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会长接过文远手中新晨高中的文件,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呼一声:“对了!被欺负的转学生,之前就读的就是新晨高中!”副会长话音刚落,手里的文件已经被文远重新抢在手里,迅速翻阅又合上文件,目光坚定地告诉还没反应过来的副会长:“今天下午的交流会我自己去。”
新晨高中距离北陵并不远,文远想知道更多关于泽惠的事情,从葵花小学到北陵高中之间,自己看不到的泽惠。
最后一节活动课,文远便申请早退,独自前往新晨高中参加学生会交流活动。
泽惠一手托着脸颊无聊地望着窗外的风景,耳旁净是女生们兴奋地讨论放学后要一起逛街吃烧烤的声音,男生们热烈议论最新版游戏通关方法的声音。弥漫着复杂神色的眼睛却只倒影着消失在校门口转角的文远的背影。
中午的午饭又放进了粉笔灰,一口也没吃。虽然班主任又大惊小怪地打电话通知了身在异地的父母,不出所料,换来的还是母亲习以为常的敷衍。和他们此刻重要的工作相比,女儿在学校被恶作剧,不过无关痛痒的小事。这会饿得肚子“咕咕”直叫的泽惠起身朝小卖部走去,不理会身后那些不满的猜想和不屑的嘲讽。
在楼道遇见雪娜,看着她握紧拳头朝自己慢慢走来,泽惠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猛地把手中的面包和牛奶丢在地上,使劲踩上几脚。
“你还要继续说谎吗?告诉大家是我踩坏你的牛奶和面包?继续扮演被欺负的可怜角色?”雪娜眼里朦胧有些水雾,紧咬嘴唇质问泽惠。泽惠双唇紧闭,只有嘴角的弧度越来越诡异,突然抬起脚朝楼梯上方走去。
“被欺负而转学?”新晨高中学生会的干部们听完文远的询问,纷纷摇头苦笑起来,“与其说她在新晨高中被谁欺负,倒不如说整个新晨高中都被她耍的团团转,原来她转学到你们北陵了。那你千万要小心了,这个女生所在的学校,必定会有‘欺负事件’,因为,那些以她为欺负对象的恶作剧,都是她自编自导的!”
文远只觉得脑子里一阵轰隆作响,暖暖被血色染红的毛发,泽惠眼里的寒冷气息,饭盒里每天变着花样的恶作剧……让自己为泽惠受到的欺负感到愤怒的元凶,是她自己?
“我们学校心理老师曾经建议她父母带她接受心理治疗,可惜她父母似乎很忙,到学校来办理手续时都怨声不停。”新晨高中学生会干部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告诉文远他们所知道的真相。
文远想起泽惠所说的话,还有她听完母亲电话后那失落的神色,突然意识到父母这次没有对欺负事件作出关心的行为,说不定,为了让父母更关注自己,泽惠会做出更极端的事情“欺负”自己!
匆匆提前结束新晨高中和北陵高中交流活动,文远等不及公共汽车,拦住一辆的士直奔回北陵高中。
刚到校门口,便听到教学楼传来阵阵哄乱的声音。
学生们聚集在楼梯旁边,老师、主任们正奋力挤进人群中间,疏散和劝说围观的学生们暂时先回教室。文远按捺着猛烈跳动的心脏,凭借学生会长的特殊身份,也顺利挤进了人群中间。
一身纯白校服的泽惠,侧脸倒在楼梯边,鲜红的血液正从她额角淌出,顺着柔细的发丝形成道道红色小河流蔓延在走廊白瓷砖上。
这样的泽惠,让文远想起了死在雪地里的暖暖。
文远把泽惠抱在怀里,试着唤起她的意识。目光沿着楼梯望去,上方是脸色惨白,嘴唇不停颤抖,脑袋使劲摇晃的雪娜。
教务主任气势汹汹直冲到雪娜面前:“是你把她推下楼梯的吧?你好好给我说清楚,身为学生会文娱委员,怎么能对转校的新同学做出这种事?”面对主任的质问,学生们的议论猜疑,雪娜已经害怕得发不出声音来。
当雪娜的目光对上望着她的文远的眼睛时,才意识到要为自己辩解,声音还有些发抖,努力朝楼下抱着泽惠的文远大喊:“不是我,相信我,文远。泽惠她,我早就知道的,在葵花小学时就亲眼看到了,那次溺水,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没有任何人把她推进小河,是她自己……”
文远微微愣了愣,带着怜惜和不解的目光重新落在泽惠脸上时,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意识,正因为感受到摔破的额角伤口的疼痛而皱着眉头。
主任和老师们慌忙围聚过来询问情况,泽惠刚想抬起手指指向雪娜,却被文远及时拉住了手。下一秒就当着目瞪口呆的主任和老师们的面,被文远打横抱起来朝医务室跑去。
医务室里充满消毒药水的气味,文远默默为泽惠处理额角的伤口,直到缠好纱布,才认真地望着泽惠:“是你自己故意摔下去的吧?”
文远紧咬着嘴唇,好看的眼睛里布满忧伤,让泽惠不忍心对他说出谎言,只能沉默地别过脸去。文远想了想,还是继续揭开泽惠的秘密:“就像在以前几所学校里故意制造欺负事件,把自己的书烧掉,在自己的饭盒里放蟑螂,就像,亲手杀死了你的小狗暖暖。”
渴望总是忙于工作的爸爸妈妈能抽出更多时间陪伴自己,从一次偶然自己被同学恶作剧时父母表现出来的关切,让泽惠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地制造“欺负事件”,越演越烈的“欺负”却越来越得不到父母的关注。
泽惠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可怕的魔鬼侵蚀着泽惠的心。泽惠开始使用最极端的方式说谎,制造假象,甚至忘记了虚假,沉溺在自己制造的世界里,把自己当成被欺负的可怜人。
漫开的泪水清洗了泽惠的眼睛,也唤醒被泽惠刻意忘却和改造的记忆。那么温顺可爱的小狗暖暖,却被自己在寒冷的夜里带到附近偏僻的小树林中杀死。泽惠想起来了,暖暖被杀之前望着自己的乌亮眼睛,像在哭泣。
雪后干净明亮的阳光照进医务室,泽惠清楚看到那个魔鬼的黑色影子,正是自己的影子。“对不起,暖暖,对不起……”泽惠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告诉文远,“我会向学校坦白真相,还雪娜清白。还有,我会转学的,不会再给大家添麻烦……”
不等泽惠说完,文远已经用温暖的怀抱迎接了她,凑近她冰凉的耳朵轻声呢喃:“我会一直陪着泽惠,帮你赶走心中的魔鬼,重新找回葵花小学那个天真活泼的泽惠。”泽惠无声地掉下眼泪,滑过脸颊的泪水带着暖暖的温度,泽惠恍惚觉得冰冷的心也正在慢慢温暖起来。
午夜乘客
深夜的地铁站里只有少量客人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向电车进站的方向着急地张望。他们偶尔用不屑或怀疑的目光打量距离自己最近的候车人。在他们眼中,午夜徘徊在地铁站里的人多少有些奇怪,说不定是危险的家伙。
不远处传来当天最后一班电车进站的声音,光束从拐角的地方照射过来,候车的乘客纷纷舒展口气,盯着电车进站的方向。
脸色苍白的少年罗北背起画架,望一眼放在地上的画具工具箱,眼里泛开莫名的恐惧,终于还是伸出颤抖的手提起工具箱。
有点沉的工具箱里面藏着刚刚杀了人的凶器,罗北按住狂跳的心脏,悄悄打量从他身边经过,进入同一个车厢的几个人。
抱着公文包,脖子都缩在黑色大衣衣领里的上班族男人已经在车厢里占据角落的位置,依旧低垂着头,脸都埋在大衣里了。
长发女子从罗北身边经过时,她身上飘溢出一阵奇怪的香甜气味,和新鲜的血液有几分相似,让罗北想起尸体被红色浸染的画面。女子愉快地哼着曲子,看上去是电车乘客中最快乐的人。
“冷死了,这鬼天气,是吧,小伙子?”穿一身整齐却单薄制服的地铁站工作人员边提醒罗北赶快进入车厢,电门快关上了,边笑着评价天气,露出两颗镶嵌的金色门牙。罗北点点头,加快脚步跑向车厢,撞上突然跑进车厢的高大男子。罗北抬起头,目光落在男子一头鲜红的头发上,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就钻进车厢。
罗北、黑色大衣上班族、长发女子、红发男子,四个人分别在车厢里占据四个角落。
女子停止哼唱,把脸探进手中的纸袋里,皱着眉头嘀咕着:“再不放进冰箱的话,会坏掉呢。”抬起月牙似的眼睛,正好对上罗北疑惑的目光,她红颜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笑起来,罗北慌忙移开目光。
红头发男子双手交叉在胸前打起瞌睡,穿黑色大衣的上班族始终低着脑袋看不到表情,罗北的视线,最终只能回到一直盯着他看的女人身上。罗北再次仔细打量微笑着的女人,发现她不仅用了色彩太浓艳的唇膏,脸上的粉也未免太厚了。此时电车抵达一个站点,女人更紧地抱住纸袋,纸袋底部渗透出来的红色痕迹越来越明显,部分已经变成暗红色,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甜味。
这一站几乎没什么新乘客进入电车,只有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摇摇晃晃走进罗北所在的车厢,扶着车厢中间的柱子左右摇摆。男人身上浓浓的酒味覆盖了车厢里清甜的味道,看上去就是一个刚应酬完客人的普通白领。
电门即将关闭时,男人突然倒向红发男子所在的门边座位,呕吐起来,仿佛要把身体里的内脏也呕出来。刚才还在瞌睡的红发男子,猛地睁开眼睛从座位上跳起来,他身上的休闲西装看来价格不菲,因为他用手护住了衣服,深怕沾到脏东西,退到远离醉汉的地方后还反复检查衣服是否脏污。
红发男子把名贵西装检查一遍后放心地整理好衣服,往车厢里其他三个角落看了看,又厌恶地望一眼还在呕吐的男人。车厢里瞬间弥漫呕吐物难闻的味道,所有人都紧蹙眉头,一副屏住呼吸的犯愁模样。
穿黑大衣的上班族男人第一个从座位上站起来,把头更低地埋进衣领里,快步走向其他车厢。抱纸袋的浓妆女人和红发男子神奇地同时望着罗北,让罗北有些不知所措,想起身转移到另一个车厢,又仿佛被什么力量拉扯着动弹不了。
“你们,是不是在我店里剪过头发啊?”红发男人突然提出这个问题,罗北惊恐地望着他,机械地摇了摇头,浓妆女人嘴角扬起一丝嘲讽,没有理会他。
红发男人大咧咧地笑起来,掏出两张名片硬塞到罗北和浓妆女人手里:“我自己开的理发美容店,记得光顾。”说完朝两人挥挥手,白一眼停止呕吐,倒在冰冷车厢地板上的男人,径直走向后面的车厢。
“手段真高明,不过他的店一定经营得不好,心思都用去讨老女人欢喜了吧。”这是罗北第一次听到浓妆女人的声音,和她浓艳的妆容不同,她低哑的声音显得很男性化。见罗北惊讶地望着她,女人合上嘴唇,又勾起笑容,边瞟着地上的醉汉,边从座位上站起来,显然她也无法忍受车厢里的恶臭了。
两个孩子嬉戏追逐,从前面的车厢快速跑向后面的车厢,穿过罗北所在的车厢,撞上抱着纸袋犹豫要转移到哪个车厢的浓妆女人。纸袋掉落在地,女人用低哑的声音发出悲鸣,纸袋里的番茄滚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