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的旅行很快就结束了,沈晴当晚的飞机,而对方由于是第二天的航班还要再多呆一晚。下午两人打算在一家咖啡吧消磨掉最后的时光。
服务生将咖啡端上来时,脚底一滑差点将咖啡泼洒到沈晴身上。男生大喊“危险”,这条件反射的一句话却勾起她心底一圈圈的涟漪。有什么东西稍纵即逝,沈晴心有不甘,但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莫名其妙的情绪上。
在服务生重新端上咖啡后,两人继续刚才中断的交谈。
中间,趁着对方去上厕所,沈晴将一些东西交给了服务生,耳语几句后服务生会心地笑了,对她比了“OK”的手势。
尔后,沈晴提着简便的行李,搭上了最后一班渡船。看着渐渐远离的岛和站在岸边的人,女生在沉沉暮色里,将一声叹息,落进漫涌的海水里。
终究,不属于自己的最后都要离去。
本以为是惊喜,却在听到对方说起已有男友时满足的表情时冷却下来,再想到自己,踟躇更盛。不过是匆匆的交汇,哪里就足以颠覆一切。忽然,他失了询问对方名字的勇气。离别后,唯一的标签上只有“陌生人”这样的说明。
因为预定机票的一天之差,女生要先行离开。在送女生上船时,对方调皮地对他眨眼,要他第二天早上九点准时到咖啡吧,有礼物拿。这时,他才对下午从咖啡吧厕所出来撞见的奇怪一幕有了些许眉目。
他应允着,目送女生渐行渐远。
橘黄的光影漫天泼洒,灼烧的云霞混同金灿的海水,交织成这壮美的斜阳暮色。苏默言仿佛听到一声叹息拂面而来,抬起头,却只看见渐深的暮色和天边暗染过来的夜。
第二天,他准时到达了咖啡吧,被一阵熟悉的旋律击得愣在了原地。记忆的碎片如同光羽,在离心力的作作用下飞速旋转,交织拼凑出所有曾经悬而未绝的小疑惑,也拼凑出一整片的失落。
服务生按交代将CD和纸条交给了苏默言,他打开纸条,轻灵娟秀的字迹跃然纸间:现在,物归原主啦,这次你可别弄丢了哦。对了,谢谢你,曾经救了我一命。——沈晴字
原来是她!她记得?她竟然记得!可是,是她又怎么样?记得又怎么样呢?因为沈晴这名字,他并不陌生,从好友徐木风那里,他早已烂熟于心。
苏默言拿着CD走出咖啡吧,阳光过于闪耀,刺得人眼睛微痛。他将手捂上双眼来遮挡阳光,却有液体漫过指缝,跌落了,溅碎在黎黑的地面。
呐,是你回来了么?
啊,我回来了。
可是,终究还是晚了呀。
恩,谁说不是呢?
彼时,故事已近尾声,只有轰隆的炮声,残消在一月料峭的空气里。
身上的龙袍浸了寒霜,染了风尘。已如那晦淡轻墨的画卷,失了色彩的张力。你依然傲立于城墙顶端,深邃的双眼睥睨着城楼下的撕杀。血流成河,硝烟咆哮,杀声雷震,映入你的目光,都成了一湖寂静的水,波澜不惊。
你修长的身形,凝固成一尺哀艳的画面。此时,眼泪便铮铮掉落下来,没入空气,混了烟尘。
你转过身,浮展一抹柔软笑意,清若星辰的声线再次越空而来。
“我终究,还是辜负了你。”这样心酸的话语,宛若万千细针,锐利而整齐地扎进心里。绵密而迅疾的疼痛,潮水般袭来。
“不!”我摇着头,多想冲过去再次拥紧你。双腿却如灌了铅,沉重得无法迈开一步。我便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划出一道弧,坠落成城墙下那一具冰冷的躯体。
在天光般倾覆的记忆里,我也终于可以,决绝地将剑扎进心里。那些疼痛,也随着血,尽数流出身体。
我怎舍得,弃你,独赴黄泉。我们说好,执手一生的。
城门,也在这一刻失守,被轰然撞开。
与延枫初见时,我还是流洪部落少郡主,随父汗前来天朝朝贺,觐见天帝。彼时年少,对京中各色景观玩意好奇,便撇下护卫独自溜出门。却不想这阡陌纵横的繁华京都如此庞杂,不时,我便迷了路。
更惨的是,竟被一行轻浮的纨绔子弟横街拦下。饶是出生大漠,不拘小节,但身为郡主的我亦从未受过此等欺侮。那些污言秽语,轻薄调戏,令我怒火中烧。瞬息间,就已狠狠出手,将对方一人扇倒在地。
对方几人竟皆身怀武艺,加之人多势众,很快我便落于下风。不时,就已被逼入窄巷死角,退无可退。为首的人狰狞着面目,只手紧紧掐住我的脖子,大放厥词。疼痛与屈辱,令我眼泪睁睁地掉落下来。
这时,只觉迎面轻风虚抚。身影闪烁,须臾间,那几人已摔倒在地。延枫便这般轻易地,解我于危难。那几人意欲再出手,却被延枫眼中的凛冽震慑,最后落荒而逃。逃跑时依然不忘口出狂言,真是难堪至极。
延枫不以为然,只是拍去点染衣间的轻尘,转身离去。惊鸿照影,便是这匆匆照面,延枫的眉眼,延枫的身影,至此深深融刻进心里。
望着延枫没入人流的清影,我竟忽地忘了疼痛。
皇宫设宴,父汗携我同行。却不料,竟在此间与延枫再度遭遇。香歌碧舞,曼笙瑶竹,只见那一抹清影。寒玉铸形,冰雪刻貌,俊朗眉眼间,自是一股俨然的桀骜。我的心,便随着那琉璃彩灯,点燃一簇摇曳的笙歌。
这时我才知,延枫竟是天帝四子,已于年前封号,骑阳王。
原来,延枫便是名震四野的骑阳王。赤草一战,力挽狂澜,以千乘之骑横扫西楚国万人之兵。从此势如破竹,天朝军队破沉远,取西廊,直捣西楚国都长野。至此,天朝声威震慑整个西荒之地,结束了西荒群雄乱舞,星野四散的混沌局面。
此时功高已越太子的延枫,人气更盛。于是,流言蜚语,皆传延枫暗里与太子争夺嫡传之位。
为平息这暗生的风波,延枫主动奏请天帝封王赐号,退居宫外。于是,所有蜚短流长,皆在一片讶然中戛然而止。而他的声名,却在天下间不胫而走,一时援为美谈。
延枫便是如此轻易地,化解了这等危机。
我越过衣香鬓影,至延枫身旁,向他轻声道谢。延枫回首,清深瞳眸里若凝了星辰,璨然如光。轻微颔首,便是做了回应。不曾料想他如此冷淡,一时我竟有些失措。进退维谷,徒生一片尴尬红晕。
延枫嘴角再度挽起一丝笑意,道:“这里人多音杂,若郡主不嫌弃,可随在下去处清净之地。品茗闻曲。”说话间,人已如清风掠出这喧嚣大殿。
我如中蛊,竟随了他的步伐离开。
几经曲折回环,数遇光影交错,倒真来到一处僻幽之地。已值夏至,这一池清水里已是荷红满满,亭亭净直。罅隙间,是月辉落下,照亮些许流水脉脉。似有清泠之音,随了凉风,落进耳里。
延枫走如入池旁凉亭坐下,轻抚起放置石桌之上的古琴。冷音渐起,便如雾浮散。在这微热空气里,如丝缕抚面,清凉入骨。不似那殿堂内讨喜的靡靡之音的喧嚷,淡雅而幽然。
只见他手指翻飞于琴弦之上。于银白流光中,若香蝶展翼,落下一片琉璃。我震惊得愣在原地,看他演绎这一曲如水清音。我不曾想,驰骋沙场的延枫,竟有如此琴赋,自成一番绮丽。
这晚,我便在这轻然环萦的丝竹之声里,失了魂,落了魄。只有那冷辉,在波光里荡出一圈圈涟漪。
不料,天帝竟派了延枫陪我游玩云锦。他也毫不推委,应了下来。我在旁,却蓦地染红了脸。延枫不时遗落过来的余光,我也不敢去接。倒是天帝见了我的窘样,爽声朗笑,回荡在这恢弘殿落里,震碎一地阳光。
延枫却只含了清浅笑意,半抹弧度,浮在明亮空气里。
那时我尚不知情事为何物,只知,对延枫的欢喜如暖风一般,鼓满每一个罅隙。
之后的日子,便有延枫常伴身侧。他仿若百晓生,总能带我我一条条柳暗花明的绮街丽巷,道出其中古雅典故。那些葬入时光的故事,从他声线里珠玉般滚落,竟如此惑人心魄。不觉间,我已听得痴了。
这日,延枫带我去云锦最负盛名的食府,八和居。来云锦之前,我便听闻八和居一菜难求,更是有“八和珍馐胜千味”的美名。一到那,果然是客似云来,络绎不绝。
这样火爆,恐怕早已没了空位。延枫却径自朝里走去,上了二楼。我也亦步亦趋地随他上了楼。原来,他早已于日前预订了靠窗临街的上位。
我欣然坐下,望想窗外,好奇地看着云锦的另一面盛景。而延枫叫来小二,点了几样招牌点心菜色,要了一壶龙井。小二默然记下后,便恭谨地退了下去。此时,延枫竟从手间奇迹般地变出一个糖人递予我,又惹得我一番欣喜。
已记不清,这是他给的第几个惊喜。
很快,小二便将延枫点的东西一一送上桌来。逛了大半天,我也饿了,便毫不顾忌地大吃起来。这里的东西,果然美味。
饭后,从八和居出来,延枫说带我去看城西的布袋戏,是民间艺术奇葩,平常在宫里是看不到的。我期待地,随他穿街走巷。
不想,经过一条僻静小巷时,那日的纨绔子弟忽地跳出来,拦住了去路。延枫抬看看着他们,道:“难道那天还未被修理够,今日又来自找羞辱。”来人却只是冷然一哂:“等下我看你还能如此嚣张。”说着竟忽地提剑刺来。
本以为延枫轻易就能闪过去,却看见他蓦地退一软,颓然跪倒在地。而此时,我也感觉力气忽然被抽去一般,头晕目眩,视线模糊。看着那迅疾刺向延枫的剑,我拼尽最后一丝意识,猛地冲到了他身前。一阵锐利的痛,流窜全身。眼前一黑,我就昏了过去。
醒来时,感觉背部一阵刺痛。这时,忽闻一阵幽然清香,我转过头,却见延枫坐于床沿,双目垂盍,眼角眉尾弥漫着一层倦意。而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竟被他紧紧握在手里。我想抽,却被他下意识里握得更紧。
后来我才的知,原来那人在我们菜里下了迷魂香,意欲报复。我为延枫挡去一剑后,也为他赢得将毒逼出的时间。之后,他处理掉那人后,便匆忙地将我抱回了王府,宣了太医。
丫鬟们私下里都说,从未见王爷如此慌乱,甚至对太医说了“医不好便准备后事”这样大失理智的话。与平日里沉静儒雅的延枫,全然不同。王府里一干人那几日都如寒蝉若噤,如履薄冰。
之后的几日,延枫都片刻不离地守在我身边,深怕有什么闪失。
当时我只以为他是怕担不起令天朝与我流洪部交恶的罪名,心里也凉了几分。我不喜欢,这种势利。
而我看着被握紧的手,竟有些贪恋起他手掌粗糙的温度
延枫或许不知,那时,我多想就此安心地陷落进去,不再苏醒。
转眼,已近归期。这最后的日子,竟是在养伤度过。但因有了延枫的陪伴,日子倒也并不难过。
临行前,父汗与天帝将延枫和我召至御前。天帝一改往日肃穆威严,竟是笑意盈盈,说要赐婚于我们。我惊呼出口,呆在原地。延枫却是沉着地应声下,一如往常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