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茵边乖乖点头边伸手按住心脏,玻璃碎片已经取出来了,为什么还是那么疼呢?就算被母亲紧紧拥抱,那种说不清楚的痛楚始终无法消散。白茵听到病房外走廊传来门板被用力关上的声音,以为是父亲,使出全力推开母亲,忍着脚下强烈的刺痛,逃出病房。
那一刻白茵想逃离的是让人害怕的母亲,因为她过分自私的爱才是让家支离破碎的利刃。白茵拼命奔跑在冰冷的医院走廊上,寻找父亲的身影,世界却沉入一片苍白的死寂。
“砰”一声巨响从外面传来,白茵伸手揉揉睡眼,心里抱怨着是楼上还是楼下的住户,关门总是不注意。瞟一眼桌面的闹钟,也差不多时间起床了。瞬间清醒过来,楼上或楼下的住户也安静下来,一阵清冷的感觉侵袭过来。空荡荡的家,已经没有人会重重摔上门板,发出“砰”的声音了。
做了一个关于很久不曾想起的往事的梦,出一身冷汗,白茵从衣柜里拿出崭新的校服走进浴室。把汗水洗去,才能神清气爽到学校去参加入学礼。冷水直接喷洒在肌肤上,从毛孔渗入凉意,直窜脚底,那个曾经被玻璃碎片划开的伤口,早成淡淡的疤痕,却隐隐刺痛。
白茵知道,碎片根本没被取出,多年来始终藏匿在心底。
重逢
白茵满意地望着全身镜里穿戴整齐校服的自己,以最优秀的成绩从县级学校升入省级重点高中,今天更将以入学第一名的身份上台致辞。
推开家门,迎向晨光,白茵扬起自信的笑容,只要向前走去,就是全新的开始。在大家眼中,自己只是成绩优异的模范生,只是从家里出来独居的独立女孩,足以让同龄人羡慕。
登上火车前,父亲把异地房子的钥匙交到白茵手里,温暖的大手始终停留在同父异母的妹妹脑袋上:“学习不紧张的时候就抽空回来,妹妹很喜欢你这个姐姐的。”白茵放低目光,看一眼正朝自己傻笑的妹妹,硬生生把那句“我不承认这种妹妹”咽下去,挤出笑容向父亲告别:“再见。”不仅和父亲,和不属于自己的家,也和那片埋葬着母亲的土地说“再见”。
回过神来时,白茵已经伫立在红绿灯路口。很快绿灯即将亮起,仿佛走过这个路口,就能彻底逃出过去的阴影。红灯还没结束最后几秒的倒计时,戴着帽子的幼儿园学生突然挣脱母亲的手,跑出马路。紧急刹车的汽车,轮胎和柏油路摩擦发出吓人的声音,司机的骂声,孩童母亲的尖叫声,让清晨的马路热闹起来。
白茵木讷地站在原地,任身边高大的行人赶着上前凑热闹,重重撞在她肩膀上,一个趔趄,险些跌向人行道。白茵惊恐地望着人行道,仿佛有红色血液在白色人行道上溢出,向自己流淌过来。白茵看清楚了,那些血液,是从马路中间溢出的,从死去的母亲身上流淌出来的。
血色弥漫间,那些努力遗忘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那晚母亲追着跑出医院的白茵,在医院外马路上哭喊呼唤着“茵茵你在哪啊茵茵”。母亲失去理智般的疯狂,让白茵害怕得躲藏起来。如果被抓住了,一定会再次感到疼痛,失去父亲的母亲,一定会用她自私的爱伤害自己。
母亲的声音随着一声紧急刹车声沉溺在黑夜中,各种人声沸腾起来,不断有人从白茵躲藏之处经过,脚步匆匆地跑向医院外马路。那是白茵最后一次抱住母亲,浑身是血的母亲,努力想睁大眼睛,想对自己说什么的母亲。白茵只记得母亲渐渐失去血色的嘴唇用尽最后的力气张合着,却什么也听不到。
白茵努力伸长耳朵想听到母亲那时候说的话,耳旁却只有现实中孩子的哭声。
“没事了没事了,吓死妈妈了。”母亲紧紧抱着吓得跌坐在地“哇哇”大哭的孩子,自己却也跟着哭起来。
白茵愣愣望着慢慢朝四面八方退散的人群,他们和那一夜渐渐散开的人一样,消失在各个方向。红绿灯已经不知道转换了多少次,白茵知道,自己也该出发了,一个全新的开始正在等待自己。
匆匆赶到重点学校门口,穿戴整齐的学生们都是一副精神饱满、自信的模样,不愧是能够进入省重点学校的人。所以自己更不能输,白茵调整了心情,决定忘记过去。既然不愿意被大家知道自己悲痛黑暗的往事,就要抛下那些记忆,包括母亲最后想说的话,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白茵挤出自信的笑容,昂首挺胸向即将召开新生入学典礼的大礼堂走去。突然,惊讶的呼唤声从背后传来:“白茵?是白茵吧?”白茵心里“咯噔”一下,机械地回头望去,一个陌生的漂亮女孩一脸灿烂笑容地朝自己挥手。她身边伫立的男孩却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白茵满头雾水地呆立在原地,看着女孩挽起男孩的手臂向自己跑来。
被女孩硬拽着拉到白茵面前的男孩为难地皱着眉头,试着掰开女孩紧紧挽着他手臂的手,还小心地拿眼角瞟白茵的表情。白茵只能无奈地露出僵冷的笑容问道:“我们认识吗?”
“啊,白茵你真的把我忘记了?太过分了。”女孩不高兴地撅起嘴巴,指了指她胸前的卡片,“南佳啊,在你小学二年级转学前一直和你同桌的南佳啊。”
南佳?白茵惊讶地睁大眼睛,重新仔细打量面前的女孩,活泼可爱,五官漂亮精致,永远一副无忧无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样子。没错,她确实是那个自己曾经最讨厌却也最羡慕的同桌南佳。
“你变得更漂亮了呢,一下子没认出来。”白茵歉意地向南佳笑笑,依旧充满疑惑的目光却转向从刚才就一直望着自己的陌生男孩。在那所小学里度过短暂又灰暗的时光,连同桌的模样都忘记,更不记得同班的其他人了。
南佳注意到白茵和男孩之间怪异的气氛,笑容甜美地重新挽住男孩的手,不可拒绝地紧紧抓住不放,对白茵解说道:“他是黎俊,小学四年级时转学到我们班,坐在你的空座位上,和我成为同桌。”南佳这样介绍的时候,目光里有几分醋意,白茵心里不禁暗暗笑道:什么都要霸占的小姐脾气一点没变呢。
所以才不喜欢南佳,小学转学后也从未联系。在这所高中和知道自己过往的南佳重逢,白茵一点也不高兴。
黎俊为难地想挣脱南佳的手,却又怕弄疼她,最后只能放弃,一脸无奈地望着白茵,张口想说什么,不远处大礼堂的广播声重复着“请新生迅速到大礼堂集合”。白茵对南佳和黎俊笑了笑说着“该集合了”,转身径自走向大礼堂。
虽然和南佳无法避免的偶然重逢了,但白茵打心底祈祷不要和她分到一个班级,不再有进一步的任何联系。因为南佳就像一道能够让自己通往过去的门,或者说,会让自己被过去绊住的存在。
羁绊
“白茵……”从身后传来微弱的男声,被清风吹散,白茵没有停下来,加快脚步朝大礼堂走去。
南佳说黎俊是在自己转学后才插班的,追源而言,如果不是自己的离开,南佳和黎俊就不会成为同桌。从小学四年级开始,认识了那么多年的两人,一定是亲密的恋人关系吧?
明明和自己是完全不认识的人,为什么望着自己的黎俊,眼里充满悲伤、害怕复杂地神色呢?白茵索性小跑起来,使劲晃晃脑袋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无论是南佳还是黎俊,他们的事情都与自己无关。
在这所重点高中,自己只需要当一名成绩优异,讨老师喜欢,让同学们羡慕的优等生。关于搞外遇的父亲、被自己意外害死的母亲、已经重新养育孩子的继母,这些丑陋又悲痛的事情,已经可以远远逃离了。
大礼堂里聚满新生,校长宣布开学典礼开始,由新生代表上台致辞,学生们都低声议论着以第一名入学的新生代表。白茵忘记了刚才和南佳重逢勾起的不快回忆,扬起自信的笑容大步朝主席台走去,在大家羡慕的目光和称叹的议论声中走上主席台。
完美的成绩,完美的姿态和完美的致辞,白茵得到了全场热烈的掌声,校长主任们满意的目光。
台下无数双羡慕的眼睛里,只有南佳眼里闪过一抹冰冷和不屑的神采,低声对身边的黎俊抱怨道:“真可惜,俊你只比白茵少了一分而已吧?我很想看你站在主席台上代表新生致辞的。”黎俊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主席台上自信微笑着的白茵身上,声音轻柔地说着:“我倒觉得白茵同学做得很好,由她担任新生代表是最好的。”
“哼。”南佳不满地白一眼没有看她的黎俊,心里满是疑惑和委屈。黎俊为什么偏帮第一次见面的白茵呢?难道今天不是这两人初次相见吗?
开学典礼完满结束后,主任催促新生们赶紧到公布栏查看分班安排,回到各自教室开班会安排座位和分发课本。黎俊急急站起来,被南佳一把拉住。
“怎么了?该去看分班安排了。”黎俊皱着眉头指了指礼堂门口,在门口渐渐消失的背影正是白茵。
南佳咬了咬嘴唇,目光犀利地追问黎俊:“你认识白茵吗?总觉得你很在意她,完全不像今天才认识她。”黎俊犹豫了半晌,认真地望着南佳,一字一字坚定地说:“其实我是为了见她才转学到你们那间小学。”可惜等到小学四年级才找到白茵就读的小学,白茵却已经在二年级时转走。
“原来你是为了见她才转学到我们那里,也就是说,我能认识你,应该感谢白茵?”南佳不禁自嘲地笑起来,笑容惨淡悲伤,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拉住黎俊,“但她看起来根本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俊脸色“刷”地苍白一片,仿佛陷入了可怕的漩涡般,露出痛苦纠结的表情,紧咬嘴唇思索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这就是所谓的‘单相思’吧。总之,说来话长。我刚才说的话,你就当没听过,好吗?我不希望为白茵带来任何困扰。”
黎俊忧伤的眼神,让南佳心底燃起嫉妒的火焰。
和自闭孤僻的白茵成为同桌,南佳一开始甚至向班主任提出换位置的请求,被班主任拒绝后,无奈地忍受沉默寡言的同桌。渐渐地,大家常常将两人做反差对比,总是议论着“南佳和白茵完全不同,尤其和白茵坐在一起,看起来就是天堂和地狱之别”。这样的声音让南佳感受到优越,开始以俯视的姿态,同情地望着越来越被大家讨厌的白茵,让自己越来越被大家喜欢。
那时候的白茵,外表不起眼,性格沉郁,父母闹离婚,母亲车祸去世后,大家对她放出的冷箭更多,终于转学离开。南佳以为,白茵会一直那样,自卑地低着头逃得远远,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眼前。
再次的重逢,南佳宁愿认错了人。可惜,白茵真的变了,清秀优秀,高昂着笑容灿烂的脸骄傲地望着台下的自己。如果是这样的白茵,确实会让人心动吧?但是,黎俊是绝对不能让给白茵的!南佳大步跑向黎俊,再次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撒娇道:“我们一定会再次同班的,黎俊的同桌,只能是我哦。”