爷在上!小民余中明,自去年以来,先是各种摊派提留见风涨,日子一天一天走下坡路。眼看儿媳妇要过门,却突然跟别人结了婚。接着女儿又出了事,跑到城里不回来。到了春天,养的五保户生病住院,大队干部一文钱不给。好歹我们都熬过去了,没想到现在秧苗又遭虫咬,好不容易卖了家具买农药,却又被人坑了。土地老爷在上,望你大发慈悲,保佑庄稼人无灾无难,五谷丰登!

31县植保站日

胖站长拿着一瓶农药,在对文富和玉秀讲着。

胖站长:你们可来巧了!今年化肥、农药供应紧张,一些不法分子便大肆制造假化肥、假农药坑害农民。针对这种情况,县委和县政府指示我们立即组织一批农药回来,昨天才到的货!

文富看着玉秀,不肯相信的样子。

胖站长:不相信?

玉秀:他是被假药坑怕了。

胖站长:可以理解!你们可以少买一点回去试试,治住了虫再来买,行不?

文富和玉秀互相望望,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32土地梁日

中明老汉对着土地神石像叩了一个响头,接着拿过白酒,倒了一些在地上,又叩了一个响头,又倒了一些白酒,叩完三个头后,将白酒全倒在了地上,接着,将所有的火纸抖散,一张张烧起来。

火纸烧完后,中明老汉提过了身后的公鸡。

余中明:土地老爷,我今天拿一只活公鸡祭你,你可要为我家消灾免难呀!

他把鸡头靠在洞穴边上,拿过明晃晃的菜刀,手起刀落,那个有着红艳艳鸡冠的美丽头颅,滚到一边去了。

浓浓的鸡血喷得土地神满身都是。

文义在石头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33县城大街上日

文富和玉秀,一人抱了几瓶农药,兴高采烈地走着。

文富:还是政府好!

玉秀:那当然,想着我们老百姓呢!

文富:我们的稻子可有救了!

说着,他突然站住了。

玉秀:咋了!

文富:(深情地)你能不能……到我家去一趟?

玉秀:为啥?

文富:不为啥,只想你和我一起,把衣柜和这药拉回去,让父母高兴高兴!

玉秀脸红了,她想了一会,朝文富点了点头。

玉秀:石太刚过去有个朋友在开货车,我去找他帮帮忙。

文富:那好!

两个人又在大街上高兴地走起来。

34土地梁日

中明老汉将带来的五谷杂粮和一块腊肉、香肠,全倒在土地神石像前,只提了死鸡,慢慢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往回走了。

油桐树下的黄狗急不可耐地想跑过来。

文义从石头后面猛地站起来,黄狗只好又退回去。

文义走到石像前,也恭恭敬敬地朝土地神鞠了一躬。

文义:土地菩萨,我父亲来祭你,实际上是给你行贿!要是你真能显灵,我拜托你三件事:一是转告各级当官的,不要因为农业产值低,就忽视农业;二是转告那些想发财的,不要制造假药假种子,坑害农民;三是转告那些坐办公室喝茶看报纸的人,不要揩农民的油。农民的日子并不富裕,只吃得补药,吃不得泻药。这三点你捎到了,我也一定重谢你!

说完,他又朝石像鞠了一躬,这才转身走了。

黄狗等文义走远,几步跑到石像前,叼起香肠和腊肉,有滋有味地享受起来。

35公路上日

一辆双排座客货两用车拉着文富的两个衣柜,在飞快地跑着。我们看见,开车的司机正是去年玉秀家修房时,和石太刚一道为孙学礼老汉拉砖的小伙子。

文富和玉秀坐在驾驶室后排,他们靠得很拢。青翠的庄稼、葱茏的树木、清幽的流水,都从他们眼前晃过。

玉秀不由自主地伸过一只手,去握住文富的一只手。

文富不好意思地朝前面司机努努嘴,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手被玉秀抓得更紧,连玉秀的头也靠在了他的肩上。

司机从反光镜中看到这一切。

司机:嗯!

他猛地一踩油门,将汽车拐上机耕道。

车子猛烈地颠簸了一下,但玉秀仍没有从文富肩上抬起头。

36中明老汉家日

文义在阶沿下的凉椅上坐着看书。

堂屋里,小梅又在缠着中明老汉讲故事。

余中明:(心事重重地)从前呀,我这里住着两个人……

小梅:不听!不听!爷爷讲过了。

余中明:讲过了就不能再讲了?

小梅:讲多了就不好听了!

余中明:(无可奈何地)爷爷再也讲不出别的了!

文富忽然出现在院子里,他向文义嘘了一声。

文义丢下书本跑了过去。

两弟兄在屋角边嘀咕起来。

片刻,文义高兴地向屋内跑去。

文义:爸、妈、大哥,土地爷显灵了!

田淑珍、卢桂芳、文忠一齐赶到堂屋里。

文义:爸,真的!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拉起中明老汉就往外走,田淑珍母子三人和小梅,莫名其妙地跟了出去。

37屋后机耕道边日

一大一小两个衣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玉秀站在大衣柜后面的背阴处,躲避着太阳。

柜子前面,摆着画着骷髅的农药瓶。

文富在柜子前面站着,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幸福的微笑。

文义拉着中明老汉,田淑珍、卢桂芳、文忠跟在后面,一齐来到了机耕道上。

他们立即愣住了。

中明老汉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农药、衣柜和文富、文义。

玉秀突然既害羞又内疚地从大衣柜后面走了出来,她脸色鲜红,低垂着头。

玉秀:爸!妈!

余中明:这!这是咋回事?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玉秀。

文忠、田淑珍、卢桂芳也都呆呆地望着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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