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被叫到家里,量体温打针挂点滴折腾了好半天才让皓泽的烧退下去。
妈妈要顾店里的生意,晚上还要准备第二天的食材,就让我留下照顾皓泽。
当屋里只有我和孔皓泽的时候,我突然开始害怕,刚才他的样子简直让我觉得我很快就会失去他了,这个想法让我浑身发冷。我忍不住一把攥起他的手,紧紧握着,感受着他的体温,认知到他还有力地存在着,眼泪在脸上轰轰地往下淌。
哭完我觉得好饿,就找来一大堆薯条饼干什么的填肚子。茬茬茬的啃食声音,饼干屑掉在衣服上也不管,因为我的另一只手始终牢牢地抓着孔皓泽。
毕竟这种福利可不是天天有的啊。
电视里正放着Discovery的探索节目,海底世界里,鲨鱼是众生之王,高傲无敌,让我一下想起孔皓泽的冷漠和优秀。而我呢,就是那只喜欢躲在蚌壳里八爪小章鱼,畏缩,不起眼,可是缠功了得。
我转头看着床上的孔皓泽,这个家伙,总是拿我当麻烦一样拒之千里,除了跟着他,我也再不敢踏出其他的步伐。
当章鱼喜欢上了鲨鱼,是不是就只有在他失去知觉的时候才可以大胆靠近呢?
我突然有一点点伤心,不由自主把脸凑过去,贴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为什么连这种细节都是让人失望的完美呢,如果你的手指头粗一点短一点,我也可以嘲笑嘲笑你啊,不是多想看你尴尬难堪,只是这个样子的话,会让我觉得离你又近那么一点点了呀。
感觉泪水划过脸颊,滴在手上,一直滑到孔皓泽的指尖。我舔舔嘴角的饼干屑,鼓足勇气:“在一起吧,让我们在一起……哪怕只有一个月,一个星期,不,一天都可以。可不可以,在一起呢?”
明知他听不见,可是还是很难才说出口,说完整,那一刻,心跳失速,有一种世界末日看到冷寂仙境的惶恐和轻松。
只有钟表和电视的声音。
良久。“嗯……”我被这个声音吓到差点滚出去。惊魂未定地看看床上,那个人,好看的眼睛依然紧闭着,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拍拍胸脯收惊。我以为那只是他的一次梦呓,可是他醒来后竟然也还记得。
于是,章鱼小丸子和鲨鱼小王子终于在一起了。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常常想,他一定是那天吃错药了吧,所以犯下这样的口误。可是,他是个那么骄傲,对自己期许那么高的人,言而无信对他来说一定很无法忍受吧。所以,才勉为其难地万般无奈地和我在一起吧。
可是我是个坏心眼的人呢,即使我知道事情是这个样子,我还是不想放弃呀。
老人们说,不管是孽缘还是好缘,重要的是抓得住缘呢。
现在,小小的傻章鱼喜欢惨了她的鲨鱼王子,可是他的魅力是连盲眼鱼也看得到的,为了守护好这份得之不易的感情,小章鱼立志使出浑身解数也一定不要丢了她的小王子。再难也不怕,再说章鱼多厉害啊,八大八条腿,何况还有比八条腿和所有吸盘加起来还厉害的一颗为爱蹦蹦跳的心呢。
皓泽啊,我是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哦。
你永远都别想甩掉我呢。
除非……呵呵,那不可能啦不可能。
鲨鱼向美人鱼的方向游去
又迟到了!昨天晚上回家路上被不知哪儿飞来的石头给砸了,害我做了一晚上噩梦,结果起床晚了。呜呜,最近真是不太吉利呀,看来要万事小心才好。
边想着边哼哧哼哧地往学校跑,终于跑进校门越过安全线了。
我这才缓下步来,捋下头上的橡皮筋咬在嘴里,划拉划拉乱得像堆草的头发,开始绑小辫儿。
“嘿!”这时,背后突然有人猛地拍一下我的肩膀同时大喝一声。
我嘴成O字型地转头一看,是玄澈,那天被我家辣年糕糊了一身的男生,刚从别的学校转来,刚好和我分一班。此刻他正一脸阳光灿烂地看着我:“邋遢鬼哦邋遢鬼,你家没梳子吗?真是可怜……哎呀,发圈掉了嘛,我帮你捡。”
我摇摇头,想提醒他上面有口水,一转头却看到一副让我呆成石头鸡的景象。
玄澈捡好橡皮筋,伸手递给我,看我一脸呆滞的模样,伸手在我眼前:“唔!怎么了?见鬼啦!”
我无意识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木木地转头看着他:“看见一只猫在偷鱼吃。”然后,我拉起没来得及穿好的鞋的后跟,嗯,还是一只穿着漂亮凉鞋的美人鱼呢。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没精打采的,哎,全彩晶的活力和劲头好像都被下饭吃了呢。而在我难受和失落的过程里,坐在教室后端的孔皓泽一点都没有察觉,他整天都皱着眉头在思量着什么。唔……你已经开始动摇了么?这么快吗?那……彩晶应该怎么办呢?
放学的时候,玄澈抓住走在最后的我:“一起去个好玩的地方好不好?”
我摇摇头,小章鱼今天心情不爽,除了扁人,不觉得有什么好玩啦。
他就低下头去:“嗯,洗衣费呢!我的那件衬衫可贵可贵了呀……”
悄悄捏捏瘪瘪的零钱袋,又看看玄澈那双闪耀着太阳光芒的眼睛,然后我很没出息地跟着这个奸诈的小滑头一起走了。
我们来的是一个室内滑板场地,铁丝网里,有各种滑板设施,许多戴着头盔护膝的全副武装的少年都在里面风般呼啸着来来去去。
玄澈去旁边交钱领滑板部件去了。
我无聊,站在铁丝网旁看着里面那些威风的男生。看着看着我就笑起来了,我想起六年级开始学滑板的某人,摔了无数次跤后终于变得出脚不凡。心情突然明朗起来,那个家伙在大家面前似乎永远是水晶人一样完美,可是我却看得见他曾经煅烧和被敲打的过程,只有我哦,我曾和他分享过许多只有我们才了解的波折和感动呢。
想到这些,我突然又变得信心十足起来,连他今天早上和闵恩娜站在角落不知商量什么,放学后又放我鸽子,一个人先走这些事我都不再介意了。那些岁月是无可战胜的呀。
突然,我的笑意扩大,原来,爱真的会让一个人变笨的说。怎么会看谁都像那个家伙了呢?可是接下来,笑容像冰雕一样凝固了,怎么会?真的是他么?
几乎把脸都嵌进铁丝网里去,我终于看清,那个正准备下场滑滑板的人果然就是孔皓泽。
他旁边站着一头漂亮卷发的闵恩娜。
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我转身就往铁丝网的门口钻,工作人员拦住我:“票呢?”
“让我进去!”我拼命地往里挤。
身后突然有人抓住我的肩膀,一把把我拉转去。玄澈奇怪地看着我:“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你偷偷补妆了嚯?”
我一根筋地只想往铁丝网里奔,玄澈看我一脸快急哭的样子,不再开玩笑,把票塞给守门的,和我一起飞快地跑了进去。
我一把咬住手指,因为不这样我怕自己会喊出来。皓泽已经开始滑了,在他如风的一遍遍升降中,我好像又回到十五岁那天下午。广场上下着很大很大的雨,皓泽从家里跑出来,他刚被爸爸打了一巴掌。从水泥管里他拖出他的滑板开始在广场的U池里一遍遍地滑着。
我什么都做不了,可是我知道这很糟糕,因为他什么护具都没带,他会受伤的。果然,最后,他狠狠地摔倒在池中央。血从他的膝盖上汩汩流出,而他只是红着眼睛看着我:“我不原谅他。”
这是我的这个善良的高洁的小男孩会说的最狠的话了,而他不能原谅的,不是爸爸的暴力,而是他对他和妈妈的背叛。
这些构成了我生命里最恐惧的回忆,从那天开始我再也不能开心地站在旁边看他踩着滑板叱诧风云的样子了,而他也渐渐淡了对滑板的热爱。
可是现在,老天,他又开始滑了,而且,和那时一样没有做任何保护措施却做着危险度极高的动作。
最后,他不出所料地在一个腾空动作后没有踩稳滑板重重地摔下来。
我腾地一下子跑过去。
他紧紧闭着眼睛,这让我不知所措,慌乱地抱着他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他的额角和手肘擦破了皮,没有其他的大伤,可是不知道骨头怎么样。
身后有人发出嘘声,还有个染黄发的小子冲我们比了比小指,然后啸聚而去。
皓泽还是不醒,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章鱼呼叫鲨鱼……别吓我啊,皓泽,你醒醒。”
泪眼朦胧中突然有人开始捏我的脸颊,挺用劲儿的往两边掰,小丸子脸都快变成大饼脸了。
我仔细一看,是孔皓泽,他正觑着眼睛看我:“人走了没?”
“谁?”
“那些滑板小子。”
我傻乎乎地点头。
然后他矫健地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开始往外走。我本能地尾随着他。
他突然转过头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指指站在一旁看着我若有所思的玄澈:“他带我来的。”
皓泽皱着眉:“以后不要谁叫都跟着走。”
我听话地点点头。不经意间突然看见站在盆形滑道高处平台上的闵恩娜,背对着灯光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是她华丽丽的连身裙和发卡折射出来的光芒却晃花我的眼睛。
嗯,美人鱼呀!
章鱼小丸子的华丽变身
捏着妈妈的美容卡,我战战兢兢地走在去公园的路上,生怕妈妈从哪个角落里呼地一下就给我钻了出来。做贼心虚呀做贼心虚。
要是娘知道我把她的美容卡用了个干干净净的话,她一定会追着我用擀面杖把我压成鸡蛋卷的。哇呜,还是不要想那么恐怖的事情了。我吹吹落在额角的栗色卷发,摸摸水当当的脸蛋,感受裙角在微风里轻柔舞蹈。嗯,心情果然变好些了。
可是,皓泽在看到这样的我时会是什么反应呢,哦,不,这样想着,心情又开始忽忽悠悠荡秋千了呀。
终于到了公园了,同学们来得七七八八了,正这儿一堆那儿一伙地聊着天。
皓泽正在角落的地方看书呢。我晃到他跟前,故意把鞋子踢出咚咚的声音,他却毫无反应,我不死心,来来回回把脚都踱痛了他却毫无感觉。木头啊木头,你就抬起头来看看吧,春天来了啊,花开了呢。
他把书翻了一页,总算是微抬起头来,扫我一眼,没有什么表情地继续低头去看书。哎,冬天如此迅速地降临,我谢了。沮丧地低下头,对皓泽看到自己变身后的反应的种种美好猜测全都变成水上飘啊飘了。
“嘿!全彩晶!你去整容了吗?”是玄澈,他跳着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乐呵呵地朝我笑。
整容?算夸我不?
这时我一直关注着的皓泽总算是注意到了我,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好几秒,然后不发一言地向着学校的旅游车走去。
什么整容?那明明是看见毁容的恐龙的样子嘛。我愣了一会儿,也软塌塌地跟了上去。
玄澈蹦蹦跳跳地跟在我的身后。
这次的年度郊游是去清州的一个小乡村,听说是校长的故乡。一路上大家的兴致都高得很,唱歌,讲笑话,还诗朗诵呢。
可是皓泽却一直安静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叫泉洲的小镇果然好美,大家看见那成片的向日葵田和清粼粼的溪水高兴得像脱缰的野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